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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江少华 十二 相恋

我的父亲江少华 十二 相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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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相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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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春门是个热闹的码头,樯帆林立,商贾云集,南北客商驱船来到此处,或沿着赣江北上,或顺着驿路南下,热热闹闹,昼夜不停。有条溪河,从码头通进城里,沿着溪河走大约三四百米,溪河变成了一个长长的水塘,里面种满了绿油油的水蕹菜,水芹。水塘后面,却是一条古朴厚重的街道,青砖灰瓦卵石,木雕石刻马樯,几十座徽式民居,默默地讲述着昔日的繁华,历史的沧桑。

  这个水塘,就是赣州府城里曾经有过的蕹菜塘;而这条街道,则是古老的南市街了。

  赣州罗家在南市街已经居住五代了。妈妈的高祖,因被当地豪强排挤,离开了老家赣县杏江营,来到府城谋生。倆夫妇幸幸苦苦,靠给别人挑担子,洗衣服,勉强维持生计。他们的儿子却是雄心勃勃,能力超群。在高人的指点提携下,他做起了猪油加工的生意,就是先买来肥猪肉,炼成猪油,然后制成肥皂,出售给各地。慢慢的,他的名气越来越大,生意也越来越红火,积累了相当的财富。据说鼎盛时期,他开设了好几家分店,产品远销到了广东,省城,在老家杏江营和城里蕹菜塘拥有好几百亩的田产。可惜这位老太公没能长寿,只活了五十来岁就去世了。他去世后,七个儿子把家产一分,就变成小富人家了。到了我外公这一辈,尽管外公外婆辛勤劳作,勤俭持家,却也只能维持一个小康生活了。

  外公外婆依然做着祖传的事业,外公经常去乡下赶圩,挑回肥猪肉板油,然后夫妇俩在家中作坊里加工成猪油,出售给大众和肥皂厂。当时我祖母也做生意,还慕名坐车来过南市街罗家,采购过几次猪油。解放初期,有人请外公去参加工作,外公有些害怕,没敢答应,而想继续做他的炼猪油生意。没想到,政府越卡越严,不久就搞起了统购统销,猪肉成了战略管控物资,不能随便买卖了。外公的祖传生意再也做不下去了,只好跑到乡下去买些青菜,豆腐之类的,挑到城里来卖。可怜外公本钱少,年纪又大,辛苦跑一天,最多只能挣几毛钱。幸好外婆还在菜场工作,天天早出晚归,幸幸苦苦的卖菜,才勉强维持一家老小六口人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不过正因为如此,在划分成分时,外公外婆家被评定为“城市贫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妈妈读完初中后,看到家里实在困难,就没有再读下去了,而去了位处于虎岗沙头窝的赣州胶合板厂(木材厂)工作挣钱。她因为有文化,成分又好,很被厂里重视,把她安排在厂播音室里做播音员,还让她参加党校学习,打算培养入党。

  有一天,从赣州六中来了一群学生,到厂里来学工。当时是文革前夕,读中学时,学农学工是必需的课程,而且时间不短,要干一两个月。厂里安排妈妈接待他们。妈妈热情地招待来自母校的人。她忽然发现,带队的老师,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妈妈不禁脸一红。

  原来,这位带队老师,就是我的父亲。他也正在想,眼前这个姑娘,怎么这么面熟啊?

                                下

 爸爸妈妈其实在六中时早就认识,彼此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过了这么几年,妈妈已经成为一个美丽的大姑娘了。她弯弯的眉毛,黑溜溜的大眼睛,笔挺的鼻梁,嘴角微微上扬,身材高挑,皮肤白里透红,秀丽的脸庞上散发着动人的光彩。虽然衣着朴素,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但却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难以掩饰她的青春活力和倔强的个性。爸爸呢,那时也是眉清目秀,齿白唇红,文质彬彬,谈吐文雅,和妈妈周围的工友气质大不一样。所以,他们一开始就互相吸引着。

 但更让爸爸动心的,却是妈妈正直善良的内心。在工作中,请她帮忙,只要答应下来,她总是尽力去做,至于做的好不好,只能说是能力问题了。而且,从来没见过她说过慌,从来不会因为要达到自己的目的,想到要去欺骗别人,损害别人的利益。爸爸见她老是穿工作服,吃饭时总是自已带饭,舍不得在食堂里吃,一打听才知道,妈妈把大部分工资都给了外公外婆家用,自已只留一点钱维持最基本的生活。爸爸不禁被深深地感动了,从此对妈妈有了一种异样的感情。

 妈妈呢,她发现爸爸虽然是个书卷气息十足的书呆子,但带领学生干起活来却非常出力,而且很认真,一点也不会像有些人那样出工不出力。而且一点知识分子的架子都没有,见到任何人—包括工厂里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工人,据说还有些轻微的精神病,平时没人理睬—都热情地打招呼,聊天。妈妈发现爸爸对学生也很好,关照着每一个学生,而不是厚此薄彼,学生们对爸爸也很佩服,都说他课讲的好,为人也好。但真正打动妈妈的,却是一个意外。

 那是有一天,刮着大风。突然厂里的输电线掉了下来,线头正好掉在一个孩子的身上,这个孩子马上昏死过去,倒在地上。电线头又掉在地上,“哧哧”的冒着火花。别人一看,都吓坏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几个人,连忙躲进屋里,把门窗紧紧地关上。正在大家一愁莫展的时候,有人喊着,“别怕别怕”,手拿一根长竹杆冲了过来。原来正是爸爸,他用长竹杆挑起电线头,小心翼翼地放回安全的地方。妈妈见状也跑过来了,他们两个人,先给那个孩子做人工呼吸,然后又送到厂医务室,救了他一命。

 回来的路上,爸爸看见山坡上有几株碗口粗的杜鹃树,正开着粉红鲜艳的花朵。爸爸爬上山去,摘了一捧鲜花,递给了妈妈,深情炽热地望着她;妈妈羞涩地接了过来,心里充满了甜蜜和幸福。爱情啊,就这样悄悄地降临在两个年轻人之间。

 爸爸给妈妈讲了他的身世。妈妈开始是大吃一惊,但经过深思熟虑后,她果断地对爸爸说,:“投胎到哪里,你一个小人家怎么晓得,怎么要你承担责任?你人好,性格好,这才是我看重的。我们确定(关系)吧。” 爸爸感动地哭了起来。在他二十七年的人生里,看惯了人间的世态炎凉,尝遍了世上的辛酸苦辣,却很久没有听到这么温暖贴心的话语了。

 当妈妈带着忐忑不安的爸爸踏进南市街罗家时,外公外婆开始时是很高兴的。看着这个相貌清秀,温文尔雅,忠厚老实的年轻人,他们越看越喜欢。但爸爸一说起他的家庭出身,就仿佛一个惊雷,把他们吓得脸色煞白。要知道,在文革期间,出身不好的人,就是社会最底层,最被歧视的人,人人都避而远之。沉默了半晌,外婆说:”你还是去找和你一样的家庭更合适一些。”

 爸爸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妈妈生气地瞪了父母一眼,跟着跑了出去。她鼓励着爸爸说:"你别着急,别灰心。以后你多来,等爹爹妈妈熟悉了你,了解了你,就会喜欢你的。”

 在家里,却像炸了锅一样。外公外婆唉声叹气,姐姐也竭力反对:“这么多人喜欢你,上门提亲,你都不同意,偏偏选了这样的家庭出身!” ”这明明是个火坑,你还要往下跳!”  “你这样不仅会害了自已,还要拖累家里!”  “将来,就是你生的孩儿,都要被牵连!”。 可不管父母姐姐说什么,妈妈都听不进去。她坚决地说,“我就是看中他了。他人好,心眼好,脾气也好,最重要的是,他对我好。我就是喜欢他。再说,家庭出身不好,也不是他的错。他投胎时,什么都不知道。他爸爸有错,怎么能怪他呢?不是说出身不能选择,但道路可以选择吗?他工作努力认真,走的是条好路。”

 "我的傻妹妹,这只是宣传。你看实际上,哪个家庭出身不好的人能有好果子吃?再说,他家在农村,家里又穷困,你不是自讨苦吃吗?”姐姐生气地说。

 "我不怕吃苦。跟着喜爱的人,再苦也没关系。你们不要再劝我了。我不会变心的。” 母亲斩钉截铁一般地说。

 见到妈妈如此坚决,外公外婆不吭气了。他们太了解四女儿的倔强脾气了。

 爸爸又来了。他亲热地叫着外公外婆,然后马上去就干活,和妈妈一起把水缸挑满水,把院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渐渐地,善良的外公外婆和姐姐心软了,也开始喜欢上了这个朴实憨厚的书生,默认了这门亲事。

 当时,外婆身体已经不太好了。由于长期营养不良,长年过于劳累,过多地生育(外婆生了至少七个孩子,最后存活了五个女儿),在四十多年漫长的岁月里,外婆为罗家呕心沥血,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就像一支蜡烛快燃烧到了尽头。她不幸患上了当时难以医治的肺结核。一九六七年初,她突然在家中吐血,倒了下去。这时,爸爸正好来南市街看望外公外婆,一看情况紧急,爸爸连忙冲到街上拦下一辆车,和妈妈一起,把外婆送进医院。

 在去医院的路上,外婆进入了弥留状况。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老人颤抖着手,耗尽最后一点力气,轻轻地把妈妈的手拉着,慢慢地放在了爸爸的手中。

 ”妈!” 妈妈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爸爸也跪了下来,一字一顿地说:“我发誓,一辈子对莲英好,爱护她,尊重她!你老人家放心吧。” 外婆含笑闭上了眼睛。



年轻时的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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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三江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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