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个老小孩
去年，拖家带口地全家回国给老爸做了个九十大寿。按照男做九女做十的传统，去年的生日实际上是老爸八十九的生日。而今年才是老爸真正的九十岁的生日。早早地就安排好，今年我独自回家好好地陪陪老父亲。我想象中，我要陪着老爸到文殊院去逛逛，吃吃文殊院有名的素食；我要推着老年车带老爸去武侯祠，再和他聊聊三国的故事；我要和老爸一起在老妈的忌日去扫墓，顺便到邻近的古镇去吃碗豆花饭；···，总之有太多的规划，我也十分地期盼。
但是就在我临回国的前不久，老爸出了车祸，在人行道上被汽车撞了。盆骨断裂、内出血、肺部感染等等，一下就把老爸送进了ICU，一纸病危通知直接就送到哥哥妹妹的手中。输血、消炎、插管，送氧等等，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把老爸从死亡线上拖了回来。可是因为骨折就必须卧床慢慢修养，老爸也十分地悲观。哥哥和老爸调侃，想走走不了，阎王爷不收你。你就好好养病，等到恢复了就可以出去到处走了。老爸不服老不行，只能在医院里躺着了。
等到哥哥妹妹告诉我老爸出事的时候，老爸已经从ICU出来，住进了普通的病房。我回家看见的已是躺在病床上的插满了管子的脸色也恢复了的老父亲。其实在哥哥接我回家的路上，哥哥也简单的讲了老爸的情况。目前看来，总的情况还算是不错的，大夫也说，九十岁的老人，经历一场车祸能死里逃生已经算是奇迹了，说明以前的身体的体质还是不错的。但毕竟是年逾古稀，有很多老年人骨折之后躺在床上，最害怕的是久不运动容易引起血栓，免疫力下降容易引起肺部感染，不论是那种情况都会是致命的。同时哥哥警告我说，老爸现在就像个孩子一样，不能让他生气，事事都的顺着，要不然他老人家就会怄气。现在已是我家的老小孩了！
以前壮壮实实的老爸消瘦了，说话也略显中气不足。没有了精神头好的时候的刚强，难免让我心酸。老爸是军人出身，独立性那么强的一个人，年老的时候也得服老，也得仰仗别人的帮助才能体面地有尊严地生活。人的衰老有多可怕，我在老爸身上看见了衰老悲哀的痕迹。只是体力上的服老，并没有改变老爸在性格上的倔犟，老还小的症状也越加的明显。当哥哥妹妹警告我有关我家的老小孩子时，我还不太以为然。我少小离家，在我的记忆中我基本上是顺着老爷子的时候多，回家没有让老人生气的道理。顺着毛毛摸，是我对老爸应对的高招，几十年了也是屡试不爽。但这一次，在我家的老小孩面前，我也败阵下来。
第一件风波就是床垫的问题。其实老年人长期卧床的第一个要考虑的问题就是不能长褥疮，很多老年人就是因为褥疮感染而丧命。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询问专门请的护工是怎样护理来避免褥疮的发生。护工告知，现在瘫痪在床的病人基本上都睡气垫床，这样身体的重量基本上就会均匀地分布而不会集中在某几个着力点，发生褥疮的机会还是比较小的，外加他们也会经常查看，让我放心。可是第二天，我一到医院就听说老爷子把气垫船给撤下了，说气垫床睡着不舒服，必须给撤下去。护工和保姆都没有办法阻止老爷子，顺从了老爷子。我听了大吃一惊，此事非同小可，顺着他就是害了他。可是给他讲了道理也没有用，只好顺着他，撤就撤吧，只求护工多多地给他翻身，千万不能有褥疮的发生。唯一的补救办法就是买一个气垫放在身下来缓解压力。应该买什么样的？在哪里买？从护工那里得到信息后，就不管烈日炎炎的天气出发了。走访了好几个医疗器械的专卖店才满意而归。回来的时候，只见病房里挤满了好几个人，有护士、大夫、护工等等，原来医生听说老爷子把床垫去了，很是着急，明确告诉老爷子没有气垫的后果。在医院大夫的威严警告之下，总算是把气垫床又重新给放上去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还是大夫又办法！
第二件风波事是风扇的问题。今年成都的秋老虎极其厉害，热的人浑天黑暗的。可是病房里装的空调，尽管很努力但是效果却不佳。外加病房的房门还大敞开，制冷效果就更差了。本来躺在病床上就让老爸心情烦躁，再加上空气燥热，老爷子提出要睡凉席。“凉席不够软，皮肤受不了的。”护工耐心地给老爷子解释。但老爷子哪里听得进去！“那我热的更受不了！”没办法又只能跑到超市去给他买席子。但是如今已经没有卖那种竹子编的凉席了，上哪里去找？“没有凉席也得有个风扇！”只好买了个风扇回来放在他的床头对着他吹才算是了事。医生也不太同意用风扇对着吹，怕着凉感冒。就这样也没法阻止他，只要医生不在，吹风扇无误。好在秋雨过后，成都转凉，这风扇的风波才算过去。
第三件风波就是抽烟的问题。照理说，他年纪这么大了，而且还有肺炎，戒烟是必须的。可是老爷子就是任性，非要抽烟。他进ICU时，就对妹夫讲，如果他走了，一定要给他放根烟。妹夫是好心肠，从来也不忤逆老爷子，所以他要烟抽，妹夫就是给他一根抽抽。这样刚好了一点的肺炎又恶化了。我一面告诉妹夫绝对不能再给老爷子烟，抽一口也不行，一面又警告老爸如果再抽烟，医生也帮不了你；你不是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吗？要想好好的活着，戒烟！至少在住院期间，抽烟的事想都不要想。想必老人有种天然的求生欲望，在我回国之前，抽烟的事情在也没有发生过。当然，我不认为老爸是听了我的奉劝，他真听我的，十八年前在美国戒掉烟后就不会复抽了。估计老小孩还是求生的欲望超过了烟瘾罢了。
而最大的风波却是龙须面引起的。话说老爸生日的前一天，问他生日要吃什么好吃的，曰：要吃长寿面！面必须是龙须面，还得有两个鸡蛋和不能切断的小白菜，煮好后放酱油、醋和香油。这很简单啊，不就一碗面嘛！没想到一碗面居然引起了大风波。话说生日的前一天都准备就绪，生日当天一早我就为老爸的生日礼物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妹夫自告奋勇地由他来做长寿面。可是妹夫没有找到买好的龙须面，就用老爸平常喜欢的面做了一碗。什么都按要求做了，只差龙须面，由此老爸怄气了。说什么他那么简单的要求在生日都没有满足，越想越气最后居然掉眼泪了。害得妹夫一个劲的道歉，保证中午再重新做一碗也没有抚平他受伤的心情。老爸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我们做子女的又好气又好笑。当然咯，我们还不能批评他，只能顺着说。好在妹夫不介意，只要老爸开心就成，亲自再重新做了一碗龙须长寿面才打住。
我那亲爱的老爸，曾经照顾我们的老爸，如今鬓耄老矣，变成需要我们照顾和呵护的老小孩。
我感叹岁月的无情，也感叹亲情的有义。如果没有国内的哥哥嫂嫂在重大事情的担待，没有在老爸身边事无巨细地都关照的妹妹妹夫，我不敢想象瘫躺在床上的老爸，怎么活出老人应有的体面和尊严？我回国的时间很短暂，就已经是筋疲力尽的。那在身边日夜守护在身边的晚辈，才是真正地劳心劳力。我远在地球的另外一边，除了常常打电话逗逗老爸开心外，什么都没有做。所以我常常对妹妹说，谢谢他们夫妻俩给了老爸老年生活应有的体面；对哥哥说，谢谢他们夫妻两每天带给老爸的开心时刻。谢谢我的亲人们，为我尽了我无法兑现的孝道。
我感恩父母的养育之恩，我感恩兄弟姐妹的手足情深。
我亲爱的老小孩，祝你早日康复。
明年我回去亲手为你做碗龙须寿面！
后记：
我的老爸虽说是个老小孩，但是记忆力极好。他最喜欢的我姑姑的电话号码记得清清楚楚，他几十年前的日记放在哪个箱子，他的军功章纪念章在哪个抽屉，没有一件从他的记忆中消失。按照他的指示，我找到了他的军功章纪念章。我把它们装裱起来并附带上老爸年轻时英武的军装照，成了我送给他的九十岁的生日礼物。
老爸因为躺在医院，所以他的生日祝福也成了流水席。一波一波的生日歌不知听了多少次，每次老爸都激动不已，血压也比平常高了些。害得为他准备的生日蛋糕都没敢让他吹蜡烛。老爸，我们晚辈为你吹蜡烛，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