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一百三十七)伤逝
无言独上西楼(一百三十七)伤逝
回到邯郸的冷卫星被直接送到医院。在那里,他见到了母亲。母亲安详地躺在那里,除了脸上有些灰暗,看不出与以往有什么区别。
从医院回到家后,冷卫星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睡觉的时候睡觉。一切看上去很正常,只是不与任何人交谈。大家忙着安排李素贞的丧事,没人注意他的反应。只有从北京赶来的周若楠与母亲李素琴私下议论:“卫星哥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啊?他妈走了,他难道不伤心吗?”二姐的突然去世所带来的悲哀将李素琴压的透不过气,她没精力顾及到外甥。
李素贞火化的那天惊动了邻居,同事,亲朋好友。医院所在的那条街占满了人,后门几乎被堵死了。素贞的人缘特别好,大家知道她今天要上路,都来送她一程。
冷尚民带着两个儿子走进了天平间。李素贞的遗体被放在一块木板上,她的头发被梳理的一丝不乱。身上是她平时舍不得穿的毛料翻领外衣。从上面深深的褶子可以看出那是压在箱子最底下的衣服。脸上淡淡的脂粉遮住了皮肤的青灰色,她看上去十分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两名戴着白手套的殡仪馆工作人员走上前来试图将她搬到车上去。就在这个时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冷卫星一个健步冲了上去:“你们要干什么?我妈睡的好好的,你们干嘛要动她?”
在场的人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工作人员的手还扶在木板上,冷卫星上去一把把那位男士推开。他的脸涨的通红,眼睛里冒着火,浑身的肌肉绷的紧紧的。
冷建国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从背后把弟弟紧紧地抱住。冷卫星大声疾呼:“放开我,那个男的凭什么来打扰我妈!”这个时候大家才缓过神来,室内室外的人们无不为之动容。不少妇女泣不成声。
医院的医生赶来了。她向随之而来的护士低声说了两句。几分钟后,在几个人的帮助下,护士给卫星注射了镇静剂。
一天一夜之后,当冷卫星从沉沉昏睡中醒来之后,看到的是一张张关切的面孔。环顾四周,他终于在墙上看到了母亲的笑脸,然而那张放大了的照片被黑纱围着。他急急忙忙下了床,推开面前的人,冲向了那张照片。照片下是一个陌生的东西,一个小小的木头盒子。木盒前,一个盛了白米的小碗上,三柱香在缈缈飘荡。冷卫星终于明白,他的母亲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妈!妈!妈.....!”他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卫星的哭声从门窗,墙缝里传给了周围的邻居。他们纷纷走出家门,向冷家望去。没有人前去劝慰,因为没有人知道如何安慰这个二十一岁的青年。邻居们都知道,在冷卫星二十一年的人生里,他的母亲就是他的全部。许多邻居也是从西河滩搬来的。大家都记得过去的岁月里,这对母子相依为命的点点滴滴。每次卫星受了欺负,素贞是如何为他擦干净伤口,宽慰他的心灵。每到汛期,大水涌入家门,娘儿俩只好披着塑料布坐在屋顶上。每年的寒冬里,他们母子一个前面拉,一个后面推,用一辆板车往家里运煤炭,运冬储大白菜。有多少个周末,卫星低着头,拎着提包陪母亲去煤矿看望住牛棚的父亲。母亲的猝然离去给这个青年的心灵一定造成了巨大的摧残。
心灵上受到摧残的还有李素贞的长子冷建国。母亲临终前伸出的那两根手指被大家解释为惦记她的两个儿子。但是冷建国心里有另外一种解释,他觉得妈妈惦记的是二儿子卫星。
他从小就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虽然他天性活泼,聪明伶俐,但是从未有人走进过他寂寞的心里。他羡慕弟弟与母亲的朝夕相伴,羡慕卫星和妈妈之间的深情,这是他此生都没有机会得到的。就连弟弟意识里不接受母亲的离去,在医院里发疯都让他嫉妒。他曾经问过母亲,为什么没把他接到邯郸一起生活。母亲说是为了他的学业。北京的学校和生活条件比邯郸好很多。但是母亲想过没有,他寄宿在姥姥家,常常被舅舅家的表哥表姐视为外人,以至于他一生都没有归属感。比起亲情,学校和生活条件算得了什么?他不曾知道的是,母亲初来邯郸时就打算把他接来同住。是父亲反对,母亲只好听从了父亲的决定。
看到弟弟的悲痛欲绝,建国也在默默流泪。对他来说,除了伤心,更多的是怨气。他回首对父亲说:“我妈这辈子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从小就听姥姥说,我妈十几岁就开始赚钱养家。嫁到冷家后,那么多人的家务都是她一个人做。就这样还时不时地受罚。你替她说过一句公道话吗?”
冷尚民木然地看着长子,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儿子的质问。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连个商量都没有就自己决定参军去了。把我和我妈扔在我奶奶家受罪。要不然我妈也不会到东北去卖苦力。我妈因为要出去工作,要独立,我们娘儿俩就被冷家给轰出来了。你跟我奶奶替我们说过一句像样的人话吗?你知道我妈为了把我寄养在自己的娘家受了多少累吗?每年休探亲假,她一下火车就开始干活。不光是我姥姥的被褥,棉衣棉裤,连我舅舅一家的她都得帮着拆洗干净。每次都忙到赶火车之前。”说到这里,冷建国的眼前浮现出了母亲忙碌的身影。他的嗓音嘶哑,泪水顺着他的面颊流了下来。
“后来的事还用说吗?你一会儿是偷手表,一会儿是国民党军统特务。自从来到邯郸就没闲着。我妈出生在城市贫民家庭里,就因为你,在政治上她一直受人欺负,挨人白眼。嫁给你是她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她把你伺候的好好的,你呢?她什么时候倒下的你知道吗?她去世前好长时间一直高血压,你知道吗?她纯粹是被累死的,临死之前连医院你都没送她去,连一片药都没吃到嘴里。你算什么丈夫?你尽到过做丈夫的责任吗?”
两眼布满血丝的冷建国挥动着双手,激动地斥责着父亲:“因为你的自私,你的愚蠢,让我母亲受了多少罪。如今,因为你的无知,让我和卫星这么早就失去了母亲。我们连一个回报和孝敬她的机会都没有了!”这是冷建国的心里话。自从上了大学,他一直打算着今后毕业了单位会给自己分房子。那时母亲也应该退休了。他就可以把母亲接到自己的身边孝敬她,亲近她。如今年仅53岁的妈妈就这么走了,他深深地体会到了孔子的那句:“子欲养而亲不待”。他内心的伤痛简直没有办法用言语来表达。
直到姑姑冷尚兰上来劝解才使冷建国稍稍冷静了一点:“建国,你妈走了,你爸也很伤心。他是个书呆子,从来不关心,不注意周围发生的事情。而且我们冷家确实欠我大嫂太多太多了。”尚兰说到这里也说不下去了。自从李素贞嫁到冷家,尚兰跟大嫂的关系一直特别好。对于自己的姐姐冷尚梅,尚兰没有机会跟她多接触。李素贞对尚兰来说,就像亲姐姐一样。失去大嫂对她来说就是失去了一位可以依赖的长者,一个情同手足的亲人。
一直在默默落泪的李素琴开了口:“我二姐这辈子没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当年没有她帮着养家,我不可能上的了学,也就没有我的今天。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叶落归根。她的家在北京。我要把她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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