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那个有毒的女人:岩蔷薇之味
人们常说,古埃及的历史是靠美艳绝伦的娜芙蒂蒂(Nefertiti)和克利奥帕特拉 (Cleopatra)撑起来的。她们集美貌、智慧、权利于一身,还驻颜有术,毕竟,女人的某些政治手段和绵密心机,必须借助惊人的外表才能淋漓尽致发挥出来。王的身边从来不缺莺莺燕燕,和天下所有的男人一样,至高无上的王首先在意的是你长得好不好看。
对于这样的说辞,我,克利奥帕特拉,往往一笑了之不予置评。我已长眠古墓两千多年,带走了风雨飘摇的古埃及的诸多秘密。我永远不会说出那些血腥恐怖的历史,但对于古埃及人的各种美容之术,却愿意毫无保留地分享。对每一个古埃及人来说,生活就是一场盛宴,无论今生或来世,每一天都要展现最好的一面,精致的妆容和个人卫生是我们的文化价值重要的组成部分。因此,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男男女女们都很喜欢化妆打扮。
每个古埃及人晨起后,必须洗澡,然后全身涂上乳霜(相当于防晒霜)。出门之前,我们会戴上假发并清洁牙齿。无论男女,都是剃着光头的,然后戴假发,一来防止虱子,二来更容易保持个人卫生。假发最早是用人发制成的,后来又使用了马毛为原材料。假发有多种款式,适合不同的场所。富人的假发会用精美的珠宝编织并喷上香水,穷人则用纸草编织的假发或在光头上戴着头巾。千年后,好莱坞的电影工作者做了大量功课,给扮演埃及艳后的伊丽莎白.泰勒戴上了精致的假发,一丝不苟乖巧熨帖的发丝下,掩饰不住的野心与欲望。
(埃及艳后)
我们的化妆重点在眼部,用绿色或黑色的眼影勾勒出眼睛的轮廓,也就是今人嘴里的“烟熏妆”或“猫眼妆”。早在我出生前的千年,人们就用绿色孔雀石研磨颜料,与水或油混合形成糊状。后来,人们又将方铅矿、孔雀石和其它成分的天然物质研磨成粉状,与油或动物脂肪混合,制成奶油状的黑色颜料科尔(Kohl)。除了美容作用,科尔还能防止眼部被强烈的阳光灼伤,并阻挡沙蝇等飞虫飞入眼睛产卵。科尔相当昂贵,贵族们才用得起,但平民们也有自制的便宜的化妆品。他们是如何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的,我并不清楚。
除了色彩浓厚夸张的眼影,唇膏和胭脂也是很重要的。我们把红赭石砸成粉,添点水,涂在嘴唇和两腮上。为了取得完美的红色,我还碾碎蚂蚁和生着红色外壳的胭脂虫(cochineal),与从碘和溴甘露酸盐中提取的有毒染料混合,制成独一无二的“女王唇膏”。唇膏里的毒素会导致人们慢性中毒,这可能就是“死亡之吻”一词的由来。性感的嘴唇总是令男人痴痴迷恋无法忘怀的,我的嘴唇上蠕动着难以言表的充满诱惑的红色,凯撒和安东尼一见到我,就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情感。
(胭脂虫)
我的身上洒着由乳香、没药、玛蒂树脂、松脂、肉桂、豆蔻、番红花、杜松、薄荷和其他名贵草药香料制成的香水,它的气味让人振奋,久久沉醉其中。古埃及人喜欢味道浓烈的香水,更便宜更常见的香是用花朵、植物的根和各种草药制成的。这些天然原材料被磨成糊状,然后与动物脂肪或植物油混合,成浓稠的油膏状或被制成香锥。近代考古工作者发掘出了一系列古埃及绘画,你会看到,那时的男人和女人们在聚会时头上戴着这些香锥。
(古埃及人头上的香锥)
我非常不满意莎士比亚在戏剧作品《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Antony and Cleopatra)中对我的描写。第一幕第五场,我喝下侍女为我准备的曼德拉草汁时,感叹了一句:“想我吧,我这被菲比斯(太阳神)多情的揉捏而全身黝黑、时间已经在我脸上留下深深皱纹的人? (Think on me/ That am with Phoebus' amorous pinches black/And wrinkled deep in time? )那时我才38岁,日复一日的深度保养,皮肤紧致身材玲珑,如十八岁的姑娘一般,脸上哪有什么皱纹呢?莎士比亚可以看不惯我的做事方式,骂我是“妖妇”,却万万不可诋毁我的容颜。
我的抗皱良方,主要来自半日花科的岩蔷薇(rock rose)精油,效果奇佳。西地中海有一种开花灌木Cistus ladanifer,长在贫瘠的石质土和沙质土里,花朵形似单瓣蔷薇,故称“岩蔷薇”。五月开花,每片纸质的白色花瓣底部都有一个深紫色的斑点,花心亮黄色,十分美丽。每一朵岩蔷薇于清晨绽放,午后就凋落了,明媚鲜艳只有几个小时。好在花蕾极多,天天都有花开,花期一直持续到七月。此种岩蔷薇全身上下渗透出一种粘稠的棕色树脂,气味丰富,是琥珀味、果味、木质味、皮革味、麝香和龙涎香的混合体,俗称“劳丹脂”(Labdanum)。在东地中海,另一种开着粉紫花的岩蔷薇Cistus creticus也能产生劳丹脂,盛夏时期产量最高。
(岩蔷薇)
劳丹脂非常珍贵,并且通过一种相当奇怪的方式收集。当地人赶着羊群到遍布岩蔷薇的区域放牧,油树脂粘在了羊毛和羊须上。然后剪下羊毛和羊须,放进水里煮沸,不溶于水的树脂被分离出来。古希腊克里特岛的米诺斯文明时期的某副壁画中,出现了盛开的岩蔷薇,据说这一古老的采收方式至今仍为现代人所用。
所有的埃及人都对他们的容貌充满了自信,将美丽视为圣洁的标志,甚至上升到精神和宗教层面。后人可以在古埃及人的墓葬品里发现与黄金埋在一起的化妆品、化妆盒和各种化妆辅助器具。这些器具和容器制作精良奢华,彰显死者身前的尊贵地位。
还有一点是至关重要的 — 保持健康的体魄,才能拥有不被岁月打败的容颜与魅力。幸运的是,每年尼罗河泛滥后为我们提供了肥沃的土壤,种什么都能大丰收。我们喜爱大蒜,还吃绿色蔬菜、扁豆、无花果、枣、洋葱、鱼、鸟、鸡蛋、奶酪和黄油。我们的主食是面包,面包是用大麦和小麦做的,用枣子、蜂蜜、无花果或椰枣使其变甜。啤酒是最常见的饮料,绝大多数人不直接饮用尼罗河提供的淡水,认为喝啤酒比喝淡水更安全和更不容易生病。啤酒和奶昔一样浓稠,酒精含量不高,极富营养成分。 我们还用质量上乘的葡萄酿葡萄酒,加入香料和蜂蜜提味。除了干旱时期,古埃及人不需要挨饿。法老们并不吝啬百姓们的食物,他们可以自由地在尼罗河捕鱼和在野外收集鸡蛋。粮食集中储存,以便所有人共享。
如此营养均衡的饮食习惯下,我的浑身洋溢着一种健康美,与俏丽的容貌和不凡的谈吐相得益彰,将女性之美推到了光辉灿烂的境界。
当我第一次见到凯撒时,还是懵懂无知的少女。与安东尼相见之刻,已蜕变为善解人意的成熟女人。我曾经幻想着与他们一生一世,在英雄的庇护下撑起内忧外患的故国。为此我努力寻找着一切延年益寿的仙草与食物,希望活得长长的。我发现,在地中海盆地、中东的干旱和半干旱地区,还有另一种叫岩蔷薇的半日花科半日花属植物Helianthemum,它们与沙漠松露(desert truffle,学名Terfeziaceae)共生。沙漠松露是今人熟知的欧洲黑松露和白松露的远亲,不过味道比欧洲松露淡很多,是一种营养丰富的传统食品。凡是远古的经典作品里出现的truffle,指的都是沙漠松露。
每年二月电闪雷鸣之后,经历了短暂冬雨的沙漠生机勃勃。此时走进沙漠,专找低矮的半日花属灌木,你会在植物根部附近的土壤发现一条条裂缝。用手指或铲子刨开裂缝表层的土,往往会收获正欲破土而出的土豆状的沙漠松露。沙漠松露的烹饪方法很简单,或烤着吃,或和洋葱、大蒜等香料一起煮着吃,或用黄油煎,或用骆驼奶炖汤……从二月到四月,沙漠里几乎天天可以找到美味的松露,百吃不腻。据说摩西带着以色列人出埃及时,在四十年的旷野生活中以天赐的吗哪为食。很多人以为,吗哪可能是某几种沙漠植物分泌出的树脂,或是蚜虫和介壳虫排出的蜜露的结晶。但这两种物质的主要成份是糖,无法作为长期的粮食,也很难做成饼。我个人以为,那些叛逆的以色列人饥不择食,是见什么吃什么的,吗哪应该是多种食品的总称。至少,每年的二月至四月,他们可以天天挖新鲜的沙漠松露当主食吃,非常滋补身子,方有足够的营养和体力在四十年后进入了上帝的应许之地迦南。
(岩蔷薇与松露)
古埃及人与古罗马人都很推崇沙漠松露,古罗马男子还把它视为壮阳药。罗马贵族举办的豪华宴会上,沙漠松露、孔雀舌、鲷鱼(bream)肝和 海鳗鱼(muraena eel)奶是款待嘉宾的上等佳肴。
我先后征服了西方世界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却无法打败命运,我和两个大英雄皆死于非命。其人虽以没,千载有余情,我们的故事在诸多文学、戏剧、影视作品里上演。有人说我用美貌影响了历史,他们还说,“若克丽奥佩脱拉的鼻子长一吋,或短一吋,世界或许就会不一样”。
我的魂灵在古墓中深深叹息,叹世人不了解女儿家的心思。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选择长满岩蔷薇的地方。我仍然像小姑娘似的,等待邻家少年从家门口经过。岩蔷薇一朵朵绽放,展露动人的笑颜,我所盼望的,是岁月静好中的心满意足的幸福。
注:英文里的“rock rose”,指的是半日花科的Cistus, Halimium, Helianthemum 和Tuberaria。这些原生于地中海地区的植物也很适合美加西海岸,并发展出各种杂交园艺品种。温哥华户外最常见的是Cistus,有紫花系列与白花系列,某些品种可以长到两米多高。Halimium 和 Helianthemum多为矮小的多年生灌木,全身被毛,经过改良后,开着黄色的五瓣大花,某些品种的花瓣底部还有猩红色的斑点。Tuberaria为多年生或两年生,半木质茎被稀毛,茎从基部莲座丛长出,茎上的细叶成对排列,花色白、黄、红,某些品种的花瓣底部有深紫色斑点。
我最喜欢的是铺地半日花Helianthemum nummularium,只有三四十厘米高,适合做干燥的沙质土壤上的地被植物,花色丰富,有白、黄、粉、深红、玫瑰红等。
(黄色的岩蔷薇)
(铺地半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