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操小姐 (原创小说)
贞操小姐
李公尚
陈露茜喜欢别人用英语称呼她的名字。向别人自我介绍时,她总是先甜美地一笑,然后轻柔地说:我叫柔丝(Rose),那声音温柔得似抽取了筋骨,气若游丝。只是她用造作的香港口音发出的音,常常柔而不顺,容易让人误听为“肉丝”。
柔丝十年前竞选过“香港小姐”,当时为展现综合素质而拍摄的泳装照,显示出她的体形平顺细长,如同一条静静的小溪,起伏不大。一眼看去,确实像一条肉丝,一条没有完全解冻时切下的肉丝:生硬,骨感。
这种审美的性感取向,让人质疑评委们的诚信。那届的评委都是男人,而男人是这世上唯一能够口是心非的雄性动物。他们本来喜爱女人的丰腴和流线美,却言行不一地装作超然,故意弄出些中庸的公允来。麻烦的是,男人对于自己的好色和下流,就像律师对于罪犯,明知有罪,也要辩护。如同发脾气的驴挨了打,就用不停的叫声来掩盖自己的坏情绪。这次选美,在当时被解释为“跨越传统”,并具有 “超前瞻”性,哄骗着本不以为然的女性们信以为真。而女人又是这世上最爱接受甜言蜜语的雌雄动物,明知男人的花言巧语居心叵测,却持之以恒地百听不厌,并为虎作伥地作践着自己。从古代的裹脚缠胸,到现代的隆乳改容,不断重复着“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的滑稽。这种热闹发展下去,真让人担心哪一天会一不小心就选出个中性人来。果不其然,事情发展到后来,便制造出了 “超女”“超男”这样的新物种。现在看来,“肉丝”应是这些新物种的起源。因而更有了考古价值。所以,柔丝轻易不将她的那条“肉丝”向人展现。如果她向什么人展示,那人一定被她引为了知己。如同教堂的牧师,神密地向人展示教堂陈年的珍藏,有幸目睹的人一定被列在了潜在的遗产捐赠人的名单里一样。又仿佛娶了好几房妻子的阿拉伯人,郑重地向客人揭去他所有的妻子脸上的面纱,那客人多半是能借给他钱的利益关系人一样。
能有幸目睹那条“肉丝”的男性,大都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幸运者,因为柔丝每次向人展示自己的那点儿精华,总会顺便亲密地附赠一句关照:“我们女孩子吧哈,最注重个人贞操。我只给你看这些,因为我最信任你。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曾经是香港小姐。让那么多人追求,烦死了。”说这话时,她那用钳剪笔刷精琢细雕过的脸上,呈现出一股天真,那由原来的丹凤眼被眼角纹和平演变成的鱼型眼,还要向远方的天空瞟一下,颇有“偷闲半日学少年”的可爱。
那毕竟是值得留恋的的流金岁月。因此,柔丝曾有过一些防晒霜,洗发液,卫生纸之类的广告片的片约和剧照。来到美国后,在人前纪念那段花样年华的意义似乎更加重大起来,因而每搬到一个新住址,她就把这些曾经的辉煌用镜框标好,七上八下地挂在房间里。那镜框的庄严,本是为了增添人们的敬意,但是和廉价商品搅在一起,便没有了装裱高等学位证书那样凌人的气势。容易让人联想到镜框的主人正在减价处理自己,为自己做推销广告。
林耀荣是在参加从华盛顿特区到纽约的一个三日旅游团时,和柔丝相识的。最初两人相遇,只是互相冷漠地点点头,仿佛是在表示已经看到了对方的存在,但这存在对自己无关紧要。倒是途中的沉闷,让他们两个形只影单,人种相似的男女得以彼此正视。待到不得不开口讲话时,彼此的粤语口音,便成了他们密切关系的纽带。如同两只异性的狗,邂逅时被各自的主人牵着无法接近,一旦主人放松了管制,二者便仅通过气味,就可以尽快建立起特殊的关系一样。林耀荣是一所大学里的在读博士,看起来比柔丝年轻,并且貌似有为。从他经常斜视异性的诡秘目光来看,他对女人的挑剔,一定精细得不亚于飞机发动机上的空气虑化器。但是中国的男人到了美国的这片广阔天地里,就仿佛进入了爱情的沙漠。对于异国的异性,大都幻想有余,底气不足。交际害怕露怯,相处不敢放松,因而成功得少,成仁得多。出于无奈面对孤独,除了忍受只有自欺。久而久之,对所能接触到的异性同胞便持了许多的宽容。如同人在沙漠中遇到水,首先考虑的不是水的质量,而是尽快用水解决饥渴。林耀荣年届不惑,身在异乡,经年累月的一年四季仿佛都在独立寒秋,只要遇有看得过去的女人,便联想到自己的修身齐家。他在广东家乡时,形成了对香港人的羡慕和久仰,听说柔丝来自香港,便有了娶妻生息的期许。男人恋爱,常常是为了结婚,如同女人结婚,常常是为了恋爱一样,于是,林耀荣在后两天的旅游中,便目的鲜明地打着乡谈和柔丝叙旧瞻新,软缠硬磨地施展着自己的殷勤,很让沿途的礼品店从中渔翁得利了一次。
柔丝在香港时,颇看不起香港以外的中国内地人,到了内地,一开口就先来来一句“我们香港来的人”,以表明自己的身份和优越。来到美国,她和很多香港人一样,那高大的自尊一夜之间就萎缩了许多,所见本国内地来的同胞,大都积极向上,受着高等教育或者高等地教育着别人,于是便自卑起自己的读书少和口音不正,进而又连带不自信起自己的高颧骨,塌鼻梁,厚嘴唇,暗肤色和瘦小的身材。还好,柔丝是经过选美的,颧骨,鼻梁,嘴唇,肤色和身材等处发展得似乎健全一些,加上林耀荣对她如饥似渴地巴结奉承,这次让她捡回了不少自信。女人看男人多半是用心,不像男人看女人只用双眼,因此柔丝很快就洞察了林耀荣的意图,于是沾沾自喜地想:只说狗急了跳墙,这博士要是给憋急了,也一样是上蹿下跳地顾头不顾脸。她本瞧不起林耀荣这种只会读书的穷小子,但在异国他乡,缺亲少友,同样具备食色性也的她,需要男人众星拱月般的追求,以凸现出自身的光辉。于是在旅游结束时,她欲说还休地向林耀荣泄露出自己的住址,想不到林耀荣一口咬钩。回到华盛顿后,就觉得有了上门鞍前马后的义务,一见面先令人感动地声明:“我是顺路来看看家里有什么可以让我帮忙的”。
柔丝的住处确实需要经常有人帮忙。平时她的房间里,无论是客厅的桌子、橱柜和冰箱,还是卧室的箱子、床铺和地上,无不堆满了各种衣物、玩具和化妆品。用来休闲的沙发和椅子则堆满了各种杂志、各类食品和中西餐具。这和柔丝的讲究外表,衣着光鲜来比,就如同穿着瞩目的慈善拍卖人身后那些堆放拍卖杂物的旧货箱。林耀荣第一次怀着深入虎穴势得虎子的壮烈,煞有介事地前来拜访时,竟连坐的地方都没找到。站在那里,如同迟到的小学生又不小心进错了教室,进退无措地尴尬着。柔丝这种只顾体面,不拘小节的风格,曾迫使好几个美国人房东,情急之下把她和她的杂物一起清洁出门。她搬进现在住的公寓,仍然一如既往地保持了这种自由散漫的格调,公寓管理部门曾经几次发信提醒她注意。看了信,她满怀委屈并理直气壮地去找管理人,诉说自己原来住在香港的家里时,清洁卫生都是佣人做的,自己从来就不会做。
自从林耀荣经常光临她的住处后,公寓管理人员再见面时,就夸奖她找了一个好佣人。她似乎没有听出管理人员的调侃,一脸天真无邪地说:“如果我的男朋友喜欢我,就应该帮我整理打扫做事,不会责怪我啊。”管理人员听了,立即表示非常赞同,忙说:“说的对,说的对,我很同意。我只是想弄清楚,中国的男人和女人交朋友时,是不是都喜爱兼作佣人?”柔丝听了自豪地说:“当然……这也要看……情况,反正我的男朋友至少都是这样吧。”管理人员听了又连忙称赞说:“太好了,你真幸运!这种兼职会永远继续下去吗?”柔丝这时已经觉得有些口不遂心,便含糊地说:“也许……可能是这样的吧……”管理人员继续打趣说:“嗬,真不错,如果哪个超市有卖这种男朋友的,我一定要先贷款买下来。”管理员开这个玩笑时,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柔丝,一发现柔丝面有不悦,赶紧哈哈一笑说;“我的意思是说,在美国,没有人肯对别人白尽义务,只有你买下来并属于你的东西,你才有物尽其用的权利。现在商场里的物品,也大都是中国制造……”
柔丝知道自己在语言上不占优势,不敢恋战,于是赶紧高挂免战牌:“你爱怎么做,那时你的事,我不感兴趣。”柔丝的这种“终战宣言”,颇合孙子兵法上避实就虚的谋略。在美国难免和当地人舌战,自己处于下风时,抛出这么一句,就能让自以为得意的一方,有了一种吃菜吃到可口时,一下被骨刺卡住了嗓子的痛苦。
其实,林耀荣并不是柔丝唯一的男朋友。他所以能享受到其他男人尚未享受到的殊荣,是因为柔丝想借他的经常到访,来告诉喜爱嚼舌的公寓管理人员和其他住户,她不是一个孤独怪僻的女人。林耀荣道貌岸然,彬彬有礼,对她却又唯命是从,便让她有机会在别人眼中显示她对男人的不在乎。这种作派,正如同一个爱穿紧身衣服的胖女人,用衣服箍住自己的流肉,就以为别人不知道她肥胖一样。
鑫山华人超市的老板陈广泰,追求柔丝的资历要比林耀荣长得多,至今尚未去过柔丝的住处。他是两年前在柔丝接受一家华人电视广告公司之邀,为他的商店做电视广告时认识柔丝的。他的老伴儿中风后常年卧床,让他深刻体会到了“升官,发财,死老婆”,确实是人生难得的“三大喜事”。他向柔丝献殷勤时,不敢像年轻人那样夸口说只要你再等一等,我保证和老婆离婚,但言谈话语中却时常流露出希望老伴儿早点死。柔丝向他施舍感情,就好比向保险公司投保,定期交一点为数不多的保险费,一旦遇到了风险就可获得赔偿。陈光泰邀请柔丝吃饭跳舞上酒吧,柔丝并不拒绝。平时心有不甘地满足他几次可怜巴巴地欲望,他就会殷勤地向柔丝赠送黄金项链宝石耳环之类。说不定这些东西都是他当年买来送给他的妻子的,现在废旧利用,就有了新的价值。柔丝知道陈广泰目前不敢向她求婚,因此和他来往时便少了一些顾忌。陈老板是目睹过她那条“肉丝”的男性,一睹为快之余,又相信了她那亲昵的嘱托,从此就把柔丝当成了可遇不可求的红颜知己。于是贵重首饰赠送得就更勤。有好几次陈广泰抚摸着柔丝手,试探着说:什么时候让我到你的住处去……看看,呃,当然是去看看……你需要添置点什么。你应该住得更舒服一点才对呀!柔丝对此嫣然一笑,抽回秀手,不置可否。她觉得陈广泰既老又俗,和他在自己住的公寓里出双入对,有损她的形象。
“聚宝盆”粤菜大酒楼的老板王玉龙,也是柔丝的崇拜者。他中年丧妻后,便在心里内定柔丝是他续弦的第一候选人。因此他追求柔丝,就比陈广泰理直气壮,因而也就直接干脆得多。只是他那腰围长过身高,胳膊短过小腿,脖子深藏不露的“聚宝盆”体形,让柔丝望而生畏。柔丝向王玉龙发放感情,如同向急于用钱的人放高利贷,感情借贷出去,到期一定要连本带利全部收回,才有下一次。妙的是感情这东西,对于急需的人来说,越借越需要,越需要就越想借。王玉龙在柔丝面前,自愧于形,为了弥补自信心,便不惜重金。男人总是爱向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女人显示能耐,如同女人总是爱向不再爱自己的男人装出可爱一样。王云龙支付了高利贷,胆囊就鼓足起来。柔丝料到他要旧话重提了,就赶紧摆出一付大小姐的矜持,对他说:“我们女孩子吧哈,不是不想考虑个人问题,而是想趁着年轻,做点自己想做的事。要知道,一个女孩子结了婚,就什么也做不成了。”这句话既没有拒绝又没有许诺,给王云龙留下了回味的空间。王云龙向她求婚的话题虽被堵了回去,但那念头却在他心里继续发孝,迅速膨胀成更大的幻想。
王云龙隐隐约约地听说,柔丝新近交了一个博士朋友,就有了时不我待的紧迫感,于是便加强对柔丝的攻势。这天,王云龙未经邀请,就到柔丝的住处拜访。敲开门一边道歉一边解释,他是到这个公寓里来拜访一位朋友,临走时想起柔丝也住在这个公寓,就顺便来看望一下。柔丝对于王云龙的未邀而至,颇为不悦,但已经开了门,就不便再拒之门外。王云龙进门后,看到林耀荣正在帮柔丝整理房间,就猜想这是柔丝新交的博士朋友,便故意没有把他看在眼里,问柔丝说:怎么?公寓清洁人员正在为你收拾房间?那……我们是不是先到楼下的大厅去坐一下?
柔丝空泛地为王云龙和林耀荣做了介绍,王云龙伸出熊掌一般肥厚的手,做出要握手的样子,但当林耀荣郑重地慌忙伸出双手去抓握他那只肉掌时,他却故意把手抬到头顶去理自己的头发,然后问林耀荣是做那行生意的。面带尴尬的林耀荣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想看看柔丝的意思该如何回答,但见柔丝无所谓的样子,就底气有些不足地说自己目前正在一所大学里读博士。国内粤港澳闽一带的人,从祖辈就重商轻文,人们背井离乡后,做生意得多,读书的少。因此林耀荣似乎有了自己是在不务正业的愧疚。王云龙听了,说话的口气便有了乌蒙蓬薄的浩渺,连说:好,好,人上学能上到博士,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大凡能读博士的人,志向都不小。我如果失了业,也一定去读博士。说着,他转脸看着柔丝说:还记得吗?我那酒楼虽然比不上那些知名的大饭店,但是三十多个员工里,就有好几个读博士的,洗盘子择菜清理垃圾,全让他们包了。
柔丝对王云龙不请自到已有不快,又见他又打狗不看主人面,欺人太甚,就有了不能坐视不管的义务,于是故意偏袒林耀荣,没好气地对他说:你那酒楼,还不是靠着别人帮你打理?你要是读了博士,说不定早就把你那个酒楼发展成大饭店了呢。王云龙对柔丝的唇枪舌剑不敢接招,只好对林耀荣说:这话有理,这话有理。我看这位林朋友相貌不凡,一定是不屑于我们这一行的。林耀荣看到柔丝帮自己说话,便如同挨了石头的狗闻到了主人的气味一样,反扑的气焰顿增,毫无城府地回答:我根本就不去餐馆打工,我在我们大学的实验室里工作。林耀荣以为自己的回答,会为柔丝争得颜面,想不到王云龙听了一笑说:在实验室里工作,也是端盘子吧?听我那里的几个博士说,洗实验盘比洗菜盘更要看人脸色呢。
这突如其来的遭遇战,让林耀荣落荒而逃。而王云龙毕竟老到得得体,并不乘胜追击,笑着对柔丝献媚说:我今天来没有事先打招呼,属于不速之客,该罚!该罚!为了请罪,我想请你出去吃饭。话一出口,他又怕柔丝拒绝,赶紧又补充说:呃,当然还有这位……这位朋友——柔丝小姐的朋友,当然就是我的朋友,今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告诉我——今天大家一起去吃饭,人多了热闹嘛!
林耀荣平白受到这番戏弄,心情灰暗地有一段时间没有去找柔丝。这天,柔丝打电话给林耀荣,说有事要找他商量。林耀荣一听,受宠若惊之余,便有了一切参与机密或阴谋的人所特有的那种紧张而激动的责任感,急忙赶紧到了柔丝的住处。一进门,见柔丝正悠闲地躺坐在杂乱的房间里看录像,就赶紧问发生了什么事。柔丝拿拿捏涅地欲言又止,让林耀荣从她那轻松慵懒的表情看出,不像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心想如果这时催她,她会更加拿捏,不如等着她拿捏够了,她自己就会忍不住说出来。林耀荣站在那里无所作为,看看凌乱得无处置脚的房间,就殷勤地帮助柔丝清洁整理。等一切收拾得差不多了,正在看录像的柔丝才扭捏着说:其实吧哈,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只是,唉!说出来太不好意思了。我们女孩子……一碰到这些事,就心烦。
柔丝告诉林耀荣,在她上班的公司附近,有个加油站兼修车厂,那修车厂的老板每天都拿着咖啡、巧克力、点心等,站在公司门口等她路过,见面就向她表白爱慕之意。这个老板是个白人,看起来和蔼可亲,他告诉柔丝自己已经离了婚,一个女儿和他的前妻子生活在一起。除了这个加油站兼修车厂,他还有一处房子在佛基尼亚。他每天都这样当着很多人的面向她表达爱情,柔丝觉得很不好意思,于是就答应和他交往一段时间。
林耀荣听了,立即觉着有种被愚弄的感觉,心里如同撞翻了调味盒,酸的苦的辣的一齐复杂到了脸上,表情难堪地说:有这么好的机会你还不抓紧,找我商量什么?如果你要想甩开我,打个电话明说就是了。反正我们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谁也不欠谁什么。
柔丝一听,娇嗔地说:你胡说些什么呀!人家找你商量,就是信任你,想听听你的意见嘛!你知道,做这种修车生意的,一天到晚都脏乎乎油腻腻的,属于那种粗工,人家过去连想都没想过呢。当时答应了他,现在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林耀荣说:如果你要是后悔,还来得及,你可以现在给他打个电话,直说不同意就是了,有什么好犹豫的?柔丝说:可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们已经约好了,他过一会儿就来接我去吃晚饭……
林耀荣生气地说:那你还叫我来干什么?这不是故意耍我吗!说着就要走,柔丝立即装出一幅可怜的样子,说:人家想让你陪着一起去嘛,我想让他知道我有男朋友,他如果要是愿意竞争,人家倒要看看他用什么样的决心来表现他自己呢。
正说着,加油站兼修车厂的老板衣冠楚楚,神采奕奕,手捧着鲜花来到柔丝的住处。一进门,他满怀喜悦地先给柔丝一个吻,然后温柔地问柔丝准备好了没有。当他看到林耀荣时,先是一惊,忙问:这位是……柔丝介绍说这是自己的男朋友,那位老板听了,一下就把柔丝搂在自己的怀里,对林耀荣说:应该说是过去的男朋友,现在她属于我了。对不起先生,今天晚上她要和我出去。希望你能和她说再见。祝你晚安!
林耀荣窘迫地不知所措。那位老板对着柔丝甜蜜地一笑,又低头亲吻了她一下,低声问她现在是不是觉得幸福。然后抬头对林耀荣说:你,怎么还在这里?刚才我说过了祝你晚安,那英语的意思就是“再见”,你能听懂英语吗?
林耀荣逃也似地离开柔丝的住处,一路上悔恨交加地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额头,不停大骂自己:“浑蛋王八蛋!混蛋王八蛋!”
几天后柔丝打电话给林耀荣,说她和那个白人在一起找不到感觉,已经不再交往了。她抱怨那白人一点也不懂人情,和他相处,他总是让人家自己照顾自己。两人在一起时他花一点钱也斤斤计较,还好意思让人家和他分摊。另外他还喜爱喝酒,刚交往两天就要和人家那个,太不体贴人家女孩子的感受……
寂寞难耐的林耀荣,又恢复了和柔丝的往来,但是此时两人的关系已经既没了情,也谈不上爱。双方的交往,只是成了一种各自为了减少一点孤独的习惯。如同夜晚独自行走,看着自己的影子,仿佛就觉得少了一点寂寞一样。
一次林耀荣在替柔丝清洁房间时,无意中看到一本休闲杂志中掉出来几张照片,捡起来一看,竟是柔丝当年选美时拍的泳装照。林耀荣仔细地看着那条“肉丝”,恍然大悟般地窥破了柔丝的底细,立即对柔丝产生了不必认真的感想。
林耀荣想起十年前,他在广州读大学时,一次在他女朋友的住处,看到电视里的香港翡翠台和本港台正在播放香港的选美,就和女朋友打赌:今年的香港小姐一定非陈露茜莫属。林耀荣推崇陈露茜,是因为陈露茜在众佳丽中身材最高。身高一寸,人靓三分。这是粤港一带对身高的崇拜,如同爱慕“一白遮十丑”的肤色一样。林耀荣曾经好几次有口无心地遗憾自己的女朋友身材低矮。
几天后林耀荣又到女朋友的住处去时,电视里果然播出陈露茜获得了香港小姐的桂冠,林耀荣便跟着电视屏幕里的挂冠披彩献花,欢呼雀跃,庆祝自己的料事如神。林耀荣的女友对此极为反感,冷冷地说:今年这个香港小姐,根本就比不上第二名长得漂亮,皮肤也不白。只是沾了身高的光。我就不喜欢她那种平平的体形。再说,香港的选美算什么?矬子里面拔将军罢了。女人讨厌男人在自己面前赞扬别的女人,如同男人嫉妒女人当着自己的面和别的男人调情一样。林耀荣的女朋友个子不高,但是她的肤色白得“遮了十丑”,恬静的相貌平添了几分秀气,曲突有致的体形突出了女人味。当别人赞美她的这些优点时,她总不会忘记说明:“说起来,我根本就不算是广东人,我爸爸是南下的干部。我的皮肤和长相,是继承了我爸爸的优势。”听起来很有饮水思源的感激。
几天后电视里又报道,陈露茜隐瞒自己结过婚的事实,被查出违反了参赛规则,因而被取消香港小姐的称号,桂冠由原来的第二名获得。接着粤港两地的媒体对此事大肆追踪,竟查出陈露茜原是广东韶关人,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就到深圳的一个酒吧坐台当陪酒女,后来和香港的一个来往于粤港两地的货柜卡车司机结婚,然后移居到香港。一年后,一位当地大富豪中的社会名流看上了她,资助她和她丈夫离了婚,从此她就做起了这位大富豪的外室。
真相披露后,陈露茜虽被取消了香港小姐的头衔,但是名声大振,加上那位大富豪的社会背景,她在广告界混了几年。后来,那位大富豪有了从政的企图,为了不使自己的声誉受到影响,便悄悄地把陈露茜移居到了加拿大。在加拿大,陈露茜读了两年书,又在一家华人广告公司当了一段广告模特儿,竟和公司的老板有了一段撕心裂肺的感情纠葛。消息传到香港,那位大富豪趁机断绝了对她的义务。云腾致雨,露结为霜。她在加拿大呆不下去了,就辗转来到了美国。
当年林耀荣为了电视上的选美,和女朋友闹得不欢而散。他的女朋友曾讽刺他说,你所崇拜的香港偶像,说不定正等着你呢,你也就佩找她这种人。十年过去了,想不到当年自己女朋友的话竟令人惊奇地应验了。
刚才林耀荣进门时,柔丝正在浴室里。此时她裹着浴衣走出浴室,看到林耀荣正冲着看她那几张照片发愣,就大惊失色地说:“哎呀!你怎么可以随便翻看这些,这可是人家女孩子最宝贵的……隐私呢,你们男人是不能随便看的。”那几张照片,是柔丝经常无聊得发慌时,拿出来自我陶醉的。
男人一旦发现了女人的轻贱之处,就容易产生一种对那女人不负责任的控制欲。正如男性占有女性,不是出于爱,而是出于瞧不起一样。林耀荣此时已经无所顾忌。他一脸不屑地把照片夹进那本杂志,然后把杂志扔回到沙发上,肆无忌惮地说: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几张照片嘛,又没有全裸,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柔丝一愣,觉得林耀荣态度有异,便嗔怒地说:你胡说什么呀?那可是人家女孩子当年的……话未说完,林耀荣就接着说:知道那是你当年选美时的照片!柔丝听了一惊,慌忙问:你怎么知道?你都听说了些什么……
林耀荣见此,觉得不便说破,便改口说:一看那种照相的专业程度,就知道不是一般的照片。柔丝将信将疑地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林耀荣突然粗暴地一下把柔丝拉进自己的怀里,然后轻轻地对她耳语说,别装模作样了,谁心里不明白?
柔丝扭捏了两下,就势倒在林耀荣的身上,嘴上却娇柔地说:不嘛!人家女孩子享有贞操权嘛!我从来不乱来的。你们男人最坏了,和人家那个了,就爱到处去乱说,显摆自己的能耐。你们男人最可恨!不过……这次,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2006年5月21日
于美国佛基尼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