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咖啡馆

周一一早被上海亲人的短信扰了。先从2016年“一块牛排”谈起，说“伤害”了他们的感情。没有想到对方居然纠结在过去的自我纠结里。我不得不一点点解释，到后来才基本解除“警报”。

我想对方为什么几十年活的不开心，谈到对我们的看法用到“小气，可怜”等，根本没有尊重我们的意思。

本来我想在家喝速溶咖啡，后来决定走去咖啡馆宽慰自己。路上给友邻东送了葡萄。周日早上，校友妈妈又打电话叫我去拿最后一桶葡萄。

人与人的沟通向来不容易，不必说亲人间，从我写博客起，不止一次读到不想与我这样的做朋友或为邻。但事实上，我有友邻有朋友。

我穿着宽版墨绿色布裤，老友三十年前给的皮带的铜扣在阳光里反射自身的光，却被淹没在更明亮的初秋太阳光里。戴发白的宽沿帽，棉围巾，雷朋的绿墨镜，微笑走着。快到东那条街前，一位戴棒球帽瘦高个黑人男子从家门台阶下来，与我打招呼，喜欢我的微笑的意思。怕我起疑，还指点家的门牌号。我不用对别人的好意露出满脸的警惕性，说“谢谢”也是一缕自带的阳光。

东已经出来在人行道一边等我，穿一条深灰色直身羊毛裙，前面一行下来小金属扣，像甲壳虫排列。她得知我还没有喝咖啡先送葡萄，说自己必须先喝咖啡。我说顺路，而且给你，“姐啊”。东听了乐。我们就站在人行道边说话，没有行人经过，我恣意地一手叉腰，句子像黄豆爆炒在农家热铁锅里说家长里短。她笑着赞我打扮洋气。东与素不一样。“洋气”是友邻素不爱的，素是“中式”。我受用，东也知道。我们三个从来不脸红，虽然性格不一样。大家珍惜这样的友邻关系，周末喝一杯咖啡，如见一次心理咨询师。

我如此写下来，我们两人的样子还剩一幅剪影在九月的上空，声音像风吹过树叶间……

我端着咖啡坐在外面，那张一周前与龄坐过的小桌前有人读书。看见他放一本书进一个布袋，又从另一只布袋拿出书读。两只用旧的洗不白的布袋就搁在桌椅下的水泥地上，如听话的爱犬蹲伏。书显而易见不是那种新版本的纸书，连一张书签都半旧的。在白墙映衬下，一顶旧礼帽是老派的纪念。

我走上前问读什么书。他给我看封面，我反应过来，是蒙田的散文。我从上海带来的蒙田散文是福州路上海书城对面的小店，打折或秤份量买的。那时买的还有木心的《文学回忆录》。福州路折扣书店的书堆在地上，贱卖，连我们这边旧书店把书排在书架的待遇都没有。

陌生人说在读第二遍了，法语原版。我说经典值得再读。他说法语书能够读，说不行。我得寸进尺问他能不能给我拍一张照片，因我喜欢拍读书人，这个背景给人平和感，读书的美好尽在其间。他说不介意，包括发出来。我自然拍好让他过目。他喜欢，留下邮箱给我传过去。（他后来收到，邮件回复谢我）

我坐在自己的桌前，想起上个月第一次来，坐我这张桌的是他了，因为他的帽子，两只咖啡杯（一高一低，喝两杯），也是读书，让我对应了。他是这家咖啡馆读书的常客。斜对面一棵红枫几乎全红了。

全世界的读书人都是革命同志，接头在咖啡馆。

他先离开。后来一位妈妈推着童车与狗坐下。我又跑去聊天，抱六个月大的Baby。Baby穿着牛仔夹克，与她妈妈聊得开心。我拥着小生命，与读一本好书有殊途同归的温暖。

我虽只读了几页，回家路上，捡了苹果树下的苹果。牛顿的苹果没有打到我头上，对生活的领悟被敲响。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生活的金句是自己书写的，想到蒙田散文里有，在自己的世界自成一体。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