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缸里的孙凤 (25)
周蕙拍着自己身边的位置,语气温柔得象变了种,“凤,你别动了,让你姐姐妹妹去端菜,用了一天脑子,肯定累坏了。来,上妈这里来坐。”
除了周蕙本人和孙琳,包括孙凤在内的其他人都楞住了。要知道,平时那可是孙惕的位置,怎么今天孙凤不但不用布置碗筷,还能坐在二把手的位置,难道一家之主今天是中了邪?糊涂了?
见孙凤傻呆呆的不动,周蕙温和而亲昵地催促着,“来呀二丫头,楞着干啥?快过来坐妈边上。”
孙惕一脸警惕地看着周蕙,心中暗自揣测:我妈今天不会是把孙凤给卖了吧?
自孙凤从家乡回来的第一天起,周蕙对她的称呼无非是在兔崽子和孙凤之间转换,从来没有这样亲昵地叫过她。事出反常定有妖,因此孙凤的第一反应,就是先忐忑地在脑子里快速过一遍,看看自己今天干过什么周蕙眼中作奸犯科的事。
没有啊?如果躺在柜子上装死不算的话。
避祸是本能,谁愿意挨老虎太近?可接下来周蕙的声声呼唤,又附上了她半嗔的眼神,孙凤顿感压力倍增,只得如芒在背地坐在了周蕙的身边。但她的屁股仿佛长了两个尖儿,使她扭来扭去地不肯坐踏实。周蕙身体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让她心头一跳,肌肉一紧。宛如久经训练的猴子,主人只要一扬鞭子,它就感觉到了疼。
而孙琳则代替了孙凤,坐在了炕沿,担负今天的跑腿小工,直气得她把碗筷撂得砰砰响。
让暴躁的周蕙沉住气,那就好比让鱼在沙漠中生活一样不可思议。而今天的周蕙,竟然把一个天大的好事硬生生憋到现在,实在是超越现实,趋于魔幻。等所有人坐定后,周蕙的忍耐也已经到了必须爆发的极点,她再也掩藏不住激动,她的屁股也长了尖儿,以致于她也无法安坐,必须半跪着,脸上的紫红还没有完全退去,此时更有卷土重来的趋势,声音则因过度兴奋而出现了杂质,嘶嘶拉拉的非常刺耳,但她手舞足蹈说出的话却是中听的,“咱家今天有个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喜事!你们谁也想不到,今天就是我们孙家翻身的日子。”九十年代的周蕙就已经知道,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
周蕙在除了孙琳之外的脸上看到自己制造出来并且极为乐见的效果,这使她更是心肌摇荡。
但大女儿孙琳却不想让她太得意,毫不客气地破了母亲用毕生忍功攒出来的局。就见她一脸的不耐烦,嘴角撇得各奔东西,“妈,你快说吧,咋那么多话,至于这么激动吗?不就是孙凤要嫁人了。谁家姑娘不嫁人,有什么稀奇!真是,还天大的喜事,有那么玄乎吗?切!”
孙惕的脑子轰的一下子,心想我妈果然把孙凤给卖了,她才十五岁,嫁什么人?
孙凤的脑子也轰的一下子,心中的悲哀如潮水一般冲了上来,看来到底是去不成江市一中念书了,她真得要被逼着嫁人了。她红着眼圈看向孙惕,把最后一点祈求给了哥哥,希望他能救自己。
孙惕见孙凤看他,心里猫抓一样难受,暗想自己这个妹妹真是命苦,从回到这里就没有过过一天顺心日子,如今不但大好前途被毁弃,小小年纪又被强行订婚,看样子她自己还一点儿也不知道。不过还是等母亲说完,如果婚事太不像话,我一定拼命为妹妹争上一争。
周蕙满脸的笑纹,灿烂而又和煦的如冬日的太阳,她握着孙凤的手,那珍视的样子,仿佛回到了这个女儿刚刚诞出自己身体的那一刻,“是这么回事 ,这次二丫头去县里体检,是人家镇长亲自开车送去的,结果二丫头一下子就被镇长相中了,要娶回家给儿子做媳妇儿!你们说这是不是天上掉下来个磨盘大的金疙瘩,咣叽就砸在咱们家房顶上了?你们说是不是?啊,你们说!”周蕙的声音越来越高。
孙梅懵懵懂懂,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根本不关心,反正是毫无反应,照旧吧唧着嘴吃的欢实。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孙赞,他吃惊地把一双丹凤眼瞪成了猫头鹰,大声问道:“真的真的?不会是有人逗你玩儿吧?”
周蕙亢奋得每个毛孔都发着光,她恨不得变成八爪鱼,每个爪上都有无数张嘴,这样就能把事情说明白了,“千真万确!一个字都不带有假的。人家镇长今天都派来了媒人到家里提亲,我是二话没说就一口答应了下来。这事不带耽搁的。”
听了周蕙的话,孙赞马上激动得满脸紫红,一脸猥琐的得意,“答应的好!答应的好!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嘿嘿,那我以后不就成了镇长亲家了?”
孙惕半信半疑,在心里暗自掂量着齐啸,觉得他不但人才出众,又是镇长儿子,说起来倒也真是门好亲事,遂不禁由怒转喜。
孙凤端坐着,却如遭飞来横祸,愣怔了好一会儿,突然颤抖着双唇,大声抗议:“我不答应!”
话音甫落,一家人仿佛全都被贴上了黄纸,着了定身符,一动不动,只拿一双双惊诧的大眼珠子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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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儿子这么坚定地说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一头雾水的齐母再也压不住内心的急切与兴奋,插嘴说道:“到底是谁家孩子?他爸,儿子既然喜欢,咱就去提亲呗。”
齐赫叹口气,没理会妻子,继续对齐啸说:“按理说你看上谁,父母就应该顺你的心意去提亲,但这个姑娘不行。”
齐啸立刻变了脸,一屁股坐了下来,瞪大眼睛看着父亲,沉声问道:“为什么?”
齐赫略一沉吟,说道:“第一,那女孩儿年纪太小,还是个半大孩子,你得照顾并且等她三四年,你受得了,做得到吗?”
齐啸不等父亲说完,插嘴说道:“咱这里的女孩十五六订婚不是常有的事吗?别人都受得了做得到,怎么就我受不了做不到?”
齐赫垂下眼睛,叹口气,心说:就你这整天不着调的做派,还能照顾人?不过他没有说出来,也好,让他吃些苦头,就当成长中的代价了,说不定还因此成熟懂事起来,也未可知。“行,就算你能做到。那再说第二条,楚科长说,上了江市一中,就等于上了大学。孙凤将来上了大学,还能看得上你一个小镇上的高中生?等她大学毕业后,如果她既不跟你回镇上来生活工作,也不跟你结婚,到时候,你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都说是低娶高嫁,你这是反着来,除非她父母是傻子,否则人家根本不可能答应你。”
齐啸听毕,整个人立刻塌了一大块,脖子仿佛断了,头就那样无力地垂在胸前,不再说话。
见儿子这个样子,齐母很心疼,忙说:“他爸,帮儿子想想办法吧。咱儿子这么优秀,怎么就让你说的好像咱配不上呢?到底是哪家姑娘,我们仔细打听打听,说不定就有转机呢。”
齐啸听了,忙抬起头转向母亲,祈求的眼神看着她,“孙凤是灵水村的,妈,你帮我想想办法,妈!”
晚上,齐啸躺在炕上根本无法入睡。父亲的话,句句击中他的硬伤。他突然间觉得自己就是个肥皂泡泡,看着又大又圆又光亮,还五彩缤纷吸引眼球,可随便一戳,就只剩个寂寞。
齐母也睡不着,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地替儿子想办法。她念叨着姑娘是灵水村人,便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一个熟人,齐啸喊她做刘婶。刘婶有个远房表妹在灵水村,何不请她去灵水村帮忙打听一下?
第二天一大早,齐母就去找了刘婶,跟她说了来意。刘婶家里没有电话,当即跟着齐母回家,用齐家的座机,把电话打到了灵水村村部。
几经辗转,终于找来了她表妹赵婶听电话,刘婶就问孙凤及她家里的情况。
就听赵婶在电话里扯着嗓子说:“那丫头别提多聪明了,咱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出息的孩子。在县城拿了个状元,听说还考上个什么大城市的重点高中,将来都能上大学,只可惜她那个妈眼皮子浅,不肯拿钱让孩子去上学。她家有三个闺女,只有一个儿子,所以四个孩子只有那个儿子受父母重视。”
刘婶问:“那女孩儿订过婚没?”
赵婶说:“那倒没听说过。姐,你是要给什么人牵线吗?我可告诉你,那丫头她妈可势力眼了,还特别难缠,你可别跟着掺和,到时候惹一身骚,可是不值当的。”
刘婶又问:“那倒真是奇怪,孩子考上重点高中,父母竟然不让上,难不成让孩子在家务农吗?”
赵婶说:“具体情况我知道的也不是特别细致,只是听说她妈逼着她明年再考幼师,说省钱,将来还能转成城镇户口,然后留在镇上帮衬家里。你知道吗,那孩子妈是外地来的,原本是城镇户口,年轻时着了她当家的道,一辈子被误在山沟子里。所以她一直想跳出灵水村,到镇上去。”
两人又说了几句,刘婶挂了电话,然后把详情告诉了齐母,并问:“怎么,这是给你儿子齐啸张罗的?”
齐母轻叹口气:“是啊,前些天我儿子送那姑娘去了趟县城,便惦记上了,回来就跟生了大病一样,蔫头耷脑的啥也提不起精神来。这不昨天扛不住了,让我们去人家提亲。所以我这不就琢磨着找你帮忙打听一下。”
刘婶说:“以咱齐啸的条件,找媳妇儿那还不是皇太子选妃,随便挑吗。谁要是被挑中,那就要烧高香,拜祖庙了,怎么你倒是发愁呢?”
齐母说:“他刘婶,可不要这么说,什么皇太子不皇太子的,让人听了以为我们家仗势欺人呢。我们家他爸,担心女孩条件太好,看不上我家齐啸。”
刘婶说:“听我妹那意思,孩子妈是个势利的,这不就好办了吗,只要许了她想要的,肯定高高兴兴把女儿给了你家齐啸。”
齐母面带忧色,“她妈同意了,那要是人家姑娘不愿意呢?”
“我妹刚才不是说了吗,她妈不让她去读重点高中,你们家如果能供她念书,她自己肯定就愿意了。何况齐啸这十里八乡的大帅哥,哪个小姑娘见了不喜欢?”
齐母对儿子的身材相貌十分自信,听了刘婶的话,觉得说的在理,心便放下了些,于是跟刘婶商量:“他刘婶,晚上我跟他们爷俩商量一下,如果行,到时候可能得求你下去跑一趟,给做个媒。 ”
刘婶忙一口答应下来:“那还有啥说的?啥时候定下来,啥时候告诉我一声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