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是沙漠里的同行者
自从识得BC省林子里的大多数针阔叶树后,我就好奇地想知道,这些树木到底能活多久。网站上的信息让我有点失望,原来BC省的大多数树种的寿命都不算太长。白桦树或黑棉杨大约活60年,扭叶松(lodgepole pine, 学名Pinus contorta)的寿命约125至150年,亚高山冷杉和白云杉的树龄约 200 至 300 年, 英格曼云杉(Engelmann spruce, 学名Picea engelmannii)的树龄约300至400年,花旗松(Douglas fir)在内陆地区的森林里可活300年,在沿海地区的森林里可活500年……
顺便查阅了一下BC省关于“原始森林”(old growth forest)的定义,在沿海和内陆潮湿地区,年纪在250年以上且没有受到显著的干扰的森林,就算是原始森林(也叫原生林)。内陆干燥地带的森林因火灾、虫害等干扰更为频繁,年纪在140岁以上的,就可归为“原始森林”。
那么,加拿大最古老的树到底长在哪里呢?我和许多人烂漫文青一样,喜欢穷追这个答案 – 这大概是一种非理性的古树情结吧。古树让人惊叹生命的力量,它们演绎着百年孤独中的深邃思绪,于低沉和痛苦中学会独立和自信。风刀霜剑岁月摧残,它们暗色的肌肤却从未停止抗争,于无声处唱响生命之歌……若是某处发现了一株古树,一定会有很多人跑去参观甚至“顶礼膜拜”的。出于这种担忧,加拿大的树专家们即使找到了本国境内树龄最长的活树,也拒绝公开其具体位置。他们只是透露了很少的一点信息,说他们使用了增量钻孔器(increment borer), 不需砍伐树木就能测算出活树的年龄。他们在安省的狮头省立公园(Lion’s Head Provincial Park)发现了一株东部香柏(Eastern White Cedar, 学名Thuja occidentalis),生于公元688年,是目前仍存活的最老的树。
专家们还说,寿命最长的树因在漫长的生命周期中经历了诸多恶劣的条件,调整了生理机能以便能够存活下来,所以往往不是同类型的树木中最高最大最美的。
2018年3月春假期间,我们全家从温哥华飞到洛杉矶,以洛杉矶为起点,来了个美西南自驾游,驱车前往壮丽大峡谷。沿途经过莫哈韦大沙漠(Mojave Desert), 我们对沙漠中的各种植被有了感性认识。沙漠风光和沙漠植物总给外来人多种特殊感受,包括雄奇诡谲、激情澎湃、新鲜刺激等。然而在如此恶劣的气候和环境下生存下来并非易事,人类如此,植物也如此。
从美西南回来,我无意间读到了一则故事:某位在莫哈韦大沙漠生活多年的居民对那里的植物了如指掌,他曾在加州本土植物保护协会的一次会议上分享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 莫哈韦沙漠里的许多种植物都有着惊人的寿命!
比如莫哈韦丝兰(Mojave yucca,学名Yucca schidigera),常常被误认为著名的约书亚树(Joshua Tree,学名Yucca brevifolia,即短叶丝兰)。比起短叶丝兰,莫哈韦丝兰的外表更为粗糙,且分枝较少。莫哈韦丝兰靠“克隆”的方式繁殖,破土发芽的单株植物在一百年后成熟,然后长出多个小侧枝,这些侧枝纷纷长成新的小苗,成熟后又发出新的侧枝……因此一大丛紧密相连的丝兰在本质上都属于同一株植物。莫哈韦丝兰的树干不长年轮,但是专家们通过测量丝兰丛的宽度以及生长速度推算出了大概的树龄。他们发现,莫哈韦丝兰大约每30年或100年就长宽1英尺(约30厘米),保守估计,沙漠里寿命超过700年的莫哈韦丝兰比比皆是,卢塞恩谷(Lucerne Valley)附近的那丛莫哈韦丝兰的树龄至少有几千年。
(莫哈韦丝兰)
(短叶丝兰)
再说说沙漠里成千上万的常绿杂酚油灌木(creosote bush,学名Larrea tridentata),通常三米高,因雨后散发出浓郁的类似杂酚油的气味,故得其名。杂酚油灌木也是以克隆方式缓慢繁殖的,树龄令人难以置信,某一杂酚油灌木丛的年龄约为11700年。三月正值杂酚油灌木的花期,满树的五瓣小黄花光鲜明艳。我们在沙漠边把车子停下,我寻花而去,在灌木丛中绕了好大一圈才尽兴而归。回到停车的地方,竟然发现路边插着“沙漠中有毒蛇”的警告牌 – 好险,幸好刚才毒蛇没来咬我!
(杂酚油灌木)
之前应该下过几场雨,催开了几处黑刷灌木林(blackbrush,学名Coleogyne ramossissima)的明亮小花。此树之所以被称为“黑刷”,是因为灰色的树枝在被雨水打湿后会变黑。黑刷树密密麻麻成林后,往往使得周围景观的底蕴呈现出均匀的深灰绿色。它们是蔷薇科灌木,花朵却没有花瓣,只有四枚厚厚的、毛绒绒的黄色萼片(而不是蔷薇科常见的五枚萼片),花药明显,叶子对生而不是互生(蔷薇科植物的叶子多互生)。黑刷灌木的寿命长达1250年。
(黑刷灌木)
沙漠中的数种多刺树状仙人掌(collas)植物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鹿角仙人掌(Buckhorn cholla, 学名Cylindropuntia acanthocarpa)。长成1至3米高的“怪兽”模样,浑身上下、每个节肢都带着令人生畏的刺,就连梨形果的表面也有尖刺。专家们曾在设立于沙漠保护区的斯威尼花岗岩山沙漠研究中心(Sweeney Granite Mountains Desert Research Center)进行了一项长达15年的户外考察,他们选择了一片区域,绘制了这片土地上的各种植物从1981年至1996年的出生和死亡图表,并推算这些物种可能的最长寿命。事实证明,某些物种的潜在寿命可达几百年,比如东莫哈韦荞麦(east Mojave buckwheat)的寿命超过 700 年。考察期间只有四种植物没有死亡记录,因此研究人员无法确定可能的最长寿命,这四种植物分别为莫哈维丝兰、杂酚油灌木、鹿角仙人掌和摩门教茶(Mormon tea)。考虑到莫哈维丝兰和杂酚油灌木的长寿特质,鹿角仙人掌确实有希望存活上千年呢。
(鹿角仙人掌)
摩门教茶是一种长在岩石和沙质土壤里的裸子植物,无叶的茎上有许多棕色的圆锥体关节,雄株生长在干旱地区,雌株生长在湿润地区,每年二月至四月绽放的小花平凡无奇。美国林业局认为摩门教茶的寿命只有一百多年,这可能是商业栽培环境下或过度放牧压力下的寿命。保护区内的户外观察结果表明,即使是最稀疏平常的沙漠植物,如摩门教茶,人类也所知甚少。
( (摩门教茶)
与摩门教茶在外表上有些相似的,是芸香科的松节油扫帚花(Turpentine Broom,学名Thamnosma montana),两者的茎都是光秃秃的。仔细观察后,发现很好分别。松节油扫帚花的直立茎扫帚状排列,是黄绿色的,只在大雨后长出细小的叶子,很快就落了,所以一年之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光秃秃的。可能是我的一厢情愿的感觉吧,松节油扫帚花最高光的时刻是开花季,茎上的小花释放出童话里才有的高级紫,轻易碾压了花朵乏善可陈的摩门教茶。莫非它们不甘心在荒凉中平淡一生,努力挣扎着做一个个彩色的梦?或许是我想的太多了,广袤的沙漠才是它们的乐土。被科学家作为观察样本的松节油扫帚植物中,5%都有可能活到1150年左右。
(松节油扫帚花)
到了沙漠,方知草也是铮铮硬骨的。以加莱塔草(galleta grass,学名Hilaria rigida)为例,每株草靠着粗糙的木质根蔓延,形成宽和高各一米的浅灰色小丘或团块。与绝大多数草不同的是,加莱塔草有着实心茎,没有人说得清它的发芽特征,因此对它何时开花各执一词。加莱塔草可以活到一百多岁,算草界的寿星了。它们出现在莫哈韦沙漠的冲涮地、平原和岩石的裂缝中,捍卫着浑黄的沙漠,为数百种其它沙漠植物在稚嫩的幼苗期提供庇护和伪装,也是许多动物最喜欢的食物。
(加莱塔草)
如果非要用植物来见证地老天荒的爱情,沙漠里的草木似乎比北温带森林里的树木更加合适。历经暴虐的黄色风暴上千年,肉体和灵魂在数不清的打磨和摧残中得以升华,以至于每次看到太阳从隆起的沙丘上方升起或降落,都仿佛经历了一种非凡的美好。
可惜我们的美西南自驾游行程太紧凑,一路走马观花,错过了莫哈韦沙漠的另一场春天视觉盛宴。每年大量的冬季降雨后,触发了一年生的沙漠蓝铃花(desert bluebell,学名Phacelia campanularia)的生长周期。它们的小苗纷纷从岩石缝里冒出来,在干燥的环境下无需任何多余的水分,很快长到30至40厘米高,椭圆形叶和紫红色茎上布满了细毛。然后成千上万的纯蓝色铃铛花争先恐后绽放,把尘土飞杨的岩石地带变成了一片纯净的花海,直到初夏才悄然“潮退”,在虚幻与现实的边缘进退自如。铃铛花在苍凉的荒漠中鹤立鸡群般醒目,它是紫草科的,与温哥华户外常见的同样开着钟形花的风信子科的蓝铃花以及桔梗科的风铃草不是亲戚。
(蓝钟花)
幸运的是,前一阵子在家附近散步时,发现某户人家的前院里种了一株沙漠蓝铃花。在气候较为寒凉的温哥华,它的花期延迟到了夏初。它让我想起了某位名人说的一句话,“爱人是沙漠里的同行者”。纵有万丈狂野的黄沙,也挡不住蓝色的爱情之花的肆意与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