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如絮》第一百一十五章 哈尔滨-1954年 2 泥石流
青莲站在高高的坝顶，看到脚下的山谷里电闪雷鸣，雨越下越大，几乎睁不开眼睛了。她好像听到身后有人在喊什么，可是不敢回头，只得咬紧牙关，继续前进。
还有三分之一，她告诉自己，一定能做到。但是，她同时也感觉到自己的腿开始发软了。忽然，青莲觉得肩上的背包一轻。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一个声音叫道：“青莲，是我！别回头，一步步走。我拉住你了，别害怕。”
是夏建勋！那一刻，坚强的青莲居然鼻子发酸了。她对着前方点点头，再次迈开了步子。很快，他们俩就顺利地到达了山涧的另一边，回头一看：刘光辉和小田真的是在爬啊---- 他俩一前一后地跨坐在坝顶上，正一点点地蹭过来。
“走，咱们先去村里看看。”夏建勋拉着青莲一脚高一脚低地踩着泥泞的小路，向村里跑去。
天已经擦黑了，夏建勋一手握着手电筒，一手紧紧地拉着青莲的手，生怕她摔倒。他们两人到达村委会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里面聚集了七八口人，围着电话面色焦急。
大家看到青莲和夏建勋，如同见到天降神兵，有的老乡上来就拉住他们的胳膊说：“解放军同志啊，你们可是来啦！二柱子他爹要不行了。电话线也断了啊......”
“有几个伤员？谁来简短叙述一下伤情？”夏建勋问。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说：“总共三个受伤的。二柱子他爹最厉害，腿断了，骨头都露出来了。另外两个人一个脑袋破了，一个手指断了。都还好。”
青莲思考了几秒钟，对夏建勋说：“你去看看二柱子他爹，我得先看看脑袋破的那个。怕是有颅内出血。”
夏建勋点点头，让人带路先走了。那个女孩子则带着青莲去了脑袋受伤的人家。事实证明，青莲的担心是有道理的。那个断腿的乡民其实情况并不危急，夏建勋根据以前的战地急救经验，很快给他包扎并且打了夹板，第二天想办法去医院就行。而那个脑袋破了的，别看创面不大，出血不多，可是人已经有些迷糊了。
青莲借着蜡烛光对他喊话：“老乡，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老乡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你回答我，头疼不疼啊？说话。”
老乡张口说话，但是口齿不清，表达不了自己的意思。
“老乡，能笑一个吗？”青莲又问。
那个老汉勉强挤出笑，但是一边脸却是垂着的。
“手脚都动一下给我看看。”青莲的担心其实已经得到了验证。
老乡的一个手臂根本举不起来。
青莲又检查了他的眼底，心中焦急起来。正好此时夏建勋带着刚刚蹭过大坝的小田和刘光辉从大雨里跑了进来：“情况怎么样？”他帽沿淌着水，急急地问。
“估计颅内出血挺厉害的。需要马上送医院。”青莲焦急地说。
“那赶快，送医院。还等什么？”夏建勋问。
“首长，雨太大了啊，天又暗。那坝上根本看不清啊。”小田说。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轰隆隆的低吼。一个老乡大叫：“不好啦，泥石流来了！”
“有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夏建勋问。
“有个大岩石高坡应该可以，就是爬上去困难。今天有人去了。”大家七嘴八舌。
“多远？”夏建勋焦急起来。
“跑过去十来分钟吧。”
“不少老弱妇孺，跑不快，爬上去有点困难。”
“小田，小刘，你们二人带领村民向大岩石转移。青壮年先爬上去，再用绳索帮助其他村民上去。注意给老弱病残的遮雨。青莲，咱们俩送伤员出去。”
“好！”青莲扶起老乡，夏建勋把他背在了背后，立刻出发。
狂风暴雨里，积水越来越深，夹杂着淤泥和石块，让他们举步维艰。好不容易到了水坝旁边，夏建勋对青莲说：“我挎包里有背包带，你把他绑在我身上。”
青莲二话不说，娴熟地操作，很快完成指令。他们二人对视了一秒钟，点了点头，踏上了坝顶。
夏建勋背着老乡走在前面，青莲在后面帮他扶着伤员，尽量用自己的手电照着前路。坝顶上除了手电光照亮的一小段路之外，漆黑一团。他们一步步小心前进，觉得比来时的路要长了一倍。
“青莲，坚持住，别多想！”夏建勋喊道。
“我没事！”
“我数着步子呢，就快到了！”夏建勋话音刚落，对面的林子里就出现了手电筒的光。
“有人来增援了！”夏建勋兴奋地叫道。他加快了一点点步伐，很快就安全踏上了林地。
教导员看着青莲跟在后面，满脸的不可思议。
“有车吗？这个伤员要马上送医院。”青莲问。
“有，但是要走一段路。车上还有两个伤员。”教导员说。
“青莲，你跟着去医院。我回去看看。”夏建勋说着转身就跑，再次踏上了坝顶。
雷声隆隆作响，他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的喊声：“夏大哥，等等我！”
夏建勋转头，惊讶地看到青莲也跟了过来。“你怎么没走？”
“我不放心......”
夏建勋几步跨过去，抓住青莲的手，拉着她一路回到村子里，根据刚才村民指出的方向，往大岩石赶去。道路泥泞，旁边的山体不时有石块和树干落下。夏建勋护着青莲的头，快速前进。
转过山体，他们发现脚下的路断了。那条本来就不宽的小路一边贴着山体，一边塌下去一半，变成紧邻深渊的危途。夏建勋伸出腿踩在路上，发现底下是岩石。
“来，我们可以过去。小心脚下。慢一点。”他拉着青莲紧贴着山体往前走。青莲几次脚下打滑，把夏建勋的手越攥越紧。所幸他们绕很快了过去，大岩石的影子在远处若隐若现。
“看，快到啦。上面有光！”青莲叫道。
忽然，一阵轰鸣，泥石流从旁边的山上向他们扑将过来。夏建勋拉着青莲就向旁边的一片树林跑去，在泥石流的巨大冲击到达前，把青莲护在了身下，并且迅速把雨衣翻起来盖在了两个人头上，紧紧包裹起来。
在夏建勋的身体搭建的拱形掩体下，青莲听到巨大的轰鸣。大地似乎正在从她身下颤抖着极速流走。她和紧紧拥抱住她的那个身躯一起战栗着，抗拒大自然的洗礼，挣扎着求一线生机。他们被泥石流裹挟着向前滑去，在各种障碍物上撞击。很快，她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了，像是在水底一样。夏建勋的身体沉沉地压了下来，青莲动弹不得，渐渐喘不上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青莲醒了过来，周遭一片宁静。她发现他们俩被卡在了两棵大树中间。她推了推夏建勋，他似乎毫无反应。青莲慌了。
“夏大哥！你醒醒！你不能死！”在黑暗中，青莲伸手摸到贴着她脸的夏建勋的脑袋，摸到了粘稠的液体，不知道是血还是泥浆。
她拼尽全力，推开没有生机的夏建勋的手臂，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夏建勋则身体无力地往侧面倒去。
青莲从泥地里爬起来，扑了过去。她把满脸是血的夏建勋放平，心乱如麻。
“夏大哥，醒醒！”她绝望地呼唤。
青莲眼睛扫到夏建勋身上的水壶，于是从泥里拉出来，倒出来水给夏建勋清理口鼻附近的泥浆，也试着喂他一点水。
夏建勋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的“泥人”，他居然笑了。他知道，那不是别人，一定是他的青莲-----他绝不会认错她的眼睛。
“你没事吧？吓死我了。哪里受伤了？”青莲急切地问。
“你呢？有没有受伤？”夏建勋反问。
青莲的眼泪涌了出来，拼命地摇头。
夏建勋的眼睛里也泪光闪动。他猛地坐了起来，一把将青莲拥入了他的怀抱。青莲在他强有力的双臂中，忽然就放声大哭起来。半晌，她抬起身，看着夏建勋的眼睛说：“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这辈子可怎么办？”
再次把青莲拥进怀抱，夏建勋忍住眼泪，温柔低语道：“从今以后，咱们就是一体。我们俩都要用心爱护自己的生命，不让对方伤心，好吗？”
青莲哽咽着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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