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如絮》第一百二十章 越南-1962年 战俘

        Dusty一行人在丛林里穿行。太阳的炙烤下，浓密的树冠就像是高压锅的盖子，把热汽都严严实实地捂在下面，连一丝空气都没有对流。他们很快就觉得自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才没走几步，忽然晴天霹雳，急急的雨滴就打了下来。温暖的雨水注定无法让人感到凉爽，反而是淋湿了衣服，紧紧地裹在身上，很久也干不了，难受得要命。

        走了一个时辰，他们在当地人的带领下爬上了一个小坡，放眼望去，四周交错纵横的小路像是一张网。但是Dusty很快在路面的状况上看出来名堂。他在纸上根据车辙印绘制地图，做出各种标记。

        快要完成任务的时候，他的目光被不远处一个颜色很深的小片密林所吸引。那一块小小的密林好像是绿色海洋里更加葱郁的绿洲，上面有一群鸟盘旋着。

        “那是什么地方？”Dusty指着远处问小猫。

        小猫接过Dusty的望远镜看了看，说：“应该是天然井。”

        “天然井？”几个美国人几乎同时问道。

        一个越南特工说：“丛林里很多天然井，是良好的水源。这里地下河很多的。有的天然井里面还能抓鱼呢。”

        “好多鸟在飞啊。”Dusty唠叨了一句：“会不会下面有人类的活动，才惊到了那些鸟？”

        “有可能。有时候是白天睡觉的蝙蝠被惊醒了。”一个当地人讲。

        “走，去看看。”Dusty说着率先下了山坡。

        一行人穿过密林，几个越南人拿着长刀一路砍掉横枝死树，开辟出一人可过的小路。Dusty回头看到小猫落在了最后，于是停下脚步等他。

        “怎么啦？看你的脸色，好像前面有野兽似的。”

        小猫看了一眼Dusty，抿了一下嘴巴，说：“这个是计划之外的喔。会不会有风险？”

        Dusty拍了他的脑袋一下，说：“你自己说是林子里的猫，从小在这里长大，还怕啥。手里的M-16也不是吃素的。”

        小猫笑了笑，没吱声。

        他们很快到达天然井的边缘，发现井口差不多一个房间大小，但是很深。周围岩石上长满了长长的藤蔓一路垂到暗绿色的水面上。洞口时不时有一种类似燕子一样的小鸟飞出来。

        “就是这个啊，没啥好看的吧？”小猫说。

        “没想到这么小啊。”Dusty也有点失望。“回去吧，到露营地点休息。明天上午接着勘查，下午直升机过来接咱们。”

        就在Dusty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脚步，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一样。他摒住呼吸，侧耳倾听，然后趴在洞口的地上听了一会儿。这次，他听到了有节奏的敲打声正从下面幽深的空间传出来。

        “能下去吗？”Dusty问。

        “攀住藤蔓应该可以。不过水很深。”一个越南人讲。

        “谁水性好？和我一起下去？”Dusty问。

        一个美国人和一个越南人都说自己可以。

        “你们在上面警戒，我们下去看看。”Dusty立刻说。

        他们三人顺着粗粗的藤蔓缓慢地进入洞口。Dusty让大家先缓缓，等视力可以适应黑暗的空间后，才加快下滑速度。

        藤蔓边的岩石上长满了绿苔，渗出涓涓细流。越往下，空气越潮湿，也越清凉。那有节奏的敲击声也越明显。

        他们下到了水潭的边缘，贴着岩石壁，刚好可以站立。Dusty用手电照了照水面，没有任何异常。

        “嘿，还真的有鱼呢！”那个美国同事说，声音立刻在洞内回荡起来。

        Dusty顺着手电的光束仔细看去，水里很多大大小小的黑鱼。他观察了一会儿，没觉得有异常。忽然，一个黑影从潭水深处向上面冲了过来，吓了大家一跳。几个人定睛一看，是一条几尺长的大黑鱼。

        “刚才怎么在潭底没看见啊？难道有旁边的大水道？”Dusty琢磨着。

        他想了一下，说：“我要下水去看看。谁跟我去？”

        那个越南人说：“我去吧。我小时候经常下去抓鱼。有时候是有大的水道通往其它天然井或者地下山洞的。”

        于是，两个人开始做下水的准备，每人嘴里咬着匕首，一跃而下，进入清凉的潭水中，他们浮在水面深吸一口气，直接潜了下去，并且很快发现了大水道，并且看到了水道另一头的光亮。

        越南人率先进入水道，Dusty紧随其后。他们一口气游了出去，进入了一个更大的地下洞穴。两人浮出水面，听到岸上的敲击声比刚才清晰很多。他俩小心地爬上岸，顺着声音，发现了一个岩壁上的小洞。Dusty手握匕首，悄悄摸了上去，探头一看，呆住了。

        一个男人被封住了嘴巴，双手被捆绑在身后，双脚也被绑住了。脖子上的铁链被一个大铆钉固定在岩石上。他刚才显然是用脚夹着小石头在敲击地面。他杂乱的胡须，也掩盖不住脸上的淤青和伤痕，看见Dusty他们，一下子痛哭流涕。

        他们把这个被拘禁的人救上了地面，才得知他是一周前因为飞机失事被俘的飞行员，一直被关押在洞里，受尽了折磨。“我以为自己死定了。他们还不如杀死我！”他哭着说。

        Dusty看着战友的惨状，心里很难过。已经有不少人莫名其妙就消失在丛林里了。有时候越共折磨俘虏是为了情报，有时候就是为了解气，也有时候为了给他们录像，让他们认罪，说是美国政府派的兵。目前为止，丛林里的美国特工和飞行员都没有穿军服，也没有任何军队标志，但是越共都明白，他们是军人，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绿色贝雷帽”特工。

        “有情况！”小猫叫了一声。大家立刻趴下，握紧了枪，进入战斗状态。

        林子深处有动静。随着竹子的哗哗声和地上树枝被踩踏的声音，远处出现了几个人影。Dusty示意大家不要轻举妄动。等那几个人走近了，他们才发现，是两个妇女和一个少年。他们很快也发现了Dusty一行人藏在树后面，马上停了下来。

        Dusty他们放松了警戒，直起身，对他们招了招手，做出友好的姿态。没等大家反应过来，那个被救的飞行员一把抢过步枪，向那三个越南人射击。三个人应声倒下。

        “你疯了？！”Dusty大叫：“这是平民啊，女人和孩子！”

        “你知道吗？就是女人和孩子，天天折磨我！”那个飞行员也暴叫起来。“他们看着是弱者，其实都是越共，都是魔鬼！”

        Dusty没来得及辩驳，就看到一个倒地的妇女忽然起身，向他们丢过来一个手雷。“趴下！”Dusty大叫，然后把身边的小猫护在身下。爆破的碎片击中了他的前臂，一阵剧痛袭来。同时，他听到半自动步枪的怒吼，抬头看见那个女人应声倒地。小猫在他身下剧烈地发抖。

        Dusty爬起身，把小猫拉起来。后者看见Dusty的胳膊流血，开始抽抽嗒嗒地哭着说：“谢谢你救了我。”

        “好了好了，大家都没事就好。唉，区分平民百姓和武装游击队，真是太难了。”Dusty由着队友包扎伤口，叹了口气。

        他们一行人第二天回到基地，有了医疗，有了热水澡和正常的食物，感觉是回到了文明社会。Dusty他们关于地下河、山洞和天然井的报告被编入了丛林知识手册里，为日后的地面部队丛林战做准备。

        被Dusty救出来的飞行员身体复原之后，请Dusty他们几个去镇子上吃饭答谢，小猫缺席。Dusty问：“你怎么就认定那个女人是游击队？”

        那个飞行员说：“你多去几次丛林就会知道，连猴子都可能是越共。他们前一分钟还蹲在树上吃果子，后一分钟就可能向你丢手雷。要是能训练猴子打仗，估计它们每个都会抱着一把AK47。”

        Dusty听了直摇头。

        那个飞行员接着说：“我敢保证，要是美国派兵越南，会在丛林里吃大亏。飞行员在上面什么也看不清楚，可是下面可以看见飞机，一个高射炮，几挺机枪就够我们受的了。除非把树林全砍了，或者把树叶全烧光......”

        Dusty苦笑着没说话。他当时不知道的是，这个飞行员可谓一语成谶：美军几年后就会深陷丛林战。无数飞行员被击落，被俘虏，被虐打。无数士兵因为恶劣的条件造成非战斗减员。而美军痛恨那些千百年形成的茂密雨林，于是喷洒橙剂，希望让树木的树叶全落光，以暴露下面神出鬼没的北越游击队。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这种所谓的“植物生化武器”，会造成越南两代人的噩梦：当时就有很多人生病，而他们的后代有很多人畸形。橙剂不容易被清除，有50%会稳定残留，融入战争焦土，浸透植被根系，污染地下水源...... 不少越战退伍军人的疾病也和橙剂有关。

        美军在这场名义上被限定在北纬17度以南的战争中，是救世主？是施暴者？还是自由卫士？而中国和苏联支持的北越，是民族英雄？是独裁者的帮凶？还是手足残杀的无谓牺牲品？面对那么多逝去的生命，无人有权力轻松评说。

墨西哥天然井（今年在坎昆附近拍的，给大家一个概念）

越南有世界第一大地下洞穴（图片来自越通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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