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密密的光丨第二十三章 祖国的花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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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Photo by Catherine Kay Greenup on Unsplash.
这一夜顾晓音睡得很不好。朱磊送保姆来的时候带来两条毯子,她盖着其中一条,夜里倒是不冷,只是沙发太硬,不远处护士台的灯光明晃晃的,顾晓音用包盖住自己头的一部分挡着光,勉强睡着了。
她梦见小时候和蒋近男挤在一张床上,两人刚看完《五个女子和一根绳子》,她在梦里又看到那五个姑娘穿着红衣服,一字排开,站在五条挂好的上吊绳背后。顾晓音在梦里又吓出一身冷汗,找蒋近男,蒋近男却不见了。周围越来越冷,她越来越着急。
“小男!”顾晓音在梦里喊了出来。她醒了。还躺在医院的沙发上,毯子不知什么时候掉到地上,怪不得她在梦里觉得冷。顾晓音翻了个身,脑海里却难以挥却梦里那个恐怖的意象。医院里四周惨白的墙壁,让她觉得慎得慌。
都十几年过去了还是毫无进步。顾晓音自嘲。她翻身起来走去小真的病房。门关着,从门上的小窗望进去,里面黑黢黢的,所有人应该都在睡梦中。
顾晓音又走了回去。
她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脚边坐着蒋近男。
顾晓音挪过去,把头靠在蒋近男肩膀上。蒋近男没动,可是将头微微靠了过来。
“想什么呢?”顾晓音问。
“没什么。”蒋近男答。
“骗人。”顾晓音小声说。蒋近男还是没动弹,可是顾晓音知道她听见了。“小真不会有事的。”她拉着表姐的手轻轻地说,蒋近男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冰凉凉的。
“嗯。”良久,蒋近男答道。
她们就静静地这么坐了会儿。早晨悄悄到来,开始有人打开病房的门出来,打热水的,去冰箱里拿早饭的,看见她俩,有人望上一眼,有人只记得自己的事,头也不回地过了。
走廊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护士推着小车去抽血。蒋近男手握着的手机亮了,是朱磊打电话来问情况。她简单说完,两人收了线,蒋近男拍拍顾晓音的手:“我该回去了。”
穿刺安排在上午。因为小真已经住院,可以在病房里操作。先有医生来给小真做皮肤局麻。“她就这样清醒着能操作成功吗?”蒋近男想到她昨天在网上搜索时读到的那些因穿刺失败而碰伤脊髓导致严重后果的案例,不禁担忧地问。
“没事儿。”医生显然这种问题不是第一次遇到了,“皮肤局麻对孩子好,穿刺成功率高。你也不想孩子受二次罪不是?一会儿你给她个安抚奶嘴,我操作的时候按住就行。”
蒋近男觉得医生强调了“按住”这两个字。然而这轻飘飘的一句,就像“胡不食肉糜”一样,无法给她带来任何安慰。皮肤麻醉后要等半小时起效。到了时间,医生已经进了病房,小真许是见了生人,许是饿了,又许是因为她不过是个 101 天的孩子,她开始大哭起来。蒋近男把安抚奶嘴塞进她嘴里,小真安静了两三分钟,医生的针头还没碰到她,她又吐掉奶嘴大哭起来。
“按住!”医生和旁边的护士同时喊。蒋近男用力抱住小真,然而收效甚微。小真像是一只怕被装进笼子的小兽,不停地手脚挥动,剧烈挣扎。“你俩站着干嘛?来帮忙啊!”护士朝保姆和顾晓音喊。两人连忙上前,三个大人要按住一个孩子,然而收效甚微。隔壁床的父母早上带孩子去做检查,回来时看到这一幕,直叫作孽,又躲出去了。
几个人又试了一会儿,依旧徒劳无功。蒋近男只觉度秒如年,比她自己确诊夹层后随时可能会死的那一个多小时有过之而无不及。终于她听到医生对护士说:“算了你去拿点水合氯醛,这样没法搞。”镇静剂喂下去,她如释重负,然而当小真的身子慢慢软下来,强烈的愧疚感又像海啸一样打上心头。蒋近男在医生操作的整个过程中紧紧抱住小真,像巨浪里只有她二人在浮木上,稍不注意,小真就可能脱手而去。
“做好了。”医生终于说。“今天不一定能出结果,可能要明天早上。这期间孩子要是发烧,可以叫护士给点退烧药。注意观察有没有抽搐之类的颅内高压症状,有的话叫人。”
蒋近男只麻木地点头。这一场“脑膜炎”,到现在已接近 24 小时,却仍然没有定论。蒋近男恍恍惚惚地想,如果她更坚定一点,百日宴该取消就取消,也不至于如此。她跟赵芳的关系反正也跟母慈子孝没什么关系,其实并不在乎添上这一条。归根结底,是她自己的问题。
蒋近男一上午都陷在一种愧疚和焦虑的情绪中。小真没发烧,镇静剂的药效过去后她也没哭闹。保姆抱着小真乐呵呵地对蒋近男说:“看我们小真多懂事,检查一定没问题。”蒋近男也只是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邓佩瑶给顾晓音打了个电话,说邓佩瑜要来,被她暂时拦住了。“您千万拦住大姨,别让她来,这儿不够乱的,也帮不上什么忙。”顾晓音着急地对妈妈说。朱磊也给她打电话,说找蒋近男没找着,问情况如何,听到小真做完了穿刺现在情况还好,朱磊舒了口气:“谢天谢地。我早上没法打电话都急死了。你跟小男打个招呼,下班我立刻上医院来。”
朱磊的电话还没打完,有一个电话插进来,顾晓音看了一眼号码,是她秘书。她犹豫了下,还是跟朱磊说:“姐夫,所里给我打电话,我得接一下......你放心,这里有我。”
秘书问顾晓音今天还进不进办公室,说刚开午餐会刘老板在找她,问她干嘛去了。顾晓音奇道:“我今天请了事假呀,你没看到吗?”
秘书斩钉截铁说没有。顾晓音简短说了两句家里有急事,挂下电话去看自己的邮箱。却原来在昨晚那兵荒马乱里她起草了一封给刘老板和秘书的邮件,然而不知因何打岔而没有发出去。顾晓音心里一沉,调出和陈硕的微信对话框,果然早上陈硕也发过信息问她怎么没有来。
她连忙把昨晚那封邮件修改几句发出去,又给陈硕留言说了自己的情况,请他帮忙在刘老板面前打个招呼。陈硕很快就回了:刘老板不太高兴,我帮你解释。你别担心,自己保重。需要帮忙就说。
顾晓音也觉得自己搞砸了。但事已至此,她今天能做的做了,明天去办公室再和刘老板解释吧。回到病房,小真睡了,保姆在劝蒋近男休息休息,或者趁这个功夫回家洗个澡,别熬着。
“李姐说的对。”顾晓音插话道,“你放心,我俩在这儿盯着呢,不会有事的。”
蒋近男先是坚决拒绝,慢慢态度也有所松动,这一天半下来,她也觉得自己酸臭无比,便决定回家去洗个澡。可当她站在儿童医院的路沿边,顶着北京炎夏的太阳,用了三个叫车软件也没能找到一辆车时,蒋近男深深后悔,并决定放弃。
“蒋近男!”忽然有人叫她。蒋近男在日光下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找到那辆摇下车窗的车。是程秋帆。“你在干嘛呢?”程秋帆问她。他开车经过此处,不经意看见路边的蒋近男。只那一眼,程秋帆愣住了,他又仔细看了两遍才确认路边那个失魂落魄的女人是蒋近男。自从蒋近男生孩子,几个月来程秋帆再没见过她。他听说蒋近男生孩子时有点不顺利,但他一个单身男青年,总不好问蒋近男这种事。于是他只在蒋近男发的介绍朱映真的朋友圈信息下点了赞。
生孩子对女人的损耗太大了。程秋帆认出蒋近男来之后,只有这个想法。她脸上的疲惫和焦虑无所遁形,令蒋近男看起来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程秋帆第一次觉得蒋近男大概需要帮助,于是他打开了车窗。
蒋近男认出程秋帆,便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此时后面的车对程秋帆在这拥挤的小街上停车招呼熟人非常不满,开始按喇叭。蒋近男就在这震天的喇叭声响里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里开着空调,凉茵茵的,蒋近男终于舒了一口气。
谢迅上完头天的夜班,本想早上抽空赶回去看看。谁知一大早来了两个急诊病人,这一忙,就忙到正常下班的时候。早上他给顾晓音发过信息问情况,顾晓音只是简单回答两句,大概也是无心在此,他便没有再问。
谢迅走到儿童医院的住院部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小真的床号。他掏出手机来准备找顾晓音,却发现顾晓音正站在一楼大厅的角落,不知跟谁在打电话。谢迅走过去,只听顾晓音道:“真没事,大姨......啊,对,检查已经做了,明天才能出结果......您别担心,住在医院里不会有事的......表姐还好......您真别来......”
顾晓音打完电话,只觉像是又打完一场仗那样身心疲惫。她锁上屏幕,抬头,却发现谢迅正站在三步之外,眼神关切地看着她。
顾晓音的眼睛忽然酸了。精神紧绷地支持了一天多,顾晓音早已是强弩之末,她也顾不得面前这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前男友,冲上前去抱住谢迅,把头埋在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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