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游巴黎之拉雪兹
一周游巴黎
夏天我们一家无法一起度假,这还是第一次。儿子要去新加坡交换一年,8月初开学。女儿7月在美国。儿子本是要去德国一周的。法国和德国各自签发了一万张火车票,7-8月间的某一周,18-26岁的青年可以在两国境内免费乘坐。儿子有幸在网上抢到一张,临行前却变卦。因着朋友们要去的地方他都去过,没去过的地方,也激不起他独自旅行的愿望。
二三十年没见的老友上月从美国来,拖家带口游欧洲,其中有一站是巴黎。看到他们洋洋洒洒的巴黎日程,让人心里痒痒的。近水楼台,常得月才是。于是我俩打算儿子去德国的时候游巴黎。现在多出一个他,怎么办?巴黎吸引我们的未必也吸引他。
微型家庭会议后,儿子决定全程陪同,如果午餐的风味不重样,如果cuisine chinoise (中餐) 不超过两次的话。
下面我就流水账般记录一下这一周我们的巴黎时光。
星期一
早上8点,阳光已是明媚灿烂的。送女儿去Roissy,戴高乐机场。一家四口,浩浩荡荡。让女儿也体验了一下最高送机待遇。以往要么是爸爸要么是妈妈,最奢侈的,也不过是爸爸和妈妈,现在居然哥哥也来了。对她,对我们,都是第一次。
机场送别女儿,我们回到Les Halles,在商业中心逛逛。过去的一周法国深陷危机,临街的商铺为自保,本来漂漂亮亮的橱窗被五花大绑地保护了起来。新闻里的那些画面,让人心痛。这片美丽的土地上,为什么总有人喜欢用摧毁的方式表达?
秩序重归井然,巴黎依旧巴黎。城市不留伤痕,永远都是重生。
想念庙街的中国小吃。新冠后就没来过。店铺还在,里面的人都换了。腰肢轻盈的女孩们都换成了体态稳重的中年女人。菜式没变,口感咸淡却不同往昔。虽无盐不鲜,但这顿饭只领让人教了盐的咸。
以至于一整个下午我们都在不停地喝水。
3区闲逛,不负感觉。夏的孚日广场,椴树四围,如一把把撑开的伞。微风穿过浓密低垂的枝叶,把绿色的香味带给青草坪,红砖房,白沙地,带给悠闲享受时光的人们。
俄国工艺品店内那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套娃,天长地久地站在那里,用着整齐划一的眼神盯着橱窗外的世界。古董店里的那套水晶酒具,拿破仑时代的,跟几年前一样,还在那个角落。而回廊处的画廊却不知道换过多少风格了。
我们要去拉雪兹寻访名人。公墓在巴黎的东边,高地上。占地40公顷,是拿破仑治下修建的。墓园路径青石铺就,古木参天,因着安息于此的文化名人和不同风格的坟冢建筑,游人不绝。
气温被预报为33°C,但凉风习习。进到墓园就更清凉了。人们三三两两,悠悠地,静静地走着。墓园的每个入口都有图,按字母顺序标记墓主的具体位置,让寻访看上去很容易。但墓园太大,入口也多,让寻访变得曲折起来。
我想去看望Colette,地图指示就在附近,但纵横交错的坟冢让人迷失。她的安息之所会如她的人生般华丽璀璨吗?我们三人分头寻,十分钟后儿子来电话:“妈妈,Colette其实就在我们边上。”是的,她就在大道旁,只是太不起眼了,一不留神就会错过。简简单单方方正正的墓穴覆盖赭石色的大理石。没有任何雕饰,除了她的名字及生卒辰。她的女儿同她葬在一起。那天我的手包里正好有她的书,Chéri ,是在地铁上看的。薄薄的一本,我断断续续地,慢慢地看,好几个月了。想的是仔细咂摸字句,试图捕捉人物刻画那飘渺又深刻的感觉。
我把书拿在手上,站在Colette墓前,让儿子拍了张照片。
墓园里安静极了,也有人声,鸟鸣声和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但这低处高处的声音仿佛自成一体,与寂静并行,各不相扰,各自自在。
很多都是家庭墓冢,墓碑上刻有姓氏,往往是祖孙三四代。在天国里相互依偎是生者美好的愿望。如果灵魂不灭且自由,又如何相聚相依偎呢?
肖邦墓如他的音乐一般,优美感伤。墓上有雕塑,名为La musique en pleur (音乐在哭泣),是音乐缪斯Euterpe。他的很多音乐都是为乔治桑作的,也有不少是写给乔治桑的女儿Solange的。女儿成年后与母亲的关系并不好,肖邦是母女不和彼此嫉妒的主要原因。肖邦去世后他的学生筹款为他修建墓地,雕像出自于Auguste Clésinger,此人正是乔治桑的女婿,Solange的丈夫。几十年后,雕塑家也葬在肖邦墓的附近。
肖邦的音乐是个大世界,但音乐家的生活却不是。我们的世界是由我们爱的人我们在意的人构成的,我们都生活在大千世界里的一个个小小小的世界之中。肖邦也是。
拉雪兹最populaire 的墓主既不是肖邦也不是王尔德,而是Jim Morrison,The Doors的主唱,1971在巴黎去世,年仅27岁。墓址 “division 6, rangée 2, allée 5”,是整个墓园唯一一个用铁丝栅栏围住不让人近身之处,否则人们献上的东西会将墓地一次又一次地埋葬。
division 6, rangée 2, allée 5隐藏在墓丛深处,并不好找。如果不是音乐声,我们很有可能经过却错过。音乐是从年轻人手机里传出来的。染着绿色头发,穿戴很重金属的男孩女孩坐在Morrison对面的墓石上,抽着烟。穿着热带风情短袖衬衫的中年男子,扶着栅栏望着墓碑出神。墓身是浅色大理石,方方正正,没有雕饰。除了名姓年月,还有一句铭文,希腊语,意思是“你忠于你的魔鬼”抑或是“你之所以躺在这儿是因为你的魔鬼的缘故”。这行字是老Morrison ,歌手的父亲在儿子离世10年后让人刻上去的。而儿子生前,父子并不和睦。
Jim Morrison去世50多年后的今天,人们还是源源不断地来看望他。他是我父母那一代的人。这让我想起6月份我们的瑞典之行,其中有一天去ABBA博物馆。我以为参观者大概都是上年纪的人了,毕竟ABBA是上世纪40年代的人。还没进馆我就发现自己错了,门口长长的队伍里多数是年轻人。我听ABBA是在90年代初。而那时ABBA在分分合合后已经解散好些年了。我是那么地喜欢他们的歌,曾经每首都会唱。即便今天,只要一提ABBA,Dancing Queen就会在我脑中响起。我想,热爱Jim Morrison 的人也是这样的吧?
莫里哀,拉封丹比邻而居。他们早已沉睡在时间里了,几乎没有人来打扰。偶有经过的年轻妈妈,在蹦蹦跳跳的孩子身后轻声喊:Hugo,看,拉封丹在这儿!而小男孩Hugo头也不回,继续追逐他脑中的兔子。
王尔德,一生追寻美。在小说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里,他借人物之口高论美与青春: It is only shallow people who do not judge by appearance.。美貌并不比思想浅薄。。。但他的唯美主义强调的却是精神内核,认为美与大自然,唯有经艺术家来描绘才能表达其内涵。
墓如其人,气度不凡。Flying demon angel雕饰表现了墓主精神的两面性,或者说普遍人性的两面性。爱慕他的人太多太多了,女人们送上的红唇与热吻曾经印满了雕塑与墓石。清洗后他的后人用玻璃幕墙将四面围护起来,并提醒访客们“请尊重此地。清洁维护费用是墓主家人负担的。”
我们本想停下脚步,静静地呆一会。无奈陵园的小车已在大小道路上巡视,提醒游人要关园门了。巴尔扎克和普鲁斯特,只好下次寻访。
白天还在,夜还遥远。出了陵园,我们走进酒吧,点了酒水,在露台上看街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