相聚樱花盛开时（15）

第十五章

海岛。

苍剑哪里记得起！此时此刻的王慧欣，对当年那幕却记的清晰，曾多次在大脑中回忆起。她在忍，她的良知和善良，让她不可以做有违道德和良知的事，不管这背后的理由是什么。当年从医学院毕业后，她在当地最好的同济医院找了份医生工作，在医学院学的是西医为主，中医为辅的混合专业。用西方现代医学来改造中国古老中医，同时又充分发挥中医中西医没有的优秀成分，曾经是医学院教学改革重点，也是好几代知识分子的理想。结果她们被训练的不伦不类。

最终也是因为这种不伦不类让她选择放弃。有次，同学开玩笑说：西医和中医的差别，就像是正规军和游击队的不同。你让正规军去打游击，让游击队去打阵地争夺，要么是设备跟不上要么是训练不对路，结果可想而知。就是在那之后，中医被称为游击队，西医被称为中央军。

有人据理力争：正规军打散和经过训练后完全可以成为好的游击战士。游击队经过系统训练，也可以打造出有战力的正规军。当年游击出身的共产党，打败正规军出身的国民党，赢得三大战役，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对于这种理论之争和口舌之战，她没有参与的兴趣。

就是在医院工作时，有天夜晚，快下晚班的王慧欣刚走出医院大门，就被急促追来的护士给叫了回去。刚刚送来一位昏迷状的病人，这几天医院的病人特多，比较好的医生全部体力透支。到了这天晚上，需要的都做了必须处理，剩下的多由护士观察照看，只留下为数极少的医生在守夜。医生不够，突然送来好几位处于昏迷状态的病人，大家束手无策，只好将慧欣再叫回，虽然她已精疲力竭。苍剑是食品中毒，吃了不该吃的动物肉。幸亏救助及时，忙乎几个小时后，等她再次离开医院时，东方已露出鱼肚白。

她不知道这个病人是谁，也不在乎是谁。只要是她手下的病人只要她是医生，她就全力以赴一视同仁，这是她的家传医德。后来当苍剑大名鼎鼎时，再次有人提起这事，她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那时的苍剑实际上已小有名气，很多人都知道他，除了这个呆器十足的她。

说来有趣，当年她爷爷曾留学日本学西医。回国后默默无闻做了一辈子医生，救死扶伤。随后的岁月，医德和医术首屈一指的爷爷，吃尽了不少政治上的苦头，晚年凄凉。

母亲家是传统中医世家，好几代人。母亲偏爱中医，父亲更相信西医的科学性和准确性。两个在理论上水火不相容的医生，居然恩爱几十年。大学选专业时，就是为了中和父母偏好，又有这样独特的机会，她才当了个不伦不类的医生。

王慧欣无意，苍剑却深深记住了那个救了他命的医生的声音。当时的他已气息了了，所有在场的人都建议放弃！在此前已经有好几位类似病人因为时间耽搁，而短时间的试图抢救之后，被送到停尸房。

大家都选择放弃，他也不是她该照顾的病人。就在他被人抬着走向停尸房时在走廊相遇的她，她让抬尸体的人停下，潜意识里她觉得病人有生还机会。她先用手试了试鼻孔，感觉不到出气。停了停，她又不甘心的再试了试。

没有了，休息吧。抬尸体的人开始不耐烦。

等一会，再等会！她很固执。

等什么？早就死了！抬尸体的人非常肯定。

她没做声，用手在他的额头试了试，随即又拿出听诊器在他胸口听了听，还在犹豫的样子。抬尸体的人开始迈步向停尸房方向走。

停下来，抬回手术台。她的命令，没有商量余地。

此时的他，已经有只脚迈进鬼门关。他都能感觉到灵魂已经出窍，开始游离在身体四周等待着离开，期待着飘起来，随着风，伴着云，都有点不耐烦这个女人的磨磨蹭蹭，惹事生非！

就是在这迷迷糊糊中，对应着带有磁性的女人声音，他似乎看到一位在空中轻轻的飘飞着的白衣丽人，正向他走来。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三天之后，那个熟悉的声音消失，再没有出现过。此时他才意识到，几天前“看到”的应是一种幻觉和臆想。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听到那个独特的声音：拥有女性特有的温柔和感染力。

最终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到底是药物的神奇，还是这声音的魅力？随后几年很多次，他自问，却没有答案。他当年才刚刚下海，也没赚到多少钱，但是雄心勃勃，满怀幻想。只是，由于他独特的背景和与众不同的选择，在那时在那里，已小有名气。

他曾经对自己许下诺言：有一天，他会用最美好的方式，来回馈这位医生对他的救助，回报她的救命之恩。多年后，特别是在发现赚大钱是如此容易之后，他忘记了这个诺言，也忘记了当年那生死的一幕。人，是个很容易健忘的动物！不论是对他人给予自己的恩情，还是自己对人的承诺，特别是在自己得势、日子过的顺时！

这是昔日爷爷对自己说的话，今天他才开始明白真正的内涵。爷爷虽读书不多，老人家对人生的领悟，从哲理性的高度，还真的没几个人可比。至此，苍剑并没有将昔日在梦里回绕的那个声音，和今天听见的这个女人声音对上号。即使对上了，在这时，他也没有任何资本可以用来回报。这可能就是人的本性：有时不会真正付出，没时却喜兜售空洞承诺，最终恐怕也只是为了自我满足和安慰，而非真正的付出和奉献。

————

王慧欣走了，永远的。

没事的日子，躺在海滩上，头枕着沙子，苍剑脑海里会时不时交错的想起昔日他生命中曾经重要的两个女人：晓婉和冰雪。和晓婉的感情什么时候开始降温，和冰雪又是什么样开始的。如果日子再来，还会有同样的结局吗？是不是有可以避免的可能性？

有时候，她也会想到的女儿：现在该是亭亭玉立的个大姑娘，会像年轻时的母亲漂亮美丽而聪慧。可是，对于女儿的印象，在脑海里留存的似乎不是很多。这时他才感觉后悔，当初花那么多的时间赚钱值得吗？为什么不从中多拿出点时间来陪陪家人，陪陪孩子？这不也是妻子一再在责备自己没有履行做父亲责任的一条吗？他的孩子真的需要自己给她留下那么多的钱？攒钱给孩子，到底是孩子的需要，还是自己强加的供给，或许只是一种自欺欺人逃脱责任的借口？

回头想，又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孩子很小就被压上了没玩没了的功课和课外活动，时间都被排的满满的，实际上是孩子太忙，忙的没日没夜哪里又有留给他这个做父亲的时间？事实上，他曾经努力了很多次，最终也只是看看孩子的模样而已，孩子比自己还忙，根本上就没有接待他这个父亲的时间！造成这种结局的，又是什么？是不是她做母亲的对孩子太苛刻？

有时他对自己说：都在争取上个好大学，最终不也是为了份薪水好点的工作，说到底还是为了多赚钱，可是，自己已经为孩子和后来好几代赚够，已经不值得她再像普通人那样玩命。

他曾经和妻子这么理论过，在一次争吵中，结果是，他被妻子赶出了门，随后是被限制了和孩子接触的权利，即使是看孩子，也必须在妻子她的监视之下。原因也很理直气壮：因为，她不想让他的逻辑将孩子污染成一个没有志向缺乏理想的富二代！她需要自己的孩子像一个普通的中产阶级的孩子那样，最终靠自己的努力和能力来为自己争取到一片生活的空间。成为一个对社会有价值的人！

在孩子教育的问题上，苍剑最终选择了让步和退却：为了对妻子的爱，也为了对孩子的爱和孩子的未来。他觉得，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他不如妻子。

苍剑在商业上的成功，归根到底还是得益于宋晓婉，他的妻子。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站着一个非凡的女人的古训，在他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如果没有她的鼓励，没要他提供的种子资金，没有她父亲的招牌和这种招牌背后的权力所提供的关系，或者是潜在利益上的吸引力，不可能有他后来一次次的机会。如果没有机会，付出再多的努力，也终将无济于事，一事无成。而这种机会，很多时候还是和权力的接近有关系。欧阳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不是真的没有能力，真的只配做自己的参谋和先锋。倒国库券的机会是他先看到的，但是，他没有启动资金。南下深圳也是他先提出来的，但是，实现倒买倒卖的关系他没有，而苍剑有最终还是因为有宋晓婉。后来回来做地产就更是的。欧阳不是天生只有做军师的能力，而是只有那个命！为什么会这样？这个中国特色，什么时候会终结？能够终结吗？

有些时候，安安静静思考之下，他也能意识到这点，但是，轻易获得成功的结果，还是让苍剑越发的变得意得志满。这种时候，他会觉得，这样的结果主要还是他自己的本事，是大时代大环境天赐给自己独特的唯一的产物。他及时的抓住了机会，将机会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这就是他的本事。没有他，宋晓婉所拥有的关系也没有价值。这是一个“成者王侯，败者寇”的时代，他们这代人从小就被教导为“结果最重要甚至是唯一重要”。“为了革命的成功可以不择手段”作为成功的榜样，一直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逻辑和真理，他坚信一直被灌输给自己的这一逻辑的正义性。

缺乏感恩之心，不知道谦卑意味着什么，只知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从很小就开始被训练和人对比、竞争，就开始在潜意识里灌输“你死我活”的理念。结果，整个国家变成了人人都想当王侯，没有人乐意团队合作，却最终将责任指向所谓的“中国人的劣根性”上，而很少有人在最基本的基点上去寻找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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