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名士有道好,只泡自己喝的茶,不煲心灵鸡汤。
《桃花源记》,可当作陶潜自拍看。
不安心。所以船划到了自己也不认识的地方。
遇到了个好地方。于是观察房产,盘碟所盛, 人情冷暖。
客套地打听,遇上了客套的答复。彼此客客气气。
知道你一定会找来的,但“不要告诉别人”的叮嘱还是公事公办地说了。桃花源里人,不是吃素的。
转过身,“处处志之”。好东西,不给分享,休想!桃花源外人,精着呢!
找官家帮忙找。没找到。还有另一个和自己差不离的人,听到后,也打算去找。
有问:如果找到,他们会分享于别人?
桃花源人的世故:只分乐子,不分日子。其实这也是源外人的德性。用上海话说这人品:精煞!
议:陶潜自拍,而且传到朋友圈里,这是他和他的文章的亮点。而当作潇洒通透来拜,是后人很瞎,很装。
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告诉别人,傻呀!这品格,马斯克也只小有突破,大头仍深藏不露。这样看,《桃花源记》思想很深,把“哪个不好吃啊?有人说在嘴上,有人记在心上”之类的人生至理,记得明白。
《归去来兮》,读完它的序就行,后面的辞,当是狗尾。
陶家穷,但不是“绝对贫困”。他仍可以坐下写文章。而且文章能写到这个水平,家中穷不到哪儿去。那时候,识字的,万分之一吧;能写信写便条的,又万分之一;而能写文章且写成名人的,又万分之一。这事,不用脑子去想,也能明白。
陶家穷,但有关系。可推荐他去做公务员,而且他可以挑去哪儿做公务员。
陶家穷,但可以只为了不对味,丢掉铁饭碗。
所以《归去来兮》,其实是炫拽。
泛开来看,魏晋风骨,都有这重影子。它的潇脱的前提是,仍有件风一吹来就飘的长衫。所以,它的影响总也走不出尚有书的人家。
重点在,魏晋以降,有了桌子,唐朝又将书和颜如玉黄金屋制度性地挂上钩,魏晋风骨至此却disappeared 。
如果说春秋战国时代,孔孟得势,勾股定理没人去探索,使炎黄子孙一步拉,步步拉;那么,弄丢了建安风骨,则使这里的情趣水准,再也高不过饮食男女和肚脐眼儿下的那点福利的水平。
《归去来兮》最要让人读的,是陶潜写重新回到家中,又得以一个人发呆于树草,傻看风和云的描写。中国知识分子,也就这一会儿“读书不为啥,图个清静”。这是中国读书人最显气质的时候。《文选》和《世说新语》,光彩独具,它是中国读书人不多的可以拿生来炫“我们也曾有过自己的精神家园的时候”的东西。
魏晋名士有道好,只泡自己喝的茶,不煲心灵鸡汤。
读《世说新语》《文选》,总觉得那里面的人都一副“就这样吧,有什么好说的”平常样,甚至还有点“活到这份上,还说个啥?”的落魄气味。中国文化人,有了这味道,好耐看,好耐闻。
诸子百家,意气风发的袍子下,有学以致用则神气,不得采纳就躺平沮丧的“小”,即,他们只向着时代广场奔,没个自已栖身的前庭后院。孔子和他的七十二门徒,就是群颜如玉黄金屋的头几拨发起者。
建安风骨,是中国读书人的“长亭更短亭”。“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的嘈嘈中,终于有了一个停顿。阮籍,刘伶,“见秋风起,忽忆鲈鱼….”,像不像中国文化史,大热天里脱掉长衫,凉快一会儿。也就这会儿,中国读书人变成了小可人,怡然自得。二王书法,像开了个书吧,写得爽,写得玩;“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这“阿”音,后世哪有?和美国那丫头“明天要死了。嘻嘻”有一比;阔袖广襟,怎么也不输西装革履….. 怎么舒服怎么来的自信,不宣而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