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四十六)镇反
无言独上西楼 (四十六)镇反
公元一九五零年,中国共产党发动了镇压反革命运动,简称镇反。全国各地风起云涌,运动搞得热火朝天。
镇反的风自然也刮到了吴睿所在的村庄。
按照吴睿的田产和家产,他充其量也就是个富裕中农。但是他被带上了地主的帽子。主要的原因在于他所居住的那几个自然村没有地主。土地基本上都是范先生家的,绝大部分农民是租范家的地种庄稼,交地租。其他的人家有拥有土地的,但只能做到自给自足,顶多农忙的时候雇佣短工。所以范先生是当地最大的地主。但是无论他还是他的后代都不住在乡下。
解放前,范家父子在自家祖宅那一带几个村子里被称为范善人。范家已经有三代人生活在天津市,只是偶尔到乡下来看看。每遇荒年或者灾年,范家都减免地租。实在过不去的年月还打开自家的粮仓赈济。范先生下乡来对大家都很客气,恶人是管家在做。
吴睿接手范家之前,过去的管家对佃农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是太上心。这也是范先生要换管家的原因之一。吴睿是个做事特别认真的人。他接手后对范家拥有的土地做了调查和登记造册。登记的时候发现了一些问题。比如,有些人租了远远超过自己能够耕种的田地。他们把从范家租来的地转手租给别人,从中渔利。灾荒年间,范家减免了地租,但是这些“二地主”还是照常收租。这些人都不是好惹的主儿。吴睿发现了这些问题后进行了改造,不再与“二地主”们续约大片的土地,让那些受到“二地主”压迫的佃农有了直接与地主签约的机会。另外,有些佃农是泼皮,二流子,无论地里的产量如何,就是不交租子。吴睿千方百计地对付这些人,为范家争取到了应该得到的利益。当然,在收租的过程中就不可避免地有些冲撞。
吴睿的这些做法得罪了一些人。而且他的一家是从外村迁入的,与范家老宅所在的村民认识的时间短。
得罪了人,在村里没有什么根基的吴睿被定为恶霸地主。因为变天账,被农协的人抓了起来。
吴家老大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父亲被抓,他马上就变成了没脚蟹,不知如何是好。他派小舅子给范先生,二弟以及在北京的三弟送信,希望他们能够帮自己的父亲一把。
范先生自然不敢回乡。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自己是地主,田产,房产被强占,瓜分,他都不敢说话。如今他回去,不但救不了吴睿,自己也得搭进去。
吴家老三解放前在北京读书。高中的时候就加入了共青团。解放军进城的时候因为积极有为,被发展为共产党员。如今他被组织上派到工业局会计科做事。接到大哥的求援信,他去找了军代表。军代表很认真地和他谈了话。主要的意思是,你父亲的事要相信和依靠当地的农民协会,我们对那里的情况并不了解。吴家老三强调自己的父亲只是管家,并不是地主。自家没有什么田地和产业。但是军代表还是强调要相信和依靠当地的组织。年仅十八岁的吴家老三在共青团,共产党内也已经混了好几年了,他当然听懂了军代表的意思。他只能寄希望于农协,希望他们能够按照党的政策办事,希望父亲能够闯过这一关。
然而吴睿碰到的是1950年的镇压反革命运动。游街示众后没几天他就被定为恶霸地主,反革命分子。不久就被枪决了。那一年,被仓促判决丢了性命的人有七十多万,其中像吴睿这样被冤枉的大有人在。
吴睿的妻子是个老实本分的农家妇女,丈夫被枪决,她急火攻心,一下就病倒了。没有几个月的功夫,本来挺好的一家人就这样死的死,病的病。
接到父亲去世消息的吴家老三先是震惊,接着是纠结。到底该不该回去奔丧?回去就是恶霸地主的孝子贤孙。不回去的话,对母亲,大哥,二哥如何交待?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不回去。人死如灯灭,回去父亲也不能起死回生。自己的政治前途也许会因此中断。
想想父亲的一生,老三记得最清楚的就是父亲的勤劳。从小到大,没有一天父亲是在他起床后起来的。而且父亲永远是忙碌的,节省的。家里置的那几亩地是父亲母亲辛辛苦苦攒下的钱换来的。他上学的费用也是二老的辛苦钱。如今父亲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当然是心有不甘。但是他有什么办法呢?如今的天下不就是这个样子吗?党说谁是反革命,谁就是反革命,有什么可以争执的吗?
回乡奔丧的吴家老二气的怒目圆睁。回天津的路上,他绕道北京去见了三弟。他问老三:“父亲被抓起来你为什么见死不救?你应该知道父亲并不是什么恶霸地主,什么反革命,你们共产党讲理不讲理?怎么这样草菅人命呢?父亲入土你为什么不去奔丧?你知不知道为了你上学,家里吃了多少苦?如今你在北京当上了共产党的小官儿就六亲不认了吗?你们共产党人难道都不是人生父母养的?都这么没人性吗?”
看着怒气冲冲的二哥,吴家老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能把门窗关严,让二哥在自己的小屋里撒撒气。
版权归蜗牛湖畔所有,未经本人允许,不得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