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印度火车获得的人生财富
我家那位爱车成癖,包括火车,每次旅行都要坐坐当地的火车。2010年的印度之行我们开始也想坐火车来着。
印度有一条非常著名的火车旅游线路叫Palace On Wheels (车轮上的宫殿),从新德里来回, 旅程沿途到达包括斋浦尔、泰姬陵在内的印度著名景点。虽然这样游览比较省心,但是不太灵活,火车线路以外的地方都去不了,比如我们想去的瓦拉纳西。那年游印度本身就是临时决定,如果不是有婚礼邀请,我们也没想过要去。可既然去,就想尽量多走几个地方,多体验一些当地独特的风土人情,万一以后没有机会了呢?所以最后我们没有选择坐宫殿火车,而是由旅行社安排租车自由行,然后从泰姬陵到瓦拉纳西那一程坐火车,让AL过把瘾。从距离上看,那一段有六百多公里,开车有点远,坐飞机的话到机场的时间比飞行时间还长,只有坐火车最合适,全程7个小时,半夜上车,一早到达。旅行社为我们安排了头等舱车票,说届时导游会把我们送上火车。
如果说挫折是人生的一种财富,那趟火车之旅可谓我人生中难得的一大笔“财富”,因为那一路远远不止一挫一折,是数挫数折。回想起来我们当年的决定逻辑上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我们太不了解印度,大大低估了在印度坐火车的挑战性。
第一挫,折在我们是中途上车。
中途上车带来了几个意想不到的问题:火车不能正点,等车时间长、条件差。
火车是从新德里发车的,我们上车的阿格拉是中途小站。那晚地陪送我们提前半小时进站,车站没有候车室,人们都在站台上等,等车条件一言难尽。
地陪是个个子不高的印度小伙,他本来想找个座位把我俩安顿下来,没想到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坐。站台棚顶的铁梁上是鸽子们的居住地,棚下的地面和一溜长椅都被鸟屎覆盖;既便站着,找到一块干净的地方也很难。站台的中间有一个四处漏水的长条水池,眼见老鼠一只接一只地从汪着脏水的水池下蹿过,另有两只黄色的野狗不停追逐狂吠、污水溅得到处都是;眼前不时有随地大小便的男人,有的立在墙角小便,有的便在水池下面,还有的随意撩起身后的长裾蹲到站台边缘。。景象不堪入目,味道恶臭难耐。
好容易盼到火车进站的时间,不料广播里传来坏消息,地陪翻译给我们说火车晚点了,可能要晚一个小时。那种条件下,可以想见我有多失望。夜半,天寒露湿,我用一条俄罗斯风格的巨大毛披肩把自己裹得像个婴儿一般,头脸也埋在披肩里。虽然仍感觉阴风刺骨,但我不敢打开箱子拿衣服,生怕那些乱窜的老鼠会钻进箱子里。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站在好容易找到的一块还算干爽的方砖上一动不动。
可就在这时,一个令我几乎抓狂的情景出现了。那晚等车的人除我俩以外都是当地人,女人也寥寥无几。大概由于无聊吧,不知从哪一刻开始,站台上一部分男士把注意力转向了我这个中国脸的游客。先是一两个年轻人凑过来和我边上的AL聊天儿,然后人越聚越多,不知不觉中我发现自己成了车站上的一件展品,被一群印度男人围观。他们一边绕着我踱步,一边对着我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好像我是颗奇怪的树。他们绕啊绕啊,绕得我心里发虚,神经发狂,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大叫出声让他们离开,心下我还怕他们真把我当成树,再在树根下撒泡尿。。。好在AL和导游没有走远,不过我能看出AL的表情有点幸灾乐祸:哈,这回轮到你尝尝我在中国当老外时的滋味了。
第二挫,折在头等舱的概念与我们的想象大相径庭。
这趟车上不但什么设备都没有,还没吃没喝,没有英文服务。
我俩一起在中国坐火车去过拉萨,一等舱四个人,虽然很小,但是清净舒适。印度这列火车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火车迟到两个半小时以后终于到达,导游送我俩上了指定的车厢。上去了才知道,所谓的头等舱就是车头后面隔开的两个包间和一个洗手间。洗手间都是金属设备,不脏,但没有热水和纸巾。洗手间旁边就是普通舱,第一次去洗手间吓了我一大跳,上了锁的普通舱玻璃门上贴着好几张压瘪了的人脸,那边是挤得满满的印度人民。
我们的舱室是一窄条,进门一个上下卧铺,床脚靠窗处有一个固定的小桌和两个座位。门窗和床铺都是铁质的,摸上去冰凉。AL说估计这还是当年英国人留下的,没改装过。而我首先关心的不是火车的装修问题,而是为什么卧铺上没有任何铺盖?铁床板上倒是干净,光光的,凉凉的,好似停尸床。我跑出去敲了通向车头的一个门,出来一个中年乘务员,说英文他听不懂,我拉他到舱里,比划了一通。他面无表情的听完走出去,不一会抱了两套白色的被褥给我们。我打开来看了还算干净,就连褥子带被子都铺到铁板上,掂在身下过夜。
话说AL在参观泰姬陵前一天开始拉肚子,两日没怎么进食,害得我也一直跟着他啃干面包。到了火车上我们又饿又累,倒头就睡下了。第二天醒来时火车是停车的状态,AL坐在车窗前一脸焦虑:这火车一整晚好像没走多远!一边说,他一边拿着手上的地图,核对着车站的名字: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一晚上刚刚开了不到200公里。我一听急了,起来就去砸那车头的门:还有多长时间到瓦尔纳西?
还是那个乘务员:twenty!他说。
我没搞清到底什么意思: 20?20分钟?20公里?该不会是20小时吧?我一直追问。
Twenty! Twenty。。。他面无表情地重复了几遍。
一看问不出个所以然,我俩只好干等。火车20多分钟后离开了那个站台,我俩意识到当时他说的20可能是这个意思。要不他的意思就是20个小时,因为这趟火车最后足足晚点21个小时。
火车晚点在印度是常有的事,等车的时候地陪就说,每次送客人都要等很久,家常便饭。但是不知前路如何,没有信息交流,让我俩十分焦虑:失去到瓦拉纳西观光的宝贵时间不说,我们身上没有带吃的东西。当时以为只坐一夜火车,AL又闹肚子不宜进食,所以随身只有两瓶矿泉水,一瓶里面放了酒店医生给AL的防脱水的果味电解质溶剂,另外可以赖以生存的只有我口袋里剩的两块澳洲带出来的Muesli Bar和一盒薄荷糖。
火车嘎嘎悠悠地走走停停,中午有一站停的时间特别长。看到很多乘客都下车去站台买东西吃,我们也突然饥饿难耐。AL 犹豫半天,终于鼓足勇气,拿好一张面额足够在澳洲买三包薯条的纸币下了火车,打算用这张纸币不找钱换买一包薯条回来。然而,到人堆里才知道,澳憨不懂推搡,尽管个子比别人高,终于无法挤到柜台前面。加之不知道火车什么时候启动,不敢在车下太久,只好作罢。
谢天谢地,在我们小心地喝光瓶子里的最后一滴水时,这趟印度火车终于在当天的午夜到达了目的地。不但没有被饿死在火车上,在瓦尔纳西还有一天的时间可以观光。。。万幸啊,我俩喜极而泣。然而我们真正地、深切地感到万幸,却是两天以后的事。
离开瓦尔纳西,我们去了在印度的最后一站--孟买。到达孟买的第二天早上,在一家临海的五星酒店醒来,打开电视的英文频道,愕然听到一条新闻:日前(我们火车之旅结束的两天后),同一条线路的另一班火车在阿格拉站和另一辆火车相撞出轨,有死有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