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九十）国庆

无言独上西楼 （九十）国庆

冷家老五国庆这一年十九岁。因为生日在十月，他几乎比同年级的同学都大一些。老五从小是个聪明的孩子，冷先生在世时常常教他一些学校里学不到的东西，所以他的知识面比同龄人宽很多。虽然长的英俊高大，学习成绩突出，但是因为家庭出身，他一直被排斥在同学们的圈子之外，他自己感到很孤独，很自卑。

家里的哥哥姐姐们跟他的年龄差距大，他们都拿他当个孩子看待，很少跟他说正经的。小时候的事在国庆的记忆里还是很鲜活的。大嫂对他很好，无论他怎么胡闹，大嫂从来没打骂过他。但是大嫂在他五岁的时候就去了东北，此后他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父亲对国庆是慈祥的。父亲在世时常常耐心地给他讲解古文，诗词，地理，历史等等。十五岁的时候，父亲惨死。之后，母亲不是在外面忙着做街道卫生，就是照顾孙子冷俊，似乎忘记了他这个做儿子的。

1966年，冷国庆高中三年级。以他的成绩，考上大学是没有问题的。自从进了高中，他把时间和精力都花在认真学习上。他希望自己能够像哥哥姐姐们那样进入高等学府，毕业后有一份工作。这样，母亲才能知道，他并不比其他孩子差。但是他的大学梦在那个夏天破灭了。学校宣布，今年取消大学考试。

没有了目标，没有了课上，冷国庆在学校里更加寂寞。大家都忙忙碌碌的，只有他无所事事。他终于耐不住性子，找红卫兵组织要求加入。

组织的头头让他填表。姓名，生日，家庭出身突然间都变成了问题。看着1946年10月10日的生日和“冷国庆”这个名字，组织的首领冷笑着发问：“冷国庆，你这个国庆是哪一国的国庆啊？”

这句话把冷国庆吓了一跳，是啊，自己这个国庆是双十节的那个国庆，是中华民国的国庆，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庆。有生19年，他从来没细想过自己名字的来历。现在一下梦醒，不禁有些发愣。

“你是什么出身啊？”首领又发问了。

“房产主。”冷国庆只好按照一贯以来填表时用的家庭出身。

“房产主应该是剥削阶级吧？有没有听见过‘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这两句话？如此说来，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加入红卫兵吗？”

经过一顿训斥，冷国庆灰溜溜地离开了学校。

在回家的路上，他遇见了张妈家比他小两岁的二宝。二宝一向学习很差，留级了两次。本来应该上高一，但是蹲到初中二年级。工人出身的二宝如今是春风得意，带着红袖章，穿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军装。他热情地把国庆请到自己的家里。

对于张妈，冷国庆从小就惧怕。他说不清为什么，但是看见张妈就肝儿颤。但是今天张妈对他特别热情。听了国庆的烦恼，张妈说：“孩子，还有另外一句话‘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你应该跟你的家庭决裂。”

“怎么决裂啊，我妈又不是地富反坏右。”国庆很不解。

“你妈从来就是封建贵族。她是皇族出身，家财万贯。她从小就是靠欺压像我这样的贫困人民长大的。不是她家里过去的财产，她哪儿来的钱买那么多的房子？你家里一直藏着金银财宝，难道你不知道吗？你应该向你们学校的红卫兵组织告发你妈，跟她彻底决裂。这样人家才能接收你啊。”

国庆第一次感觉到张妈的思想水平不是一般的高。但是他并不觉得家里有什么金银财宝。倒是有些字画，父亲在世时和母亲一起品评过多次。那些东西大概值不得什么吧？哪里就家财万贯了？

“不抄家，不搜一搜怎么能知道你家里到底有没有藏着金银财宝？”张妈继续启发着国庆。

回到家里，冷国庆怎么看母亲张奎云都像阶级敌人。他第一次听说母亲原来姓爱新觉罗。他知道天津的姨妈姓金，但是母亲姓张。他一直猜测她们是不是同母异父。如今经张妈一说，国庆觉得她们改姓的时候没说好，改的不一样。想想自己的一生，许多不幸都是因母亲而起。她把大嫂欺负的够呛，人家才出去找了工作。母亲一定是逼着父亲上树，父亲才被摔死的。而且母亲如今对自己不闻不问，毫不关心。看来家里的坏事都是母亲这个封建残余造成的，真的应该揭发她，与她决裂。

思前想后，一夜没睡好。第二天，冷国庆去学校告发了母亲冷张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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