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流亡学生》: 29. 站在路灯下读书的学生
《我的父亲是流亡学生》: 29. 站在路灯下读书的学生
1953年6月18日,载运豫衡师生的海苏号抵达台湾高雄港,他们终于回到台湾了,一个不是故乡的家乡,他们上岸的那一刻,面对欢迎他们的陌生人,如见亲人。
19日,他们被接到台北,安置在青年服务团。紧接着是一连串的欢迎与接见。
21日,教育部程天放部长举办欢迎茶会。
23日,当时的救国团主任 蒋经国先生,亲自到青年服务团欢迎慰问他们。
24日,河南同乡会在青年服务团大礼堂为他们举办欢迎大会。乱世在异乡,操着同样的乡音都是亲人。同乡会也一直尽力帮助学生,后来更在我爸返乡探亲的路上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26日,副总统陈诚先生召见校长及师生代表。
27日,总统 蒋公召见校长。 [1]
与此同时,张校长的当务之急是申请复校以及安排高三毕业班40多人的去处。碍于当时的政策,未能如愿复校。于是毕业班学生被编成青年服务团团员,同时准备大专入学考试。张校长改聘为教育部编审,并任台大等学校教授。其他师生则转往彰化员林实验中学就读、任教[2]。
当时,步云伯伯是毕业班学生,所以留在台北准备考试。而我爸来到了「员林实中」。
1948年在湖南衡阳成立的豫衡联中,从河南南阳开始,走过中国大陆大半河山,翻越十万大山,被拘禁在越南集中营,最终,还是被时代淹没了。
「员林实中」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她的前身是「澎湖防卫司令部子弟学校」。
1949年,山东联中随国军撤退到澎湖,教育部成立「澎湖防卫司令部子弟学校」,由当时的防卫部司令李振清将军兼任校长,济南第三联中校长王志信先生任副校长。当时的李将军是个没有兵的光杆司令,后来发生了强行整编男学生的「澎湖713事件」,我在《我的父亲是流亡学生》: 11. 我是学生,我不要当兵中曾略述过。
当时的澎湖与台湾本岛之间交通不便,难以补充物资,更不容易聘请老师。在经费不足,缺乏物资,生活困顿,师资难聘的情形下,经由第三任校长苑觉非先生多方奔走,终于在1953年2月将学校迁往台湾的彰化县员林镇,并改名为「教育部特设国立员林实验中学」,这么一长串名字有他独特的原因。 「教育部特设国立」,应该是沿用抗战及内战时期,为安置流亡学生成立的许多联中,都是「教育部特设国立XX联中」。
为什么是「实验中学」?当时为了提供无法升大学的青年学子其他出路,在普通高中毕业,考大学的传统升学途径之外,另外辟一条路,设立四年制的实验中学[3]。在一般学科之外也提供职业训练。当时的员林实中就设有高中,初中以及师范。
学生主要来自台湾本岛以外,可以区分为三大群:第一自然是山东联中,第二则是1953年6月回到台湾的豫衡联中,第三是港、澳,大陈岛,和泰缅地区来台的侨生与义胞子弟。后来也征收本地学生。 [4]
我爸在员林实中,选择了师范。他从十多岁离开河南新乡,不仅失去了父母的庇佑,国家也陷于战乱之中。一个地主家的少爷,从此没有吃过一顿饱餐,不知道明天会在哪里落脚。他梦想安稳的日子,师范,是他最稳妥的选择,在校期间,食宿由国家负责,毕业后,有一个稳定的工作。
多年后,我都已经出生了,我们住在彰化县田中镇,他开始利用周末的时间去台中上课。当时一个礼拜要上六天班,只有周日放假。他平常上班,假日上课,等于全年无休好几年。终于得到一张大专证书。我问他:「为什么当初不选择高中?选了这么一条弯弯绕绕的路,才得到一张大专证书。」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反而跟我说了一个小故事。他们在员林实中的宿舍和军营一样,一个大通仓,面对面两排上下铺,每天按时熄灯,等同军事化管理。每晚熄灯后,员林镇上的每个路灯下,都站着实中的学生,他们都在灯下读书。这些流亡学生,高中毕业之后,如果没有考上大学,除了去当兵,再没有别的退路。所以,他们其实别无选择。
我好像有点懂了,我爸在流亡的路上多次被逼到了绝路。所以,他愿意多花点时间,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实中的外省孩子,成了员林本地父老训导子女的榜样。实中后来确实教育出不少杰出人士,在各行各业继续实践他们勤学苦读的精神。
1970年,员林实中再度更名,成了「员林崇实高级中学」。时代一直在往前推移,那些过往的故事,有些被写成历史,还有更多被淹没遗忘了。
那些站在路灯下读书的学生们,后来,都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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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1]乳雁南飞,页211
[2]乳雁南飞,页215
[3]中等教育 by高等教育出版,黄文三,张炳煌,潘道仁,马向青,刘靖国 · 2012, 页63
[4]员林崇实高工
(图片来源 Adobe Express by 碼農)
(图片来源 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