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姻缘 （十六）

现世姻缘

作者  董兰丫

（十六.）

香香的曾祖父年轻时福建广东一带去南洋淘金的人很多，到了那里还惦记着回来，总想着有一天衣锦还乡买良田盖高楼，子孙后代回来后还要参加科考做大官，所以不能不懂得国学。香香的曾祖中过秀才，宗族里的人都鼓动他去南洋教书，乡里乡亲的赚了钱都有老师的一份，而且一旦教出来的学生回国中了科举他这个老师也会名扬四方。他去南阳后不久科举考试废除了，在印尼有了产业的人，娶了当地女子为妻的人也不再那么迫切地要回去了，过了十来年回乡的人越来越少了，所以国学私塾就转成了华人学校。香香的祖父当老师的时候，除了人之初性本善还教授一些普通的文化知识，并且和曾祖父一起编写了一套简单的教材。到了香香父亲这一代学校已经演变成了颇具规模的华人小学，香香的父亲和学校的很多老师都在马来西亚接受过正规的专科教育。

在雅加达芝里翁河边救他们上货船的是船主余有仁，他是香香父亲自幼的玩伴，余船长的祖父和香香的曾祖同船来到印尼，两个人结拜了兄弟，余家的孩子代代都在冯家的学校念书，排华事件发生之前余有仁的三个儿子都是香香父亲学校的学生。那天在混乱中最先看见他们的是余家的小儿子余三长，他看见校长抱着香香，因为香香的脸在挑桶里因为出汗已经把桂皮粉涂上去的颜色弄掉了很多，所以他喊他的爸爸，余船长也远远地看见了自己的老同学一家人这才派水手下去救人。

香香他们一上船就都瘫坐在甲板上，上了岸的鱼一样只会看着余船长大口地喘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船马上就开了，船上有很多逃难的人，岸边还有更多逃难的人，不知道多少家人被挤散了，有人上来了，有人没上来，上来的又跳到回到水里，水里的攀着船帮往上爬。船眼看就超负荷了，所以水手们绕着船栏推打往上爬的人，那些人有的哀求，有的哭喊，有的破口大骂乱成一团。余船长的太太听小儿子说香香他们来了也从船的底仓里跑出来，她疾步上前把香香妈妈扶起来，两个人没说话就抱在一起哭了起来。余船长高声喊他的太太赶紧带香香一家到底仓去安顿，船开了一段时间后余船长也下来了，两家的男人女人又是一番感慨落泪，孩子们倒是因为见到了好朋友而特别地高兴。

很快有水手拿了简单的饭菜来，孩子们一哄而上吃的欢天喜地，吃了饭五个孩子就在地板上铺了毯子睡下，经过一天的劳顿和惊吓香香很快就睡着了，两家的父母亲坐在一起谈着这些天彼此的经历和下一步的打算，说着说着两个女人又潸然落泪，两个男人也因为过去的遭遇而唉声叹气，可是他们也并不是特别地悲观，他们也为即将到来的新生活而兴奋不已。

余船长一家本来没打算离开雅加达，他们想自己有船，打算在水上躲避一阵子，等动乱过去了再上岸回家，可是没想到事态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所以他们也只好离开，因为走的匆忙很多家私都遗失了。余太太的族人有的早年去了澳洲，所以他们准备在雅加达转乘去澳洲的货轮到悉尼投奔亲友，可是香香的爸爸建议他们不要去澳洲，因为去了澳洲他们还是异族外人，说不定还会经历在印尼一样的不幸，他希望朋友一家能够和他们一起回福建去，因为余船长的祖籍是福建福清，距离福州不过百里多地，他的设想是自己回去后继续办学校或者教书，余船长可以接着做他的河运生意。余太太说已经联系了澳洲的远亲，他们在那里开中餐馆，去了可以暂住在那里再做打算，建议香香他们他们一家一起去悉尼。两家人商量来讨论去，香香的爸爸说：“回祖国去，国是自己的国，再不受外人的欺负！”余船长和太太被他打动了，最后决定一起回福建。

有一阵子，香香从梦里被惊醒，她听见外面轰隆隆的雷声，还有数不清的雨点打在头顶的船舱上，那是热带雨林的豪雨。她伸手摸摸睡在旁边的姐姐，姐姐已经睡熟了；她又伸手摸摸另一边的余三长，他在梦里磨牙，咯吱吱，咯吱吱的，于是她不害怕了，把身体向他靠近了一点，感到他身体的温暖，他呼出来的热气吹在她的脖子上，她伸出胳膊压在他的鼻子上，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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