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记忆 - 最新指示
在家疯玩了半年,全国的学校都 “复课闹革命” 了。我们的红砖教学大楼已被砸得玻璃破碎,风雨飘摇。教室里落满了灰尘,桌椅都被弄得七弯八倒。老师领着我们学生还有学校的工人用了几个星期清扫整理,最后我们才勉强开始上课,窗户上订满了木板,教室从残留的几块玻璃上,射出些光亮。
我们的老师换成了一位语气温和的关老师。关老师三十岁左右,微胖,脸色潮红,说话声音很细很小。关老师站在幽暗的教室前面,缓缓地告诉我们,“毛主席说,‘学生应该以学为主,兼学别样’”。
关老师细细地诉说着,每一个字都好像在讲诉一个秘密。从激动的游行队伍和高昂的口号中回到教室,我们有些不适应。我耐着性子听着关老师缓慢的私语,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故意悄声说话,让我们安静下来,不然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关老师悄悄用气声说,要听毛主席的话,要紧跟毛主席。要注意毛主席的最新指示。
毛主席的最新指示?我们焦急又耐心地等待着。
还真的等到了。记得那天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冬日的天气在人们吃晚饭之前就暗了下来。我和姐姐望着窗外等着因为开会还没有下班的爸爸妈妈。突然,外边响起了锣鼓的声音,隔壁暖气厂的高音喇叭也高昂起来:“请大家注意,请大家注意!请等候毛主席的最新指示,等候毛主席的最新指示… …“
我们一下子兴奋起来,毛主席有最新指示了!我要去学校和全校的革命师生一起倾听毛主席的最新指示!
我撒腿就向学校跑去。我跑下院门口的石头阶梯,奔向马路。街道上已经由安静转向热闹,我环顾四周,然后加入那些越来越多走向街头的人们。这些人都是向自己单位或者学校涌去的。路灯暗暗的,穿过树枝,影影绰绰地照在冲冲疾走的人群身上。望着匆匆走过身边的人群,看着自己呼吸出的雾气向上飘去,又甩在后边,我的心中一阵阵激动:“我们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的… …”
走进学校的大会议厅,那里已经坐满了人,没有了位置。我又匆匆跑向教学楼,走过一个个教室,看到有一些空位,便随便找了个教室,在一个空位置坐了下来。我拿出本子和笔,严肃地等待着。大家都静静地等待,等待着教室的喇叭同步播出毛主席的最新指示。最后,教室里的广播终于开始了。一个激昂而兴奋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个无产阶级的党也要吐故纳新,逗号,才能朝气蓬勃,句号,不清除废料,逗号,不吸收新鲜血液,逗号,党就没有朝气,句号。”
我尽量快速地记录着,可是很多字我都不会写。收音机里的广播员语气缓慢而沉重,句句都显示着毛主席最新讲话的重要性。毛主席的最新指示被广播了多遍。我没明白毛主席为什么要说血管和血液的事儿。这也没什么。毛主席的话当然是深刻的,要认真学习后才能理解。最后我收起笔记本,随着人流走出了教室。
学校的校园里拥满了人,人们开始点燃火炬,燃放鞭炮。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操场和天空都是亮的。我望着天空飞放的鞭炮,紧握着我刚刚记录的残缺不全的毛主席指示,心中兴奋不已。
激动中我听到人群中似乎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孙琪!孙琪!孙琪… … “声音嘶哑着,时断时续。原来是我妈妈和我妹妹站在学校的广场中,张望着,呼喊着,在找我和姐姐。
文革中我学会了背诵大段大段的毛主席语录,可是“吐故纳新“这段语录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我是在毛主席这段语录发表的当时当刻一笔一笔记下的。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才真正理解了毛主席那段指示的目的,“吐故纳新“是要中央领导班子大换血。
国家副主席刘少奇被打倒了,林彪成了毛主席的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