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眉毛,不再奇怪
多年前,有位老同事对我说:小孩就像是眉毛,有了吧,也没什么用,没有吧,让人看着觉得奇怪。
老同事这么说,是事出有因。他四十年代从哈佛法学院毕业,抗战胜利后,成了“海归”,在上海开了律师事务所,兼任大夏大学法学院教授,并投资制造业,事业上风生水起,在西区高档的武康路置下一栋花园洋房。家庭生活也让人羡慕有加,太太毕业于圣约翰大学,知书达理,膝下一儿一女。
解放初期,给国家赚外汇成了大事,老同事受聘于外贸系统,专门负责对外商法。遗憾的是,好景不长。1957年,老同事书生气一发,说了一通治国不能靠人,只能靠法,就被打成右派,工资锐减,三层洋房里搬来十多家劳动人民。他本人不幸中大幸,没被发配去劳改农场,被差遣去看仓库。这样的家庭背景,必然影响其子女的前途。两个孩子好歹算是上了高中,一个去了外地工厂,一个在市郊农场。
文革后,老同事恢复了名誉和工资(他的工资是全校最高的,70年代末,280多元),成了大学法学教授,然而,他已年届六十,戏称自己已“入土三分”。最让他痛心的是,恢复高考后,两个孩子都不去报考大学。其实这也难怪他们,屡经波折,才在国营单位立住了脚,又都结婚生子,不想再折腾了。为此,老同事痛心疾首,哀叹孩子不过是眉毛。
眼下,纹眉的,画眉的,比比皆是,有没有眉毛,不那么重要了。
放眼世界,各国的出生率频频创历史新低,人口危机正在迫近。数据显示,中国出生人口呈崩盘式下跌,2020年新生儿略高于一千万,比2019年下降15%,是1949年以来最低的一年,比三年大饥荒时期还要低。对比14亿人口,出生率已经降到1%以下,精确地说是0.72%左右。
日本的人口危机更为严重,2020年的出生率是0.69%。多年来,我们听闻了不少有关日本人口危机的报道,比如人口老年化,人口负增长(死亡人数大于新生儿人数),若干年后,日本人口将减少一半等等。现在看来,中国正大步追赶日本,前景堪忧。
刚看了一则美国媒体的报道,美国的出生率离专家担忧的“婴儿崩盘”也不远了。妇女人均生育数已经从五十年代的四个孩子降到今天的两个以下。这意味着:美国青壮劳动力的人口比例在缩小,而老龄人口比例在增大,最终的问题是:谁来养老人?
这是世界性的当代社会问题,在历史上,从来没有哪个国家需要对付那么多老人。现在一般的老人退休后,还可以活二三十年,这二三十年的养老费用,由社会支出的那部分,对任何国家来说,都是沉重的负担。
两年前,我去希腊,见到了阔别三十多年的老同学,一位退休的中学老师。原来,她和丈夫(退休军官)领着希腊政府公务人员的退休金,衣食无忧。然而,希腊金融危机后,政府突然宣布削减退休金30%。幸好她丈夫是军人,退休金不在削减之列。即便如此,我同学每月少领500欧,对老人来说,是沉重的损失。我朋友,60出头,只得再出去工作,做家教贴补家用。但年龄渐长,终有做不动的那一天,不知日后如何对付。
当然,希腊的悲剧主要是由政府大力举债,无法偿还造成的。听上去是不是有点熟悉?目前靠大开印钞机,拆东墙补西墙,还可以抵挡一阵。但是,关键是必须要有实质的物质创造出来,这就断然离不开年轻的劳动力。哪怕是服务性行业,也需要年轻力壮,干得动活儿的。
疫情中的2020年,本有人希望居家隔离会出现“造儿”高潮。结果,美国出生率一路下降,到2020年12月底,比11月还下跌了7%。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 Institute)预测,2021年新生儿人数可能会净减30万人。
有人说,出生率的下降显示出美国妇女地位的提高,她们有了选择的自由。但也有人把出生率视为“绝望的晴雨表”。出生率跟“生活负担”紧密相关。美国近年来住房和教育费用的剧增,劳工阶层实际收入的降低,让年轻一代不堪重负。不少年轻人能自给自足已属不错,根本无余力考虑支撑家庭。
没有眉毛,也只能让它去了。不少年轻人已经累到,甚至沮丧到,没有时间去注意自己和他人的眉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