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如絮》第九十三章 旧金山
刘巧兮打开家门，看到Pia和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在官司、儿子等等重要事宜之外，刘巧兮心里忽然生出来一丝羡慕：古雅和那男孩子真是一对璧人。这一丝羡慕，立刻转化成对自己的怜悯和哀叹-----一步错，步步错。
Pia看到面前的形容憔悴的妇人，差点没认出来。刘巧兮没有化妆，和Pia记忆中的样子有挺大的出入。她半长不短的头发随便用鳄鱼夹固定在脑后，是那种俗称“媒婆头”的发型。苍白的脸色有点浮肿，眼睛里没了光彩，取而代之的是卑怯。以往的套装高跟鞋如今被运动衣、牛仔裤所取代。衣服上还有食物的污渍，脚上的粉色茸毛拖鞋也脏兮兮的。
“小雅，快，请进来吧。”刘巧兮堆起笑脸说。
“这位是我男朋友Chris，这是刘巧兮。”Pia木着脸做了介绍。Chris向刘巧兮点头致意。
他们在客厅坐下，Pia环视这个曾经生活过的房子，百感交集。估计是刘巧兮的主意吧，那些以前妈妈喜欢的木本色的家具都被换成了欧式风格的，式样笨重，沿着墙摆了一圈，中间是橘粉色的提花地毯。地上、沙发上，甚至电视上都是小孩的玩具和衣物。墙上挂着好几幅家庭照，有一种怪异的，不真实的喜庆。
“小雅，谢谢你，谢谢你们。我......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目前来看，我恐怕也会有麻烦的。当然，我们是清白的......你要相信我们。好几个议员都说会帮助我们的。报纸上也登出来了。华人帮华人，这是我们最新的口号。我想，事情终究能搞清的，对吧？”刘巧兮的这套说辞，估计和好多人讲过，很是流利。但是她瞄到Pia的脸色，声音就越来越低了。
“你到底需不需要帮忙啊？”Pia提高了嗓音说。Chris把手盖在了她的手上。
刘巧兮的面色一下子阴沉起来，她低头叹了口气说：“小雅，我真的没别的选择了。你爸爸也觉得只有你照顾芃芃他才放心。”她抬起头看着Pia说：“时间不会很长的。我妈妈会过来。”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也进去了，只靠你妈妈能行吗？她一个农村老太太，英文不懂，车也不会开。我不可能一直帮你的。我的帮助有时间限制。如果你们没意见，我觉得把芃芃先送回上海爷爷奶奶家比较好。我可以替你送孩子。”Pia耐住性子解释。
刘巧兮愣了一下。Pia说的其实没错。她当初就是打算妈妈过来，有事找Pia，那么给自己留的灵活性最大。可是人家不干啊。这小丫头真的不笨呢。
“我有必要说清楚。”Pia再次开口：“我帮着照顾芃芃，处于我对我爸爸的感情。但是我还是无法原谅他犯的错误和你们对我妈妈的伤害。所以我的帮助有底线，但是我也保证会用心照顾芃芃的。毕竟他是个孩子。”
一直没说话的Chris，虽然听不懂中文，但是大概明白Pia说到了什么地步。于是他补充道：“你放心，我会帮助Pia，我有照顾孩子的经验。”
刘巧兮吓了一跳，原来是结过婚有孩子的啊。刚才看到他们开了一辆小车，估计也不是有钱人。小雅就是看上这家伙的外表了吗？这么一掂量，她心里居然有了一丝快感。但是立马又觉得羞愧，人家是来帮忙的。唉，自己的这种思维惯性也是难改了。
“谢谢你！”刘巧兮说。“那你看什么时候可以......把孩子接过去。我......最近真的自顾不暇，和律师要开会，要见媒体，我......”
她脸上的不舍是那么真实，看来还是有母性的啊。Pia见了，心软了一下，说：“无论如何，要办理好法律手续。我需要各种授权书，还要联络上海的爷爷奶奶，安排回国班机。你快一点开始吧。我没有太多时间给你，三天办好，不然我也不等了。”
“好的好的。我们马上去办，谢谢你，小雅。谢谢，Chris。”刘巧兮讨好地笑，然后讪讪地说：“我，其实真的舍不得。但你们毕竟是家里人......”
第四天的时候，一切手续办理完毕，刘巧兮把芃芃送到了Chris家。看着他的客厅立刻被五颜六色的幼儿用品和孩童的哭闹占领，Pia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了个大错误。真的是给自己找了大麻烦啊。
刘巧兮还没离开，就接到了传唤电话，她悲哀地看了一眼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儿子，对Pia说：“小雅，孩子托付给你了。拜托你好好照顾弟弟哈。他才9个月大啊，你们......注意他的安全......”
她没敢再去抱孩子，而是扭头就出了门。过了几分钟，发现妈妈不在的小芃芃放声大哭。Pia觉得脑袋要裂开了，看着Chris冲过去抱孩子，自己却像是被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Chris抱起来芃芃，让他趴在自己肩头，一边念念有词地哄，一边轻轻拍他的背，然后检查了一下尿布，说：“哎，去换尿布。我教你。”
他们把小人儿放在Mat房间的婴儿床上，待Chris小心地给他脱衣服，打开尿布的时候，Pia一下子僵住了：她好像还从来没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看过小婴儿呢。
Chris麻利地给孩子换好尿布，把热热鼓鼓的脏尿布随手递给了Pia。Pia接过来不由得“Eww”了一声。Chris回头看着她笑了：“多练练就好了。下次你来哈。”
小家伙舒服了，躺在床上咿咿呀呀地，露出来天使一样的笑容。Pia看着他，居然发现和自己小时候有那么一点点相像之处。基因真的是太神奇了啊！她把手伸过去，小孩一下子握住了她的大拇指，攥得紧紧的，嘴里发出来“妈妈妈妈”的声音。Pia心里一阵子柔软。
她靠着身边的Chris，说：“你特别喜欢孩子，对吗？”
“其实没有Mat以前，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孩子。有了他，顺带着喜欢了全世界的孩子。”Chris笑着搂住Pia的肩膀，心里一阵难过。自己和Mat的父子缘分真的是浅啊。
小家伙玩了一阵子，就皱起小眉头，嘤嘤地要哭了。Chris赶紧把他抱起来。看到小孩拼命吸吮自己的大拇指，眼神呆呆的，似乎是困了。他对Pia说：“我哄他睡觉吧，你去忙别的。”
Pia在客厅收拾，把儿童汽车座椅安装好，然后回来准备做午饭。忽然，她听到孩子尖利的哭闹，脑子像是要爆炸了似的。没想到小孩这么难搞。唉，Pia叹了口气，幸亏有Chris帮忙，要不自己无论如何也搞不定那个小鬼。正当她准备洗米的时候，听到孩子的哭闹声中夹杂着Chris短促而隐忍的惊呼。Pia丢下手里的东西跑过去，正看到芃芃发疯似的咬住了Chris的肩膀。
好在小孩很快松了口，但是Chris雪白的体恤衫上居然渗出来血迹。
“天呐，怎么还咬人！这都是什么妈妈养的啊！”Pia有点怒了。她快步走过去，想查看Chris的伤。
Chris笑笑说：“没事，没事。这个年龄的孩子正处于口欲期，咬人很常见。这样吧，我开车带他去兜一圈，估计能顺利睡着。”
看到他抱着哭闹的小孩出了门，Pia心里五味杂陈。Chris真的是个好父亲。Mat的事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唉，也许，等他有了自己的孩子，才能慢慢忘却以前的伤痛吧。自己的孩子？Pia低头笑了，自己会是个好妈妈吗？也许，真的是要到了把自己的骨肉抱在怀里的时候，才能明白母爱的意义吧？
过了一会儿，Pia的饭菜准备得差不多了。Chris抱着孩子轻手轻脚地回来了。他对Pia扬了扬眉毛，一副骄傲的表情。
把小孩放下睡觉，两个人坐下来吃饭。Chris吃得很香，显然是刚才体力大损。Pia给他添菜，托着腮看着他狼吞虎咽，心里柔软极了。也许，这就是幸福家庭的模样？恩爱的夫妻，美丽的孩子，可口的美食，安静的房子......
“哇～”婴儿监控器里传来的小孩哭声划破了房子里的静谧。
“又哭啦？”Pia一副要崩溃了的表情。
Chris丢下筷子，立刻跑向卧室，嘴里含着饭菜，含混不清地说：“估计是饿了。你去准备配方奶。”
Pia跳起来去厨房，手忙脚乱地依照刘巧兮给的方子为孩子准备奶瓶。刘巧兮说芃芃这几天才开始吃配方奶，还不太习惯。Pia心里念叨：小祖宗，你可是要配合一点啊。
结果，“小祖宗”果然不配合。哭闹着就是不吃，还呛了一口，又是咳嗽又是哭，小脸涨得通红。Chris情急之下，把孩子放进小床，一把将自己的体恤衫拽下来，然后抱起孩子，让他的小脸贴在自己的胸口上。
没想到，“肌肤相亲”，让小家伙愣住了。听着Chris心脏跳动的节奏，好像是催眠曲的鼓点，孩子平静了下来。
Chris伸手接过来Pia手里的奶瓶，在自己手背上滴了几滴，再次确认温度，然后把奶头塞进孩子嘴里，用手指逗弄小孩唇边。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小孩一只手臂垂着，另一只手摸着Chris的胸肌，揉揉捏捏的，居然开始用力吸吮奶嘴，咕嘟咕嘟地喝起了奶。
Chris哼着不知名的歌，坐下来专心喂奶，轻轻地摇晃着身体。Pia看到他肩头的伤开始红肿，心疼起来。
小孩吃好奶，Chris让他趴在肩上，拍着他的后背。孩子打了嗝，很快睡着了。把芃芃放进婴儿床，Chris扭头冲Pia一笑，轻声说：“我这招儿厉害吧？”
两人走了出去，Pia拿创可贴把他的伤口盖住，咬住嘴唇，眼泪就上来了。
“哎，才哄好一个，你可别哭哟。”Chris一把揽住Pia的腰，说：“你不会是吃醋了吧？他只是借用一下，我完完整整都是你的哈。”
Pia破涕为笑，把脸贴在Chris肩膀上说：“小混蛋，也不打个招呼就上手......饿他三天就好了！”
“哈哈，真的不是亲妈啊......” Chris点了点Pia的鼻子，把她搂入自己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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