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游土耳其(23)：古城搭讪记

2021-10-05 16:10

时光在花开花谢的轮回中流逝，无声无息，带走了如烟花般绚丽的利西亚文明。但那文明并未化作一缕青烟，随风飘散，而是留在了从费特希耶(Fethiye)到安塔利亚(Antalya)的利西亚之路(The Lycian Way)中。这条全程500多公里的徒步路线能入选世界10大最佳徒步路线，不仅仅因为它的难度，还因为它能看到地中海旖旎的风光，更因为利西亚文明的遗迹就散落在这条古道之上。人文背景的深厚，让许多人无畏艰险，走上这条古道，用双脚去探寻利西亚文明背后的光阴流转和光景变迁。这些人用莲的恬淡姿态，用风的求索执念，盈一抹微笑，纳一怀幽深，把文明的光芒和沧桑搁浅在灵魂深处，去驱散红尘的阴霾。

利西亚之路上的卡什

利西亚之路

我不知道以后我会不会有勇气跟随他们的脚步，在历史的海岸漫步，走完这个土耳其第一条长途路线的古道，但我知道我可以开车沿着世界10大最美自驾路线之一的土耳其D400去感受利西亚文明曾有的灯红酒绿。这条公路贯穿利西亚王国，很多地方都跟利西亚之路重合，沿途的景色美得让我心颤。

D400公路有的修在山间以杜松(Juniper)和雪松(Cedar)为主的海拔较高地区，有的修在松树(Pine)、草莓树(Strawberry Tree)和角豆树(Carob)相混合的海拔较低处，而有的则修在一望无际的地中海岸旁。虽然利西亚之路也经过这些地方，但它还有古老的人行道和骡道。曾几何时，创造出联邦共和国政体模版的利西亚人不仅把自己发达的艺术和惬意的生活方式留在了这条古道上，也把他们民主独立和坚韧好战的民族品格从这条古道上传遍四方。一条古道，给利西亚人提供了独特的海上和陆地贸易机会，同时也给波斯人、马其顿人、罗马人等提供了占领利西亚王国的机会，这让利西亚之路浓缩了利西亚文明、古波斯文明、古希腊文明和古罗马文明的精华。虽然很多精华在时光的年轮里都刻上了无法抹去的皱纹，甚至化作了岁月中的一缕叹息，但人们还是能从这些“皱纹”和“叹息”中看到各种文明失落的灿烂。利西亚文明的独特墓葬、古希腊文明的剧场、古罗马文明的浴室和神庙，以及基督教盛行时的修道院等25处历史遗迹，都在D400公路和利西亚之路上诉说着各种文明的烟雨流年，让人们在时间的沙漏中，一点儿一点儿将这些文明铭记，使其栖息在充满诗意的素笺里。

利西亚之路上

我在这素笺里，寻访过利西亚之路上必去的卡亚可石头村(KayaKoy)、巴巴达山(Babadag Mountain)、蝴蝶谷(Butterfly Valley)、古城桑索斯(Xanthos)和莱顿(Latoon)，然后伴着《那么爱你》的律动歌声，“我依偎在你的身旁，聆听你心跳的声音，那么美丽，令人着迷。在你怀里，把你紧握，让你绵绵不断的热血，从我心上源源流过。让你夺目的颜色，温暖我所有的寂寞”，一路带着对利西亚文明的膜拜，穿梭在利西亚王国和邦国的森林和海岸，城市和村落，停驻宁静安逸的卡什(Kas)小镇，遥望港湾对面的希腊麦斯蒂岛(Megisti)，掠过留有利西亚墓葬痕迹的达米耶(Myra Ruin)，在范仲淹“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的赞叹声中开到了安塔利亚城的外围。此时，车窗外是跟土耳其爱琴海岸和死海海岸一样美得想让我屏住呼吸的蓝天碧海。我抵挡不住美景的诱惑，缴械投降，在地中海的海边餐厅吃午饭，尽情享受着悄悄流淌的惬意时光。

安塔利亚的外围

安塔利亚外围的午餐

虽然这里的海水也是由Tiffany蓝到浅蓝再到深蓝的层层递进，但沙滩上已没有了经典的希腊蓝，而是换成了黄色。安塔利亚省的海岸线绵绵长长，一年差不多有300天阳光明媚的日子，外加便利的水路交通，这些都让安塔利亚省成为土耳其地中海沿岸最大、最著名的度假胜地。度假的人以安塔利亚古城为中心，沿着地中海岸扩散。我随着这些度假的人流和地中海的波涛，来到安塔利亚古城，去回顾它过往的流年，去体验它独特的今天。

跟土耳其爱琴海岸和地中海岸许多建于赫梯帝国和古希腊时期的城市相比，安塔利亚古城很“年轻”。它由罗马共和国坚定的盟友，号称自己是东方雅典的帕加马王国(Pergamon)的第二任国王阿塔洛斯二世创建。他曾肩并肩与罗马军队一起在加拉太战争中协同作战，并与罗马联手发动了第三次马其顿战争，最初的安塔利亚城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因为背后有强大的罗马共和国撑腰，因而安塔利亚成为了帕加玛王国的海军基地和主要商业中心，以及爱琴海到塞浦路斯之间最方便的港口，繁华一时。可是，随着帕加马王国国王的绝嗣，这座古城连同王国的其它城市一起，赠给了罗马。到罗马帝国时，古城继续繁荣，哈德良皇帝还曾访问过这里。为了纪念他的到来，人们专门在古城中心给他建造了一座至今还在的哈德良门。

安塔利亚古城

到基督教开始传播时，《圣经新约》的作者之一圣保罗和其他人曾从这里的海港出发去安条克地区传福音，这段经历被记载到了《使徒行传》中：“他们下到安塔利亚，然后从那里航行到安条克”。在十字军东征耶路撒冷期间，这里是十字军重要的登船地点。虽然之后安塔利亚在塞尔柱帝国和奥斯曼帝国手中辗转，但一直都是地中海沿岸最重要的城镇和港口。一战后它被意大利军队占领，不过好景不长，最终在土耳其独立战争胜利后被轰了出去，之后土耳其人把安塔利亚从一个风景优美的田园小镇转变为了现代化的都市区。

听起来安塔利亚的历史并不算厚重，可它有一个保存相当不错的罗马时代老城区－卡莱伊齐(Kaleci)，再加上安塔利亚闻名遐迩的大名，我还是对这座古城有一些期盼。为了节省时间，我第一个目的地就是老城区。刚开进市内，我就体验到了这座城市的喧嚣。路上都是来来往往的车辆，路旁是密密麻麻的商铺，有点儿像伊斯坦布尔。我战战兢兢把车开进老城区，进去没多久，心中就大呼：不好，我又有了埃及开罗爱资哈尔清真寺小巷内那种退无可退的感觉。老城区街道极其狭窄，很多路只能容一辆车经过，我拐来拐去，心里敲着鼓。好不容易开到一条路宽一点的街上，看见前面停了一台车，我想停在它后面，问旁边的男士是否可以，他比划着让我靠墙边停，我也没那个技术啊，于是请他帮我。他又比划着，说他抽烟呢，可以进我车里吗？我说没问题。他三下五除二把车停得紧靠墙根，好厉害。

安塔利亚古城

下了车，我紧张的情绪也消除了，开始打着伞，在烈日炎炎下闲逛古城的小街小巷。上百上千年前，这里曾被罗马、拜占庭和塞尔柱时期修复的坚固城墙环绕，到奥斯曼帝国统治期间，这里成了穆斯林的居住地，而希腊人、犹太人，甚至马穆鲁克人和亚美尼亚人都有自己的居住区，每个区都有围墙，各自独立，但他们都可以进入穆斯林居住的内城，只是穆斯林礼拜期间，城墙的大门对他们关闭。正当我遥想着古城的过去，从卖旅游产品的各色商店门前经过时，有一位男士问我，要不要看看他卖的商品，我说“不，谢谢”，他说要不要进到他的商店里喝杯咖啡或茶，我也说“不，谢谢”，然后看了他一眼，这是一位中年男士。我继续在布满各种商店的街巷里转，也许是太热了，老城区里没多少游人，很安静，保存完好，装点着鲜花的彩色奥斯曼风格的建筑遍布古城，非常漂亮。

安塔利亚古城

我拐到主街，从一个珠宝店里走出一位老先生，他问我会不会说中文，我说会。他说他去过广州，愿意免费做我的导游，我说不用。他说我像他的孙女，我让他猜我的年龄，他说27，又一位土耳其人把我的年龄定位到了个位数。他问我去哪儿，我说去伊夫利米纳雷(Yivli Minare Mosque)，他说在拐角处，然后也不等我回答，就在前面带路。这个拥有6个穹顶的清真寺最初是一个破旧的教堂，后被塞尔柱帝国的苏丹建成清真寺。清真寺带凹槽的宣礼塔在安纳托利亚的建筑中独树一帜，被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暂定名单，现在成为古城的地标和象征。

到了清真寺正好赶上礼拜时间，老先生让我在门口等，不久又让我在门口照相，接着又告诉我可以走进去照一些相。看着他一点点儿地让步，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从清真寺出来，我看见旁边是曾经跟清真寺一起的建筑，就走了进去，现在这座建筑被改作了大巴扎。老先生问我要买什么，我随口说了一句“买包吧”，他说他帮我讲价。卖包的拿来一个做工很好的名牌包，告诉我800里拉，我一看就是水货，准备走。老先生问我我可以给多少钱，我立刻打对折，卖包的不干，说至少500。我本来就抱着买不买都可以的态度，于是转身走人。老先生说那个包真不错，我说我愿意付40美金，他带我去问，没想到卖包的居然同意了，可这40美金还不到350里拉，土耳其人对自己的货币得多没信心啊。

伊夫利米纳雷清真寺

伊夫利米纳雷清真寺旁的大巴扎

安塔利亚古城的老先生

我付了钱，老先生非要帮我拿包，并执意邀请我去他的珠宝店坐坐，我没好意思推辞，也不敢走太远，怕找不到我停车的地方。到了他的店铺后，他打发他的手下给我买吃的喝的，然后跟我聊有的没的。我看他卖的手链挺漂亮的，就问他多少钱。他说这些手链都是他亲手做的，我看好的那一款150美金，他给我100美金，我心想50美金我都不买。我也不等什么吃的喝的了，赶紧跟这位热情的老先生告别，告别前我问他高寿，他说70。

我快步走进我的车里，打开空调，安塔利亚的午后太热了。跟着谷歌地图，我开向酒店，没想到，谷歌地图给我指到了一条死胡同。让我在窄得开一辆车都费劲，还弯弯曲曲的小巷里倒回去，我万万没有这种技术的。就在我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我看见一个拱门里正在吃饭的男人冲着我笑，我开始说英语，没想到他全听懂了。我问他能不能帮我把车倒到大马路上去，他说没问题，然后饭也不吃了。他倒车的技术一流，那么窄的小巷倒得飞快，中间还不停跟我说话，告诉我他从伊斯坦布尔来，刚跟未婚妻订婚，然后一路把我送到了酒店，原来我的酒店离老城只隔两个马路。

安塔利亚古城

当阳光不那么炽烈的时候，我又走进了坐落在石灰岩高原上的老城。这时的老城，从里到外都变成了欢乐的海洋，跟中国的大都市一模一样，人头攒动，音乐满天飞，还有酒吧里传出的摇滚乐。街头到处是坦胸露背的男男女女，我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游人还是土耳其人，反正没有一点儿传统印象中的穆斯林影子。我按照酒店给我的地址去寻找土耳其浴，前两家都因为疫情关闭，到第三家时，一个英语不太好的先生用夹着手势的英语告诉我，开是开，但没有女浴。我想那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穆斯林。这位先生说，六点半开，160里拉。那个时候不到六点，我出来准备继续在老城转。还没走两步，有个男人跟我打招呼，说他是帮我停车的人，我想真是好巧。他是一个餐厅的服务员，出于对他的感谢，我去他的餐厅喝饮料，期间看见有人点了两大盘引不起我食欲的海鲜。

安塔利亚古城

安塔利亚古城的海鲜

到了洗浴的时间，我再次走进这个建于13世纪，保存完好的土耳其浴室。如果不是为了体验与俄罗斯浴、芬兰浴和日本浴一起被称为“世界四大浴种”的土耳其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浴室具有塞尔柱和罗马建筑的某些特征，我根本不会走进来。一进去我就感觉不干净，一切都是旧的，跟中国现代化的洗浴中心没法比。整个浴室中心除了我以外，只有这位接待我的先生。我硬着头皮跟他走进了换衣间，之后他把我领进了蒸汽室。这个蒸汽室跟中国的不一样，一个由大理石制成的大石台摆在中间，旁边有几个小浴室，浴室里的摆设有点儿像日本浴室，可以坐下来洗浴，只是这里有一个个石制的小水槽。他让我躺在大理石石台上湿蒸15分钟，之后就走了。石台上的温度很高，我躺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气儿都喘不上来，于是跑了出去。其实，洗土耳其浴是有程序的，先湿蒸，再用土耳其浴巾搓澡，然后是有意思的程序。服务生会把一个大枕套放在加了薄荷和樟脑的泡沫里，然后向枕套里吹气，让枕套鼓起来，随后挤压枕套，把里面的泡沫全部涂在客人身上并给客人按摩，最后帮客人冲洗干净，客人洗完后会给客人准备好热茶、水和一盘水果。

土耳其浴室

土耳其浴室土耳其浴室

土耳其浴室

洗完土耳其浴的我因为没带护肤品，所以快步穿小巷走回酒店。小巷里一个人也没有，正在我担心会不会出状况时，听见背后有人跟我说“hello”，我回头一看，是午后请我进他店里喝茶或喝咖啡的中年男士，他骑着一辆很拉风的自行车。我停下来，刚想说有什么事，他就把一个手链放到了我的手里，说是送给我的，还说他跟了我很久。我看看周围没人，有点儿害怕，想撒腿就跑，这时听见他说，可不可以跟他去前面的咖啡厅喝咖啡。我心想，这安塔利亚的男人怎么这么大胆？听见我拒绝，他没说什么，一直陪着我走出了小巷。

我在临近太阳西下之时走出酒店，酒店的对面是卡拉利奥卢公园(Karaalioglu Park)，公园的尽头可以俯瞰罗马海港、悬崖和安塔利亚湾。我走向公园，准备去看地中海的日落。这个公园很大，修得非常漂亮。一条笔直的甬道直通俯瞰地中海的眺望台，甬道两旁是雕塑，椰子树、草坪和喷泉，还有一棵在早春盛开紫色花朵的犹大树(The Judas Tree)，它因犹大出卖耶稣而得名，也因开紫色的花而显高贵。在拜占庭帝国，紫色是“贵族与权力”的象征，所有皇帝的服装均用紫色。

卡拉利奥卢公园

我在公园的美景中缓缓靠近地中海的眺望台，这个时候的眺望台上已聚集了很多跟我有一样想法的人。极目望去，地中海的幽蓝一直扑向远处的石头山，石头山连着安塔利亚城，围出一片平静的港湾。我俯瞰下方的地中海，海岸边没有美丽的Tiffany蓝，但视野的开阔仍然让我觉得心旷神怡。我倚在眺望台上等日落，可太阳在下山时被些许云彩遮住，我只看到了天空像被泼洒了不同色彩颜料的大画布，彩霞飘在那里，变幻着颜色，壮观而神奇。我就在这神奇的色彩和地中海的幽蓝中慢慢消磨静谧的时光。

当彩霞收起它最后一道色彩后，我恋恋不舍地往回返，看见公园甬道上的灯光已亮起，喷泉也失去了白天的朝气，只是在红色灯光的映衬下一汩一汩地往外流，像一个个燃烧的火焰。正当我不紧不慢地往回走时，又听见有人从背后跟我说“hello”，这一次，我假装没听见，然后一个小伙子骑着车赶了上来，还跟我说“hello”，我回了一句。他说他在眺望台上就注意我了，要请我吃晚饭，我说我吃过了。他接着说，“You are beautiful and sweet”。我一听他这么说，立刻警觉，看看周遭一个人也没有，害怕了，告诉他，如果他不离开我，我就报警，然后就跑了起来。我哪里跑得过自行车，他一直跟着我，我真害怕了，开始对他吼，说大段大段的英文，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他看着我嚷嚷，也不生气。我看没效果，也不说了，也不跑了，也不理他了，他也没伤害我，跟着我走到了大马路，然后离开了。

卡拉利奥卢公园眺望台上

在安塔利亚一天，被老中青三代搭讪，真不知道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虽然我在安塔利亚只呆了一天，但它却是我跟土耳其男人说话说得最多的一个城市。这个开放的旅游城市，历史印痕没有给我留下太多的精彩记忆，反而这些特别现代的土耳其男人对我的搭讪让我记忆犹新，开创了我旅行史上的新纪元。我把这些记录在脑海里，带着它们一起巡航地中海。

卡拉利奥卢公园

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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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lily0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