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石上流-我的父亲母亲(5)
五 参加世界妇女大会
母亲1953年随中国妇女代表团到丹麦参加世界妇女大会。代表团的团长是蔡畅,团员有张晓梅、陆璀、雷洁琼、白朗、瞿希贤。母亲在2000年的一篇回忆文章中这样写道:
“一九五三年夏天,饶漱石夫人陆璀到编辑部来找我,要我随全国妇女代表团出国,到丹麦首都哥本哈根参加世界妇女大会。我没有出过国,当然很高兴。再说丹麦是童话家安徒生的故乡,我更想去看看。陆璀是我在新四军军部认识的,她曾是清华大学的学生,‘一二九运动’时,军警封锁校园,她从大门下缝隙中爬出来参加运动。她又是‘校花’,一时轰动中外。以后她赴美留学,回国后嫁给饶漱石。我认识陆璀的时候,新四军担任什么职务,我不知道,只知道饶漱石是新四军政委、华东局书记。”
陆璀阿姨这个北大“校花”,在出国访问的照片中,她是那么高雅漂亮,可是她们回国不久,“高饶事件”爆发了,高岗自杀,饶潄石几年后病死。张晓梅做过周恩来的秘书,她的老公是统战部长徐冰。雷洁琼是民主人士,北大教授。白朗是作家,瞿希贤是作曲家。“白朗当时正红,她写的《为了幸福的明天》得了‘斯大林奖金’,她是女作家中唯一的‘文艺一级’,因为丁玲不拿工资,而冰心还在受压制。瞿希贤也很红,她的‘胜利的旗帜哗啦啦地飘’,唱遍了全国。”
在苏联(左起:陆璀、瞿希贤、戈扬)
瞿阿姨的这首歌我也会唱,叫《全世界人民心一条》:
胜利的旗帜哗啦啦地飘,
千万人民的呼声地动山摇:
毛泽东,斯大林,
斯大林,毛泽东,
像太阳在天空照……
在代表团里,和母亲最要好的是瞿希贤,在最严酷60年代她写出温情的歌《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至今还在传唱。她也写过“山连着山,海连着海,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那样大气磅礴的歌。母亲曾带我去瞿阿姨家,在大佛寺街的一座大杂院里,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屋,除了一架钢琴和一张床,什么也没有。瞿阿姨黑而瘦弱,戴一副深度近视镜,寡言少语。
这次出国,在莫斯科遇到一位戈家的亲戚,这就是戈宝权。母亲是这样写的:
“火车到达莫斯科,李富春到车站迎接。因为‘蔡大姐’是我们的团长,李富春就被大家称为‘李大哥’。中国驻苏大使馆也派人来接,其中有戈宝权。我们东台戈家在二三十年代出过一个名人,即戈公振。他是新闻记者,写过一部《中国报业史》,也是中国第一部新闻史,一九三五年去世。戈公振曾带侄儿戈宝权出国,把侄儿放在苏联。戈宝权精通俄文,成为中国有名的文学翻译家,有普希金诗和高尔基小说等译著。一九四九年毛泽东和斯大林初次见面,带了一批翻译,戈宝权为师哲以下的第一名。以后,戈宝权便在中国驻苏使馆当文化参赞。
“大家见到戈宝权,笑着对他说:‘我们都是你的“老姑奶奶”,你来接一车的“老姑奶奶”啦!’
“宝权也笑了,因为他比我低两辈,我是他的‘姑奶奶’——这是从家谱说。如果从年龄说,宝权比我大几岁,人都以为他是我的哥哥。他的女儿问他叫我什么,他说:‘我都没有办法叫,你们还叫什么!’”
父亲带小米小林送母亲出国
东台戈家还出了一个名人,即著名医生戈绍龙,他是母亲的本家哥哥。戈绍龙是留学日本的医学博士,第一个介绍苏联巴甫洛夫学说到中国。30年代他开辟了广西省的医疗事业,是广西省医学院院长。50年代他任南通医学院、苏州医学院副院长,著名教授。大约是1952年,戈绍龙到北京开会,住在刚建成的新侨饭店。母亲带我到饭店看他,回来对父亲说:
“戈绍龙住的饭店一天20几块钱,不得了!”
50年代初,这个酒店价格是北京最贵的了,当时对于专家、权威、学者十分尊重且待遇优厚。“文化大革命”初期搞“大串联”,我到苏州想看看这个舅舅,可是他被打倒了,关在牛棚里,看不到。
再说母亲出国。她这次出国时间很长,先到苏联,乘火车横跨西伯利亚。在莫斯科住了一晚,代表团继续前行,经柏林前往哥本哈根,这是母亲向往的地方。
“到达哥本哈根是夜间十二点钟左右,商店都关了门,但橱窗里亮着灯,花花绿绿的颜色,一眼望过去,活像是童话世界,我们坐在很长的面包车里,街景一闪而过,马路不宽也不窄,两边没有高大的楼房,也是花花绿绿的各式各样的房子,毕竟是安徒生的故乡啊!安徒生的童话,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差不多叶君健翻译的他的作品,我都读过了。”
第一次来到西方,那里的风俗人情叫母亲觉得十分新鲜:
“丹麦人对客人很热情,可是他们自己人之间,有的事情叫我觉得很奇怪。比如母亲和儿子到饭馆吃饭,各付各的账,这是怎么回事呢?那时候我对西方世界一无所知,不了解那里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还有一次,一位老太太来看亲戚,是房东家的姑奶奶,带来一快牛排和两块面包,自己在锅里煎,煎完自己吃了。她煎牛排的时候,我在她旁边和她说话,由于语言不通,互相比划着也就懂了,只是不断地哈哈大笑。”
在哥本哈根开会以后,母亲和张晓梅、雷洁琼、余志英(翻译)四个人组团去英国,张晓梅是团长。母亲和张晓梅是在重庆认识的,当时张是邓颖超秘书,晥南事变后,张晓梅代表邓颖超安排母亲“打埋伏”,最后把母亲送到新四军。在哥本哈根,耿飚大使答应为四个人办理去英国的签证。当时中国和西方国家没有外交关系,朝鲜还在打仗,她们等了几天,没有等到签证。
“我和余志英一道,过了夜间十二点钟,便去使馆打听消息。但又不愿意让人知道,只得脱下鞋,把鞋拿在手上,屏住呼吸出了门。坐在台阶上穿上鞋,到使馆去。丹麦的夜,就像陀斯妥耶夫斯基描写的圣彼得堡,是淡淡的明亮的夜,既看不见月亮,又看不见星星,只有明亮的夜光照满大地。大使馆的门和所有的门一样,关着。我们上了靠近门的第三级台阶,席地而坐,好像就是为了欣赏夜光来的。”
欣赏了美丽的白夜,可是团长张晓梅病了,血压220。这下英国去不成了,怎么办?只有听耿飚安排。“人到了外国,本事也大了,耿飙当了北欧三国大使,学会了开汽车。当时国内会开汽车的干部,一个也没有。耿飙开着车带我们出去玩,让张晓梅在家里休息,可说是一举多得的事。
“果然,张晓梅的血压降了许多。看看她可以起床了,耿飙便和我们一起坐飞机到瑞典去。我们在斯德哥尔摩的机场坐车去中国驻瑞典使馆,一路上只见厚实的楼房和巨大的雕刻,它和海上娇小玲珑的哥本哈根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