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密密的光丨第二十章 甜美生活 II (下)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3044 篇文章
题图:Photo by Rebe Pascual on Unsplash.
作者:马曳,非著名作家,已出版小说《此岸》《三万英尺》。本文来自:此岸 ( ID: cianmaye ) 。
在这段不忙的日子里,顾晓音觉得她重新认识了自己的职业和生活。律师这个职业总是自视过高,但实际上,大多数客户找律师不过是出于必须,是一种“你有我没有那我可能就要吃亏”的心情,a sense of missing out。既然是这种不得已而为之的钱,一般人都花得不那么情愿,而且以顾晓音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绝大多数客户既无法评判律师的水平,也不理解水平差距的后果。他们其实只是想找一个看起来值得信赖的人,对他们拍个胸脯说,你放心我帮你包了,完事。
客户的这种懒惰和依赖心理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陈硕混得比她和罗晓薇都好。随着一个男律师年龄的增长,他在客户心目当中的可信程度会与日俱增,女律师就完全没有这种红利。当然,不仅是客户,老板们也是这样想的。刘老板就曾公开说某某律师曾经为了和丈夫团聚而从香港搬回北京,只要有这么一次,就说明在她心目当中,事业不是第一位的。
因为有计费小时的存在,律所的工作就像是个吃派大赛,吃得越多,越好,收到的回报就是更多的派。在眼下这个粥少僧多的时候,刘老板但凡有新客户,都直接交给陈硕。这么搞了几回,罗晓薇先坐不住了。她去刘煜办公室闹了一场,指责刘老板背信弃义,当年把他俩一起从明德带来君度的时候说得花好稻好,现在稍微有点考验,立刻厚此薄彼起来。
刘煜一点不着急,他等罗晓薇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发泄的情绪发泄了,才不急不忙地把罗晓薇平时让小朋友上项目电话会充数,自己消失两小时做瑜伽,又或是找秘书帮她改招股书,算自己的计费时间之类的事给罗列了几样。见罗晓薇脸色稍变,刘煜满意地靠回座椅后背:“就我所知,这种事还有不少。你要能拿出陈硕一样的敬业精神来,保证现在项目只多不少。我既然带了你们俩来,就是想把你们俩都推上合伙人的,但以今年的形势看,整个公司法组能升几个都很难说。我这也是为了有策略地一步一步来。今年把他推上去,明年业务量回升了,刚好可以全力推你。”
刘煜在最早开始布局淡季工作分配时就仔细考虑过。顾晓音是不会争的——她既不是那种性格,更加不可能和陈硕争。如果罗晓薇来争,他就先敲个大棒再甩个甜枣。因为早有准备,刘煜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自觉罗晓薇不可能还有意见,他信手抄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的茶杯满上了点,还给罗晓薇倒了一杯:“客户刚送我的金骏眉,还不错,你尝尝?”
罗晓薇到底没彻底驳了刘老板的面子。她接过茶杯,却没放到嘴边,只道:“刘老板,你这画饼方法还是跟明德李老板学的。咱俩这么多年交情,你对我不用这么讲究方式方法。反而是我得提醒你一句,我这种你觉得能力不够的女律师,是从律师助理起跟你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做过来的,从来没拒绝过你的项目。现在你这么费心培养陈硕,宁可拿我给他当垫脚石,最好确信他会永远留在这里,不会像当年你自己那样,带着客户另起炉灶。”
说完这些,罗晓薇把还没喝的茶杯放在刘煜桌上,走了。
刘老板许是良心发现,许是受到罗晓薇最后那句话的触动。总之他等了两三天,然后主动找罗晓薇聊,许诺她后续的项目公平分配。只是罗晓薇虽然貌似胜利,然而大势不可违,市场进一步低迷下去,陈硕也变得和她们一样闲。
所以说律师和医生这两个职业还是有本质的不同,人可以不需要律师,却不能不看病,因此她能有这么闲得发毛的时候,谢迅却是一年一年像永动机一样的忙。顾晓音在心里这么想,对蒋近男说的却是:“其实你真的挺幸运的。在市场低迷的时候休产假和病假,等你休养好再回去上班,项目肯定都回来了,你也不用像我一样一边闲着一边总觉得自己什么时候就保不住饭碗。”
蒋近男嗤笑一声:“相信我,真的,肯定还是不生孩子最幸运。”
她这句话说得三分玩笑七分自嘲。赵芳对小真留在姥姥家这个安排十分之不满意,却又无可奈何。可一个人有了不满意,总得用什么方式发泄出来。赵芳回回往东边跑,总是先去邓佩瑜家看小真,再去棕榈泉看蒋近男。回回赵芳都得委婉地指出邓佩瑜或者月嫂的几个错处来。今儿是奶瓶敞着搁——北京那么大土,奶瓶怎么能敞着搁?明儿是孩子尿了拉了用湿纸巾擦屁股——这湿纸巾方便是方便,谁知道有没有化学成分?今儿觉得穿太少了不够暖,明儿又觉得捂着对身体不好。当然,这些是每个新手母亲必须经历的育儿原罪。可母亲自己这样是一回事,婆婆这样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赵芳极有策略地不跟邓佩瑜直接提,她把这些意见先“委婉”地跟蒋近男说一遍,等朱磊回家,她再单独苦口婆心地跟儿子说一遍。
于是每回蒋近男得从赵芳那儿听一遍,再从朱磊那儿听一遍二手的圣意。她打定主意,身体再恢复一些就把孩子和保姆全接回自己家,好歹堵上赵芳那张嘴。
顾晓音听着蒋近男的抱怨,只觉不可思议。她从她妈妈那里听到的二手信息,是朱磊妈妈如何去大姨家只当甩手掌柜,一点要帮忙的意思也没有,令大姨十分不满,又不想让病中的女儿烦心,只能对自己妹妹吐槽。
但她当然没有把这些说给蒋近男听。
顾晓音从蒋近男家里出来,拿出手机叫车。星期五的晚上果然打车难,顾晓音如愿看到自己前面排了海量的人,坦然地给陈硕发了条信息:“我这儿打不着车,你们先开始,我乘公交过来。”
若是平日,顾晓音就直接回家了。今日不同往常,刘老板下午忽然说晚上请大家唱歌。这么九十年代的娱乐方式,也只有刘老板能想得出来。罗晓薇心知刘老板有笼络她的意思,只说:“怕是最近暑假他老婆带儿子出门去了,刘老板一个人在家无聊,抓我们陪他玩。”顾晓音早计划好下班去看蒋近男,但老板组织的娱乐活动,虽说是自愿参加,却很少真正如此——除非是加班,给老板挣钱的时候,娱乐老板才被迫靠边站。
顾晓音预备点个卯就走。到了那里,却见气氛高昂,刘老板和罗晓薇各持一麦,在唱《广岛之恋》。她在角落坐下,陈硕凑到她身边说:“你来晚了,刚才刘老板唱《隐形的翅膀》,那盛况你没看见。”
事实证明当晚盛况迭起,错过一个根本不值得惋惜。刘老板唱起歌来还是九十年代风,喝酒却年轻得很,喜欢玩深水炸弹。顾晓音抵挡不住喝了半杯,立刻觉得头重脚轻,靠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到了十一点半,陈硕向刘老板告辞,要送顾晓音回家。刘煜醉意已浓,却还没尽兴,不由道:“你让她在沙发上睡就是,这么早走多扫兴。”陈硕只得把顾晓音公寓 12 点停电梯的情况解释给刘老板听,“再晚就得好几个人背她上十楼了。”
陈硕最终还是被放行。走出喧闹的 KTV,顾晓音在夜风里似乎清醒了不少。然而陈硕没能放心,坚持将她送回家,看她踏进 1004 的门,才终于道晚安。他看了看表,11 点 55 分。陈硕大步走去电梯,谁知道这么老的破电梯会不会提前几分钟下班。
电梯门在一楼打开,陈硕正要出去,却见电梯口站着一人。深更半夜的,他倒吓了一跳。那人像也没想到电梯里还有人,盯着他看了两眼。陈硕侧身迈出电梯,那哥们走了进去。
掐点掐的这么准,这哥们儿不会被关里面吧。陈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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