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革十年(3)我还是我,且行且珍惜
我的文革十年(3)我还是我,且行且珍惜
“文化大革命”一开始,特别讲究家庭成分。从北京传遍全国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让所有出身不好的学生胆颤心惊,不知所措。
湖北省实验师范学校成立“文化大革命委员会”(简称“革委会”),学校的高中部、幼师部和短训班,三部分都要有学生代表参加,大概是因为短训班其他同学的家庭成分确实复杂,我可能是“矮子里面挑出来的将军”, 尽管我那“家庭出身可能是漏网地主”的档案,还在学校档案室,我还是那个大学“不宜录取”的我,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仍然被学校党总支作为短训班的唯一代表,被“选”为“革委会”的委员,其他十几个委员都是高中部和幼师部的,出身工人、革命干部、革命军人家庭的“天之骄子”。主任委员是高中部的夏国林,三代产业工人的后代,他主持全面工作,我负责宣传工作。我的日常主要工作是起草革委会的文件、大型活动的通知等;还要针对学校造反派的大字报的观点,予以驳斥;负责每周出版的《实师文革通讯》油印小报,还要负责学校广播站重要稿件的审稿。后来,全国“红卫兵”运动风起云涌,我们也是学校的第一批“红卫兵”的负责人。
文革期间各学校开展“运动”的过程大同小异,而且,我们这个学校当时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许多事情都已经忘记了,但是当我和夏国林谈起“金条事件”时,都还记忆犹新。
“文革”初期,红卫兵“破四旧”。收缴、还有被“文化大革命”气势所迫,一些资本家出身的学生主动上交的金银首饰等,都由“革委会”派专人登记保管。我们这些工作人员谁都没有见过金条的,一次,收到了十几根金条,于是都争相一睹。原来,其色黄灿灿,其形如当时中小学生用的长方形橡皮擦大小。等大家看完之后,负责保管的同学收拾时,发现少了一根,这可不是小事。在场的五六个人折腾了一晚上,最后,终于在一个破旧藤靠背椅的竹子扶手里面找到了。也许就是在大家抢着看稀奇物的时候,不经意掉一根到那个破竹洞里了。大家虚惊一场之后如释负重。
1966年8月18日,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检阅红卫兵;接见全国红卫兵代表。我作为武汉市的红卫兵代表第一次到北京,被安排在天安门城楼下的“观礼台”上,有机会比较近距离地长时间地看到伟大领袖毛主席,当时那兴奋和狂热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我们在观礼台上的红卫兵,比那些跟着游行队伍走几个小时才到天安门广场,只有十来分钟时间,边走边远距离瞭望城楼上毛主席的身影的红卫兵们幸福多多了!一时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个连上大学的资格都没有的人!甚而至于,又怀疑是不是大学招生的老师看错了我的档案!我还是我,怎么可以享受这样高规格的政治待遇呢?后来看新闻才知道,享受更高规格政治待遇的红卫兵,都是像宋彬彬那样的“红二代”。我们华师一附中同年级一班的孙鲁安,一位老红军的儿子。他至今还珍藏着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红卫兵时,有他在城楼上的一张黑白照片。然而,我能上观礼台,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就像让出身不好的人当中学老师,去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那个悖论一样,没有任何人给我一个符合事实、合乎逻辑的解释。反正我还是我,且行且珍惜吧!
自从1966年9月5日关于大串联的《通知》发表后,全国性的大串联活动迅速发展起来。我们学校革委会的成员和部分红卫兵骨干,承担了接待各地来武汉串联的红卫兵的任务,按上级指示,学校免费提供外地红卫兵的食宿。
1966年11月下旬,学校“革委会”又让我带一批短训班的红卫兵去北京,接受毛主席最后一次的检阅。自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短训班的红卫兵组织发展工作控制得比较严格。像我的同班同学、好朋友韩宪伟同学,出生革命干部家庭,也被“不宜录取”,运动初期也不能成为红卫兵,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他也懒得加入红卫兵,一个人出去大串联,跑了许多地方。直到退休后,我们水厂路中学的老同事一次聚会,我好奇地问韩宪伟,他还是那样憨厚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我不用看自己的档案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的祖父当年在山西省是著名的开明绅士,跟国共两党的领导都有联系。抗日战争时期,斗争形势非常复杂,后来被老家的抗日根据地政府给枪毙了。我的父亲就从老家跑出去参加了八路军,解放战争期间随军南下到了湖北随州,留下来当了县政府领导。因了祖父被枪毙而一直原地踏步。没有想到1965年高考,我也因此‘不宜录取’。所以,在短训班我学会了抽烟喝酒,到水厂路中学后,我就拉拉二胡打打球,百事不管不问!改革开放后,山西省委有关部门在《山西日报》公开为祖父平反昭雪,后来父亲也从随州调到武汉市一个国营大工厂当厂长,退休后享受离休干部待遇。我还能怎样呢?现在每个月八九千退休工资,很好了!女儿女婿一家四口在上海也非常好!知足了!”
我那次带了短训班大约二百左右的红卫兵去北京。那时不仅没有现在的各种银行卡,也没有大额的人民币,票面最大的就是十元。那么多人一周所需的钞票,满满装了一书包,而肩负保护并携带这笔“巨款”的,是憨厚老实的大个子魏人民同学,在红卫兵接待站,他每天晚上都是抱着钱睡觉的。白天,不论到哪里,他时刻都把书包斜挂在前面,用双手护着。我这个带队的非常感谢他为大家全身心服务的精神,更感谢他保证了我们大家钱财的安全。而他,直到几十年后我们再相聚,谈起往事,仍然憨厚地一笑,你们那么信任我,我当然必须负起这个责任呀!
我还利用这次赴京的机会,在“二轻部”找到了发小刘先旭。他与我,小学六年是同班同学,中学六年同学,都在华师一附中,他在三班,我在二班。
不论在小学还是在中学,先旭都是老师,特别是班主任老师最喜欢的好学生,好班干。他性格温顺、说话轻言细语、尊敬师长、团结同学、学习刻苦、成绩优秀,还写得一手好字。憧憬读完高中上大学,掌握更多的知识报效祖国。
1964年高三下学期,还没有等到高考,先旭万万没有想到,被党组织保送上河北张家口机要学校。据说当时政审之严格比招空军飞行员还要严,他被万里挑一选中,并在高考之前就去报到了。
我们也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多月后,他坚决要求退学,一个人从张家口回来了!其实,在他回来之前,机要学校的领导已经到武汉了,分别与华师一附中的领导、他的班主任、同班同学及好朋友,还有他的父母亲做好了工作,一定要说服动员他回机要学校继续学习。一个从小听父母的话,听老师的话,性格温顺的青年人,在温柔的亲情和友情的“劝说”下,只有乖乖地跟着那位学校领导回去了。这次逆反,也许是先旭一生中唯一一次,非常遗憾地以他的失败告终。
一年多后,他被分配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二轻工业部给部长当秘书。从此,他就是北京人了,在国家机关当了一辈子秘书。1989年之后,被调到中南海中共中央机关秘书局工作到退休。
我们见面以后,他请我到餐馆吃大米饭,那次到北京,在红卫兵接待站好几天都没有米饭吃,那一餐饭是吃得最香的。他见我穿的是一双球鞋,就告诉我在北京冬天穿这样的鞋会冻坏脚的,又帮我买了一双棉靴,穿在脚上暖暖的,从心里感受到学友情深,发小义重,一生难忘!
等我从北京回到学校,只有“革委会”的几个人和十几个“铁杆”红卫兵,坚守在学校。夏国林主任决定抓紧时间,赶快让留守人员分期分批外出串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