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父亲的人生回忆

每天早晨睁开眼坐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快速地拿起手机扫一眼微信，主要是担心地球那边有没有要紧的留言。没有着急的事，就放心了，去准备早餐，开始一天的工作，等闲下来再一一给朋友们的帖子点赞。

前天一大早看到父亲给我发了一个链接，说他闲着没事，简单整理了一下人生经历，属私密资料，只跟几位亲密的朋友分享。

我打开链接，原来是一篇整齐的回忆录，还配了图。无奈因为急着要去办公室上班，我关掉文章，准备下班后再读。

早餐桌上，我告诉LG这件事，说父亲文青的一面还是从母亲走后我才发现的。LG打趣我说他也才发现我小文青的一面原来是从父亲那里遗传的，虽然母亲是学中文的。

我感慨父亲自从跟焕姨在一起，生活习惯越来越健康，身上文艺的特质也被挖掘了出来。以前从母亲那里听到的都是对父亲的数落，从父亲身上看到的都是他的坏脾气。人生真的很难以捉摸。

办公室最近非常忙，晚上回家吃完饭坐下来，才有功夫打开微信，准备读一读父亲的文，却发现已加了密打不开。

我发信告诉父亲。他很快回信说以为我已经读了， 就关掉了，可以重新打开给我看。

这回我可以慢慢读了。通篇洋洋洒洒有3000多字，最后一张配图竟然是我拍的这边家里客厅蝴蝶兰的照片。

读完父亲的人生回忆，触动我的倒不是他出生于农村，经历过大饥荒，文革和工作变迁的人生起伏，因为这些经历他之前都断断续续给我讲过，我对他的人生框架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这次印象深刻的是他描述的在他人生不同阶段帮助过他的人，有亲戚，有老师，也有擦肩而过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

首先是父亲的大姨。父亲生下来没有母乳吃，被送去大姨家吃大姨的奶，这件事他念叨了一辈子，几年前回去父亲还专门又带我去看了他的大姨。老太太很有福气，活到九十多岁去年才离世。但以前不知道的是父亲前面还有一个小哥哥，就是因为没有母乳吃而不幸夭折了。好心的大姨当时自己的女儿不到一岁，正在哺乳，她果断地将女儿提前断奶，送到这边，换走了父亲到她家里给哺乳，才保住了父亲的小生命。所以大姨的恩，父亲总觉得一辈子都还不完。大姨的孩子们，父亲都是当成亲兄妹对待。

然后是父亲上初小时的一位老师（那时小学分初小和高小，中间还要考试）。父亲六岁时，他的母亲和爷爷相继死于肺结核，那个时代的绝症。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一个人扛起家里的重担，养着三个娃，很辛苦。后来有了继母，很能干，家里的情况有了好转。但父亲上初小三年级的时候，继母卧病在床，无法下地干农活。在那个靠公分吃饭的年代，父亲只好辍学务农，每天六个公分，贴补家里。亏了他当时的这位老师，不厌其烦地到家里找爷爷，说，孩子学习成绩那么好，你非把孩子耽误了不成？在老师的苦口婆心之下，爷爷终于在距离父亲初小考高小前27天时允许他回去上课。但到真正报考时，需要交一毛钱的报名费，却说什么也不肯出，理由是都耽误了一年，报了名也考不上，白浪费一毛钱。后来趁爷爷去地里干活，父亲朝奶奶要了一毛钱才报了名，竟然顺利地考上了！父亲说他理解家里当时的困难，不埋怨爷爷，但是却非常感谢那位老师。当初如果没有他到家里三番五次的劝说，父亲也许一辈子就留在了村里。

再有就是父亲上初中时在学校给老师们磨面的一位农民老师傅。那时候父亲学习优异，是老师们的宠儿，负责帮老师刻钢板，油印，各年级各学科的复习题纲、考试试卷都出自父亲之手。班主任在宿舍为父亲安排了个办公桌与他“联合办公”。这位农民老师傅也特别喜欢父亲，经常偷偷把父亲叫到他宿舍给他擀面条，或做面片汤，疙瘩汤喝。当时正是三年大饥荒时期，很多同学都被饿跑了。父亲一日三餐全靠从家带的胡萝卜干维持学习，这位老师傅的帮助改善了父亲的生活，也温暖了他小小的心灵，让他更热爱学校，专注学业。参加工作后他专门回去找过那个老师傅，遗憾的是老师傅已经去世了。

人生匆匆而过，在路上我们会遇到形形色色的很多人，到最后回首，我们能记得的除了自己亲爱的家人，也许就是曾经在关键时刻给予过我们帮助的人。对他们来说，那也许是举手之劳，不足为道；可对于我们，那却是雪中送炭，拯救了我们的命运，我们会终生难忘。

希望自己也能做别人生命中一朵温暖的小花。

(天凉好秋2023.5.6摄于Terra Cotta Conservation Area, Caledon, Ontari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