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记事（364） 胶皮饭碗

【“十六条”刚出来的时候，正值春播开始，总场部尚未制定具体实施方案，只能让试点单位暂按原计划推行“班组核算”——这是工资改革的基础，无论如何必须马上启动，否则就没法进行全年考核了。等我们再次下来蹲点时，手中已握有半个月搞出来的急就章，要赶在月底之前传达下去，使“两结合”能够按照“十六条”的要求推行。由于时间紧、任务重，工作组不再像上次那样从容不迫，一到分场部便进会议室，程场长已经召集各队干部在此恭候。尽管这次只是在一队试点，但“两结合”明年就要全面铺开，所以哪个队也不能置身事外。

曹副科长刚把方案宣读完毕，会场就按不住了。程场长由着大家开了十分钟小会，才让各队队长挨个发言。张佑林首先站起来，满脸苦相地说：“一队班组核算搞了十几天，差距已经拉开——基建班比姑娘班的工分能高出六成来！不过大多数人还以为这只影响评先进，没意识到会影响本月工资。等这个方案一公布，我看全队非炸锅不可！原先搞的改革，甭管‘五好总评’还是‘包定奖’，都是提奖，这回怎么感觉是扣掉一部分人的钱，发给另外一部分人？”

张佑林的感觉是对的：全队28元作业工资全都一锅烩，然后看谁能耐大，能从锅里多捞一些到自己碗里。至于4元钱的产量工资也是一锅烩，不过还要等年底决算时才能兑现，相当于延迟发薪，所以当月到手的人均工资肯定是减少了。此举源于“十六条”的规定：“每月预发百分之五十至八十的工资给生产队。”总场部考虑到职工的承受能力，在方案设计中留了点余地，预发工资实际上超过了百分之八十。饶是如此，延迟发薪仍会给低收入家庭造成不小的生活压力。

对于基层的抵触情绪，我们来前已做过分析，所以老曹从容不迫地回答：“总场的意思就是奖勤罚懒，把铁饭碗变成胶皮饭碗，不能再干多干少一个样。三分场三队是全场学习‘曙光经验’的样板，去年刚开始搞班组核算的时候阻力也很大：女职工不同意改，思想落后、劳动不积极的不想改。但由于工作做到了位，最后实行效果非常好。女工一班在改革之前，六名女工的日积肥量只有0.4个立方；改革之后，一名女工就积0.4个立方，收入一点不比男队员少。再如169车组，冬检时已经更新了链轨板，春耕开始后他们又从废铁堆里拣了两副旧链轨板换上。为了节省成本，农工们平时都是自己准备镐把，不到队里领材料。这个队的成功经验就在于：领导民主管理，既算经济账，又算政治账，把群众的积极性调动起来，形成一个‘比学赶帮超’的气氛，最后增产增收，大家得利。”

张佑林听完，并未完全信服：“理儿是不错，可‘两结合’也搞得太激烈了。队里本来挺团结的，这下恐怕得闹起来：‘我一年少挣的钱，敢情都被你们这些人拿走了！’这心里能痛快吗？这阶级友爱还怎么讲？”

我试图打圆场：“少挣钱的事不大可能发生，因为包定奖仍然有效。队里完成了全年指标，自然有提成，可以用这部分钱弥补那些少拿工资的人。”

张佑林仍不踏实：“全年指标完成了好说，完不成该咋办？”

周宝庆忍不住插嘴：“你怎么这点底气都没有？一队的承包指标也没往上调，有一块钱利润就算完成任务了。”此人长得黑不溜秋，满面尘灰烟火色，每条皱纹都像积了污垢，但一双眼睛滴溜乱转，灵动无比。他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沿上，嘴角叼着烟卷，头上歪戴顶帽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摆正位置。

张佑林不忿道：“老周，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咱俩调个个儿试试，你来一队干一年咋样？要不‘两结合’搁你那儿试点吧，一队也不当这个典型了！”

周宝庆嘿嘿笑起来：“你倒是见风使舵跑得快！二队本来不怕搞计件，但搞完回去种园田地也得挨批，所以没这份积极性了。评工记分现在都是清一色的10分——群众就这样，我也没办法。这‘两结合’还得你打头阵，我们看看再说。”他皱了皱鼻子，环顾两旁，其他几个队长纷纷点头。

程场长见状道：“张佑林，你也别把困难想得太多了。一队是试点单位，总场自然会给政策，哪能让你吃亏呢？曹副科长，你说是不是？”

老曹赶紧应声：“是，是。垦局有政策，工资改革不能让职工收入减少。我们有后备金，实在不行总场会调剂的。但是‘两结合’一定要搞，而且必须搞好。五分场就这么一个点，不能让场首长失望。”

程场长点头：“我看关键还是要把政策说清说透。现在离月底还有一周时间，工作组抓紧到一队进行宣传动员，务必要让群众接受‘两结合’。”】

2022-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