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如絮》第一百零六章 旧金山
那日在饭桌上和Dusty相认，让姥姥百感交集。人活了大半辈子，不信命是不行的。世上的事情，兜兜转转，有缘分的人终归会再次聚首。
可是，开淼呢？
自从当年收到开淼牺牲的消息之后，姥姥一直在等着组织上会给个确切的消息------ 找到了开淼的遗体。可是，所有关于他的消息就此中断。据开淼的战友说，那日开淼升空执行任务，飞机空中爆炸，落地后燃烧殆尽。姥姥能够理解，在战争当中，无法做更多的勘查鉴定。可是，她的心里总有一个模糊而遥远的声音在问：开淼会不会跳伞了？那么他没有安全着陆？或者是被击毙了？是在朝鲜的恶劣自然环境下走失了？他一定还是牺牲了，不然的话，姥姥了解他----- 他就是爬也会爬会来找自己的。他会豁出命回来找他的青莲。
比尔居然参加了韩战，居然是Dusty的父亲。那么，在朝鲜半岛的高空，他是否和开淼对峙过？是否交过手？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是开淼的教官啊。他也一直是开淼心目中的英雄。如果，这个当初被他们从死神手里硬抢回来的人，最终亲手击落了他的学生，那该情何以堪？
姥姥闭上了眼睛，摇摇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算了，都那么多年了。好多事，不能回望，也不能多想。
与此同时，Chris联系了飞行学校，带姥姥和Pia去参观体验了模拟飞行舱。姥姥看见那么多的仪表和按钮，觉得这个好像是操作机器，而不是飞行。
“姥姥，我们每次都有两个飞行员一起飞。从起飞前的计划到每个指令的执行，都会互相监督修正。长途飞行，甚至有四个飞行员轮班。现在和地面空中交通指挥中心一直保持联络。而且多半时间会开启自动飞行模式。其实比在地面开车的安全系数还要高呢。”Chris对姥姥耐心解释。
姥姥听了Pia的翻译，满意地点点头，对Chris这个孩子的一片苦心很是受用。他这么做，实在是出于对自己的尊重。而他尊重小雅的姥姥，其实是尊重小雅的感情。
想到这儿，姥姥拍了拍Chris的胳膊，说：“姥姥相信你。好好干，当个优秀的机长。”
Dusty那日见过姥姥，惊讶地发现父亲以前讲述的被中国百姓救助的故事主角，居然就在眼前。缘分天注定啊！
这一年多以来给Pia讲故事，往昔的一个个镜头不断袭来，让一直不敢回望的他鼓足勇气，审视自己的一生。他这一辈子，能出生在美国一个中产家庭，父母和睦，生活无忧，比起那些惨遭战火蹂躏的人们，可算是很幸运了。他能在情窦初开的时候遇见挚爱的女孩，也算是很幸运了。可是，生活不可能总是那么垂青于一人。自从碧芝离开他，他的人生就开始跌宕起伏，屡次和死神擦肩而过。
当年他失魂落魄地从香港回到家乡，父亲担心他，日日守护，却也没拦住他跑出去借酒浇愁。那一段日子，真的生不如死。好在他有父亲，耐心而温暖。
Dusty回到墓地，信步走到了父亲的墓碑前，席地而坐，伸手扶住那冰冷的石头，忽然好想念他。
“老爹，说起来难以相信啊，我今年80啦！你是80岁那年撤退的。我是不是会比你能多坚守几年？看起来有可能。我这副老骨头还挺结实。都是你和老妈给了我一副好身板，虽然被造得够呛，可是还一直运转良好。我保证，今后好好保养。”
Dusty喘了口气，拔掉墓碑旁的一棵蒲公英，唠叨着：“那些打理草地的真是不用心，好多蒲公英冒出来。唉，人真的不如以前的本分认真。”
他抬头看看天空，一架飞机正轰然掠过。“对了，看我这记性，真的是老了......今天是来告诉你，我遇见了你的救命恩人！那个当年的小姑娘，如今也是老太太了。不过，她一听你打过韩战，就脸色不好了。唉，打仗啊。我现在总是想，我干嘛要去打越战啊？当时其实也是有别的选择的。算了，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了。开心的事情，是我的小朋友Pia要结婚了。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多好。干嘛要打仗？”
Dusty絮絮叨叨地和父亲聊了半天，然后拍了一下腿，说：“好了，回家了。”
Chris马不停蹄地安排夏威夷之行。Pia和姥姥则兴奋地逛街挑选夏装。姥姥和达拉见过几次面，觉得这狗太懂事了，开始放松了警惕。于是Chris飞行的几天，达拉就会过来住。达拉看着行李箱被摊开在卧室，就耷拉着尾巴不开心了。她不喜欢行李箱，那个东西意味着飞行和离别。于是她一得着空子，就会把Pia放进行李箱中的东西再叼出来藏到屋子各处。看着Pia大呼小叫地和达拉纠缠，姥姥忽然就觉得达拉像个小孩子一样。
啥时候小雅能生个孩子？那家里就是四世同堂了，多好啊！姥姥不禁畅想起来。唉，可惜夏建勋看不见啊。他一个孤儿，特别喜欢大家庭。当年真的应该多生几个孩子的。开淼也喜欢孩子。他倒是有个大家庭，但是战争让他的家人四散流失，好多都没等到抗战胜利的一天。
怎么了这是？最近总是想到往事？总是想到开淼？可能是因为给小雅讲故事的关系吧？年纪大了，昨天吃啥不记得了，可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却像是眼前发生的一样，纤毫毕现的。那些旧事的情节，那些故人的温度，都好像还在身边。人的缘分真奇妙啊。自己和开淼有青梅竹马的缘分，却和夏建勋有相濡以沫的情义。那么哪一段缘分是前世修来的呢？都说千年修得共枕眠，这样看，还是和夏建勋的缘分更深吧？
姥姥摇摇头，自己打住了。现在想这些有什么意义？还是专心看小雅这一代的生活吧。估计他们是好事近了。缘分啊，一中一西，居然能找到彼此，不容易。
六月底，在Dusty的祝福中，在达拉的抗议中，Chris带着姥姥和Pia登上了飞机。这次还是他和Adam搭档。那日晴空万里，恐怕是因为暑假的原因吧，乘客里有不少家庭，大家都面色轻松愉悦，机舱里笑声朗朗。可不是嘛？一家人一起飞往太平洋当中的美丽海岛，是多么开心的事情！
Chris和Adam已经飞过几次这个航线了。他特别喜欢在Honolulu降落前看见碧蓝海水的那一刻。这次，他将要在白色沙滩上向心爱的人求婚。鲜花公司已经安排好了；水上飞行也安排好了。这次的婚姻对他来讲非同一般，他要做到最好。
“女士们先生们，我是本次航班机长Chris Anderson，欢迎乘坐Pacific航空公司的飞机。我们的飞机马上将要起飞，请大家坐好，系上安全带。机组人员请做最后的检查......本次航班行程共3小时40分钟，将于当地时间12:05到达Honolulu国际机场，今天当地天气晴朗，气温华氏79度......祝大家旅途愉快。今天也是我第一次以机长身份飞这条航线。比较特别的是，今天和我搭档的是多年的飞行伙伴Adam机长。所以今天我们是双机长，双保险。我们为能够有机会给大家提供一个安全舒适的航程深感荣幸。”
Pia听到广播，嘴角忍不住上扬。而Chris心里不能说出来的台词是：“这是我有生以来最为特别的一次飞行。因为我要把我最心爱的人带到一个美丽的海岛，请求她嫁给我。”
飞机很快昂首升空，穿越云端，开始在一定的高度平稳续航。这次航班路途风力温和，没有预测的气流颠簸，实在是完美。Chris看着一望无际的长空和渐渐消失的海岸线，心里充满感慨：飞行的意义，真的不在于高度和速度，而是在于和谁，去哪里，做什么。人生恐怕也是这样吧？
他想着行李箱中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里面躺着那枚小小的戒指，心里充满了温暖和满足。再等几个小时，这枚戒指就会戴在Pia的手指上了。然后他就可以在洁白的沙滩上，亲吻她甜美的嘴唇，拥她入怀，得到姥姥的祝福......
完美。一切看起来都十足的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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