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生到医药代表 3 手外伤
作为一个外科医生,最重要的是要将手术做好。要有好的手术技巧,就需要多做手术。
但这家医院基本没有什么像样的病人,连阑尾炎的手术都很少。这让陈浩有点着急。
分配到大医院的同学总是说,最烦做阑尾炎手术了,一天要做好几个。但陈浩这里,一个月也碰不到一个。
但陈浩也不是完全没有手术做,在这家医院,有做不完的清创缝合和手外伤。因为情况紧急,外伤和车祸的急诊病人都选择就近治疗,所以外伤还是很多的,特别是手外伤有很多。那时的农民工,实际上就是刚到城市的农民,没有任何安全意思,根本就没有受过相关安全生产的培训,完全没有任何劳动保护措施,也没有相应的防护设备,所以,每天都有大量的农民工受伤。
医院是下午4点下班,那些后勤的,或者院办工会的,4点钟就可以坐班车回家。这样的生活,可是相当的舒适了。但对于陈浩这些年轻医生来讲就很不公平,他们下午4点就得接班,一直干到第二天早上8点,这是连续16小时的工作啊。而且急诊只有一个人值班,常常一接班就开始有手外伤的病人,一个接一个,一直忙到晚上8/9点钟。有时忙得没有时间去食堂买饭,就让急诊护士帮忙去食堂买了,放在急诊室。但也没有时间吃饭,一直饥肠辘辘的忙到晚上8/9点钟。
护士郎筠也是急诊室的护士。郎筠是大美女,长得有点像演员许晴,也有点像整容和化妆后的郑爽。那时没有那么强的整容技术,郎筠也从来不化妆,实际上她比许晴和郑爽更漂亮。她在不化妆的情况下,就是唇红齿白的样子,皮肤也特别的白嫩。陈浩唯一的乐趣就是在急诊陪着郎筠聊天。郎筠看不起陈浩,每同陈浩说三句话,就有两句是数落陈浩的。陈浩也不在意,只要郎筠在他身边,他就感到很舒服。不过在生活上,郎筠还是很关心陈浩的,经常给陈浩带吃的,也帮陈浩热饭。郎筠同陈浩一样大,但比陈浩早工作5年,所以,急诊室的很多知识都是郎筠教给陈浩的。
在急诊值班,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手外伤手术。由于繁忙、劳累以及见的太多,陈浩对农民工这样的伤痛,早就很麻木了。他对待这些伤者,很难有同情之心。仿佛这些伤者,只是他流水线作业上的一颗螺丝钉。陈浩只是想尽早处理完这些伤口,然后可以吃到晚餐,同郎筠聊聊天。虽然食堂的饭菜很难吃,但比饿肚子好。同郎筠聊天也是被挖苦,但也比没有好。
每次接班的时候,离急诊室还有十多米的时候,陈浩就能感觉到一种紧张。有时在离急诊室很远的地方就可以闻到血腥味。哪怕伤者手上只有一个小伤口,诊室里面的血腥味都可以很浓。
陈浩走进诊室的时候,看到几个农民工陪着一个受伤的农民工坐在那里,等候陈浩的到来。农民工三十来岁的样子,穿的衣服很脏,身体在不停的颤抖,他右手的中指受伤了,还在不断的滴着血。他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托着受伤的右手,用惊恐的眼神看着陈浩,牙冠紧咬。农民工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久未洗澡的奇怪味道,夹着着浓浓的血腥味,让陈浩感到想吐。
陈浩让急诊护士给伤者拿了几块纱布,暂时包住中指的伤口。一方面是给伤者止血,另一方面也避免了血滴在地板上到处都是。
陈浩就开始熟练的打指根麻醉。先在手指根部的两侧抹上碘酒,稍等片刻,等碘酒有点干了,再用酒精脱掉碘酒,消毒完毕,然后将2%的普鲁卡因注射到手指两侧的根部,阻断分布于手指的神经。由于手指根部的皮下组织少,所以,每次注射的时候,针尖就直接顶到指骨上,伤者感到一阵剧痛,手轻轻抖动了一下,呻吟了一声。陈浩说:“别动”,然后用力的推动注射器,将麻药打了进去,伤者的手指两边因为麻药的注射隆起了两个小包。陈浩熟练的用两个手指轻轻按摩了一下那两个小包,让麻药均匀的分布一下。
然后陈浩将伤者受伤的手消毒,同时洗干净。农民工的手很脏,手掌上结着厚厚的茧,似乎很久没有洗过。被陈浩彻底洗干净以后,突然显得很白嫩。也许这是几个月以来,第一次手被洗的这么干净。
陈浩将双氧水倒在伤口上。伤口立刻起了一些白色的泡沫,鲜红的血从泡沫中冒出来,形成一股红白相间的泡沫流。
陈浩让伤者躺倒床上,受伤的手放到手术台上。一般陈浩都会让伤者仰面躺着,这样伤者就不会自己看到手术的过程。郎筠递过来一个手术包,熟练的打开。陈浩铺好手术包中的消毒单子,将除了受伤手指之外的区域都包住,隔离开,然后用一根橡皮筋勒住伤指的指根,压迫止血。
对于大多数的手外伤而言,处理方法很简单。如果没有伤透,只是指甲下面的出血,就拔掉指甲,缝合指甲下面破裂的甲床,然后包扎就可。但大多数的情况是手指尖端的软组织都被砸掉了,露出指骨。这种情况下,就得用咬骨钳将突出的骨头咬掉,然后将两边的软组织缝合起来。这样一来,以后手指就变短了,也没有了指甲。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了。
陈浩面无表情、干净利落的处理伤口,伤者躺在床上不停地颤抖。咬骨钳的头部就像鳄鱼的嘴巴,牢牢咬住手指尖端突出裸露的指骨,咔嚓一声咬下来,随着那咔嚓一声,民工的身体轻微抖动一下,轻轻的哎哟了一声。
陈浩迟疑了一下,问伤者:“还疼”?
伤者用颤抖的声音说:“不疼”。
陈浩不耐烦的说:“不疼你喊什么”?
伤者没有回答,他心里知道,那一块骨头,已经不再属于他。
人的骨头看上去很硬,但在咬骨钳下,是很松脆的。一般老太太都有骨质疏松,骨折的时候打钢钉,都不需要钻,将钢钉往骨头上一按,钢钉就插进去了。
陈浩用手将患者手指背腹两侧剩下的皮肤往中间挤了一下,感觉可以吻合上了,就在手指两侧各切掉一块三角形的皮肤,让受伤手指的远端呈鱼口状,然后就开始缝合。缝合完以后,患者手指就短一截,就像吴京的手指一样。
这是每天发生的事情,陈浩也见怪不怪了。这种手术对于陈浩而言,只是让他心烦的一件事情。对于伤者而言,却是一生的遗憾。后来陈浩离开了医院,回想起当年的情景,觉得很对不起那些农民工。如果有机会再做医生,他一定会对这些农民兄弟好一点。
陈浩后来看过一个国外的短片,这个短片是讲的一个刽子手的事情。刽子手的工作就是杀人。被杀的人赤身裸体的被绑在一个传送带上,一个个的被运进来。刽子手的工作就是将运进来的人,用铡刀铡掉脑袋,然后将脑袋扔进一个筐里面,身体被传送带运走。每个即将被处死的人都心惊胆战的,但刽子手却没有任何感觉,那只是他的工作而已。当刽子手准备铡掉一个年轻人的时候,他发现到了他喝咖啡的时间了,于是就停了下来,去喝咖啡。这个时间里,那个年轻人不知道为什么会停下了,他以为自己还有活的机会,一直在期望与绝望的交错中等待。但刽子手喝完咖啡以后,回到传送带旁,干净利落的将那个年轻人的脑袋铡掉了。
陈浩给伤者做手外伤的手术,同刽子手杀人完全是两回事,一个是救人,一个是杀人。但陈浩做手外伤手术时的心态,却与刽子手有相似的地方。刽子手切掉了一个脑袋,陈浩切掉了一部分的指骨,都是在那种麻木的心态中完成的。
虽然是手外伤,但有时候也有非常凶险的情况。例如,有一次伤者到达医院的时候,已经处于休克状态了。陈浩马上命令送伤者过来的工友松开止血带,也让急诊护士做好抢救准备。这是为啥呢?因为农民工一般都没有任何医学知识。他们在工友手受伤以后,按照被毒蛇咬伤的处理方法,在伤者的胳膊上用带子捆扎一下,他们认为这样可以减少出血。实际上,这种做法起到的作用是相反的。他们在伤者胳膊上扎的带子可以阻断静脉回流,但无法阻断向远心端供血的动脉。流到伤处的动脉血无法回流,使伤者出血不止,直至休克。遇到手外伤的情况,最好的办法是用毛巾或脱下的衣服,直接按在伤口上,压迫止血。不用担心弄脏伤口,因为到医院以后会做清创的。
那时候的农民工真苦。后来的中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到处都是高楼大厦,高速公路、桥梁、高铁等,已经将中国变成了一个现代化国家。但大家可曾想过,这些变化是农民工的手指,甚至生命换来的。他们的手指,掉了就掉了,包工头只给他们出手术的费用,他们得不到其他补偿,他们不知道或者也不敢要其他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