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岁末的早晨
2020年岁末的早晨
随娜娜去做她的每日早功课，晨雾里的小镇还在温热的梦里。湖岸上的野鸭和大肥鹅都把脖子拧得让人找不到它的脑袋，颈上柔软的羽毛随着呼吸微微地颤抖着，让我想起英国皇家卫队的大毛帽子。就在鸭鹅们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打盹儿的时候，有几只长着尖尖嘴的水鸟在低空里盘旋，水鸟飞的并不起劲，大约还没有从沉睡中完全醒来。草叶上有水露，也有丝丝点点的白霜，天气不冷，落了一地的柳叶眉还泛着青色。细雾从湖水中升起，给湖面蒙上了神秘的白纱，仿佛随时有仙子会从湖里飘出来，我禁不住那幻境的诱惑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一个刚买了一筐面包的人骑着自行车铃声叮当地从我们身边经过，娜娜似是而非地向他吼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追着他的车轮跑了几步，那人并不回头地道了早安，娜娜也不认真地追，他们仿佛彼此很默契，知道这来往的人言狗语都不过是个仪式。
镇子里大大小小的店铺都装点着圣诞的花灯，每一条街巷也都一如既往地灯火闪烁，卖炸油果子的高台货车站在每年圣诞新年时节它固定的位置，车面上的彩色招贴广告鲜亮诱人，油果子上沾的糖粉细腻洁白，仿佛风一吹就会飘散开来。店铺都关着门，只有超市和面包房开着，面包房的奶油香味和烘烤的甜味让娜娜伸长脖子，竖起了耳朵，美味的刺激让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打喷嚏的时候极度夸张地甩着脑袋。
教堂前的空地悄然无人，就连鸽子也没有一只。意大利时装店的模特或站或坐在橱窗里望着窗外发愣，巧克力专卖店的门前有两个很不好看的雪人娃娃，化妆品商店、餐馆、咖啡馆和书店都大门紧闭但是霓虹闪烁。走向十四世纪的城堡那边，街上有一间咖啡店开着门，门口摆了一张长桌子，大红的桌布非常耀眼，给宁静的小广场增添了节日的温暖。带着金色帽子，穿着带亮片黑色连衣裙的女服务员笑吟吟地跟我们打招呼，她是那么年轻而羞涩，说卖外带咖啡的时候脸颊上升起了只有年轻人才有的红晕，那样的红晕又给她本以可爱的面容增加了特殊的魅力。不忍心让她失望，买了一杯热巧克力，她兴奋地问我要不要再加点糖，要不要加发泡奶油，听说都不要，她又有点不好意思，说那就减半价，我没有同意，说了祝福的话拿了热巧克力匆匆走开，因为娜娜正试图钻到桌子下面去一看究竟。我真担心娜娜一口咬住桌布，把上面的咖啡机和各式盒装的小点心都哗啦啦扯到地上去。
一位年轻人迎面走过来，耳朵上罩着大号的耳机，耳机还一闪一闪地变换着红橙黄绿的色彩，他摇头晃脑地随着耳机里的音乐迈着凌乱的步子，接着听见他在我的身后和那位漂亮的女服务员打招呼：“Dubbele espresso met liefde!”（双浓咖啡加爱！）女服务员并不理他，我回头看时，那个年轻人已经拿着咖啡走到咖啡馆后面的小路上去了。
在镇子里转了一会儿，经过中餐馆和花店、美容店和发廊，还有另外几家餐馆、咖啡馆、鱼店、奶酪店、小吃店、肉铺子和面包房，我和娜娜又沿着湖边的小路往回走，我一边走一边喝着那杯热巧克力。这会儿鸭子、大鹅和水鸟都已经醒了，不知道为了什么叽里呱啦地争论不休，简直就像每天在议会里吵架的那些政客。小路上有了三三两两的行人，大部分人都带着狗，娜娜对她的同类有着我无法懂得的好恶。有些狗走过来，娜娜视而不见，有些则要凑过去彼此闻闻，从头到尾转几个圈，然后各自相安无事地走开。Olie和Ted是娜娜的情人，但是他们都是单相思，他们见了娜娜就发出各种可笑的声音，做出各种吸引她注意的动作，娜娜则是一脸的傲慢，只从眼角的余光瞥他们一眼，娜娜走开的时候，他们就在她的身后发出哭泣般的叫声。还有有一两个是娜娜的死敌，彼此还隔着老远的距离就已经发出了势不两立的信号。娜娜的喉咙里发出闷雷似的轰隆声，对方则是尖利的狂吠。娜娜从来不叫，她大概记得“咬人的狗不叫”这样的名言，所以她很沉稳地在原地不动，两眼紧盯着对方，直到对方到了一扑而就的距离她才猛然蹿起。好在双方的主人都知道它们彼此不共戴天，所以远远地早就做了准备，要么绕路而行，要么拿出随身携带的狗饼干引诱它的注意力，要么用比狗的叫声还要高亢的声音斥责着它们。我对娜娜的办法是抱住她的脖子，把她最喜欢的狗饼干放在她的鼻子上。娜娜是个有心眼儿的狗，她老早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主人和对方的主人都不会让她随便得逞，所以咬到对方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所以她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既吃到了饼干，又落了个好狗的名号。
此时雾色渐渐散去，清早的阳光似有似无。娜娜刚刚吃了一半我的饼干，那是我的热巧克力配带的，心满意足地在我身边走着，随时抬起头来看看我。看着她黑色的大脑袋，深棕色的大眼睛，还有她头上Rottweiler 特有的棕褐色图案，京剧里黑头的唱腔“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就跑了出来，我又被我自己天马行空的飞扬思绪给逗乐了。
到了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播放孟广禄的“包龙图”，荷瑞听了就拿出来家里的平锅和擀面杖随着锣鼓的节奏适时地敲一下，然后又拿出两只锅盖来比划了一阵子，算是对我的支持。
恼人的2020年就要过去了，愿2021年的世界健康而美好！
2020年12月30日
有雾，有雨，有阳光，无风，6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