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乱记之二: 五四断想
今天五四,应该是现代中国每一個当过大学生的人不该忘记的日子!
从我小时候起,大陆每年这个日子是青年節,好像都有轰轰烈烈的紀念活动,五四运动被高喊成反帝反封建反专制的伟大学生运动。收音机和报纸上党和国家领导人排队出来永远有一个许德珩,多少年后讀書才知道他的政治本钱就是他当年是五四学生运动代表,虽然从来没听许德珩後來说过什么反专制的言论。現在想想,经过后来几十年頻繁运动,他还敢说他年轻时的话吗?
今年网上安安静静,好像没有大量文字敢纪念只不过一百零四年前轰轰烈烈的那一天。党国铁桶江山未变,怎么沉默了!我晚上一个人无聊,出去吃饭随手抓本那個時代的书看看,是<胡适之白话文钞>,上海文明書局民國十四年也就是一九二五年版,距離五四運動只不過六年,離開今天九十八年了!去的是一家毛泽东湖南同乡开的湖南小馆,Henry's Hunan, 在旧金山市内是极出名的老外中国店,上一代主人是台湾外交官,老湖南,知识分子开店很会动脑筋,1979年就被当年没吃过辣的纽约时报美食权威认为是旧金山甚至美国最好餐厅之一。今天的厨师是长沙人,有个给中国人看的长沙菜单,全是纯辣,用很多小青椒,和我德克萨斯州的墨西哥人差不多。厨师老婆问我能不能吃辣,然后自言自语说我们每天都要吃,不吃不行。真不知道天天吃这种东西的毛泽东是怎么理解在伦敦生活的马克思?
翻开胡适先生的书,有一篇题为“黄黎洲论学生运动”,果然是胡適為紀念五四運動而寫。開場他就說他一年前為五四說過:“在變態的社會國家裏面,政府太卑鄙腐敗了,國民又沒有正式的糾正機關(如代表民意的國會之類)那時候,干預政治的運動一定是從青年的學生界發生的”。這句話被很多大人們看了搖頭。所以一年后胡適搬出明末清初的黃黎洲黃宗羲這個中國思想啟蒙先驅,說:“二百六十年前。。。他不但認為學生干預政府是變態的社會里不得已的事,他竟老實說這種舉動是三代遺風!” 五四運動確實是一幫赤誠的北京大學生為了與他們生活無關的國家大事,洶湧上街,為不平等條約遊行示威。進而遷怒與外交官,火燒趙家樓。正如五四运动一周年时,胡适发表的《我们对于学生的希望》说:“荒唐的中年老年人闹下了乱子,却要未成年的学子抛弃学业,荒废光阴,来干涉纠正,这是天下最不经济的事。”
五四運動的啟蒙性意義就在於手無寸鐵但已有相當知識的年青人開始參與國家的政治行為,對他們認為有損與國家利益的政府決策採取了公開的抗議表述。在運動當天一定是相當激烈的,从和平集會變成毆打政府高官,搗毀部長私人住宅,這還不夠解氣,還點上一把火。清朝高壓獨裁統治中國二百六十八年,沒有過抗議政府的學生運動,即使五四運動本身沒有提出要推翻當時的政府,在當年很多人眼裡,它打人放火是離經叛道,目無政府,是個荒唐魯莽的青年運動。
值得回思的是五四運動非但沒有被反動的段祺瑞軍閥政府定義成反政府行為,沒有一個學生被認定為反革命或西方帝國主義代理人,沒有人被判刑,被流放,或出逃到任何帝國主義國家避難,反而罢免了三个无辜在位的外交官。這些沒有被迫害荼毒的學生們老師們自以为取得绝大胜利,後來更大胆地拉開了西方文明進入中國的序幕。官方的党史版本都追认伟大的五四运动直接造成了最早的馬克思主義革命知识分子的觉醒,李大钊和陈独秀那批最早的非无产阶级知識分子到处找寻挽救中国改造制度的新世界理论,最后发现了一个外国人马克思写的东西,不想从此改变了中国数亿人惨烈的近代命运!
今年五四,淄博燒烤的火焰遠遠強烈過趙家樓的大火,遠超過五四運動示威遊行的烧烤人群中不知道有多少人還記得一百年前不願躺平的知識分子舉起的“德先生和賽先生”這兩面外国人的大旗。一百零四年過去了,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一直不死,這兩面大旗也被无数顽固中国人自己的炮火打得千疮百孔,不知今天還可以樹立在何方?当年赵家楼虽然被毁,火焰烧起了几代人强国振兴的梦,今天淄博上空飘散的却是烧完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个木偶的焦烟!
我桌上的湖南小炒太不講道理的一味死辣,就像五四革命知識分子剛讀到的馬克思,剛吃幾口很有點意思,但終究吃不下去。還是打包吧,或許剩到明天吃,或许明天還是不吃,或许最終被扔到垃圾桶里去。
出得门来,天上一轮满月,云彩斑斓,煞是惊人,从黄黎洲抬头看这一轮明月,至今三百六十多年了,我们始终还在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