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玻璃缸里的孙凤 》 (22)
那是一个圆口井。
孙凤站在井边向里探头看了看,双腿立刻象被抽掉了筋,一阵发软,差点一头栽进井里去。本能使她恐惧,恐惧让她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她缓了一会儿神后,在井台上坐了下来。人临死前,大概都会把自己的一生捋上一遍,自己给自己总结一下,来个盖棺定论。此刻,坐在自己终点之前的孙凤,也不落俗套地把自己的从生到死,在脑子里过起了电影。十五年短如一眨眼一呼吸,她很快就从头到尾过了一遍。
于是她再次认定应该结束了。
来灵水村之前,虽然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一提的事,却不乏快乐和自由。然而,那份简单的快乐和自由再也不会有了。
心有期盼,未来可期。
而如今的自己,千辛万苦考上的江市一中却不能去,那么在未来的日子里,自己将就只能在这个细口瓶一样的小山村里被父母随便配给某个男人,然后生孩子,然后象活死人一样被禁锢在这崇山密林里,然后象周蕙那样刻薄、计较,身体里每个毛孔都充满着怨气,浑浑噩噩地过一生。
孙凤的胸口像被压上一块大石头那样沉闷,她几乎不能呼吸。是不能往前看了,没有未来的存在便没有任何意义。
她再一次下了决心,今天晚上就让这一切结束。想到这里,她慢慢趴在了冰凉的地上,然后把头伸到井口上方。圆圆的井口象一只巨兽张开的大嘴,黑幽幽的看不见底。
“只要把头往下一扎,就成了。”她两手抓着井沿,自己鼓励自己。
“水不知道够不够深?”她问自己。
“听说井水都很凉,如果跳下去,淹不死也会冻死吧,双保险。”她给自己打气。
双保险,还能留个全须全尾,孙凤越想越认为这个井将是自己最好的归处,于是她又往前爬了一下,让肩膀也悬在了井口之上。
“不要怕,很快的,就是多喝几口水,很快就结束了。”她轻轻劝着自己。
今夜没有月亮,水里也没有月亮。可奇怪的是,刚才幽黑的井底,在孙凤深情的注视下,此时竟出现了点点星辰。
水中的星星越来越密,越来越亮。这么一水井美而深邃的星星,将要全归了自己,做自己的陪葬,很好。
她把一只手伸向井的深处,感觉一股冰凉顺着手指爬上了手臂。她手指一弯摸向井壁,又湿又冷又滑,她忍不住一哆嗦,下意识地想把手拿上来,却一咬牙,生生忍住了。
“别怕,别怕,一用力就下去了。”她给自己打着气,同时把另一只手也伸向了水面。现在,只要腰臀稍稍往上一拱,就会一头扎下去,然后很快一切就都结束了。
突然,她听到有人在远处说话,间或有孩子的笑声。孙凤把头往上抬了抬,略微离开了井口,支着耳朵细听。人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壮大,仿佛很多人在朝她走来。
孙凤一下子惊醒过来,不能在这里,村里大多数人家没有压井,需要来这里挑水喝,这是全村公用的水井。如果自己死在里面,那他们以后去哪里取水喝呢?不,不能死在这里。
她把双手从井里收上来,按住井沿往后撤了一下,然后翻身坐了起来。
不时有三五成群的人说笑着从井边走过,他们有的看一眼井台边坐着的孙凤,有的则漠然走过去。
村里人对孙凤有学不能上这件事分成了三派,一派对孙凤同情,一派对孙家理解,剩下的人对事件麻木,但无论哪一派,都不敢参与。
更多的灯在四处亮起来。
孙凤忽然意识到电影散场了,也同时意识到如果周蕙看见自己不在家,一定会指使孙赞打死自己的。恐惧立刻占领了心头,让她完全忘记了自我毁灭的初衷,她一个高儿蹦了起来,撒腿就往家跑去,希望能赶在家人之前进院门。
孙凤还没进院子,就看见周蕙两手交叠拄着根棍子,已经等在了正屋门口,她肩膀耸起将脑袋牢牢夹住,脸上暗黢黢的,巡海夜叉一般,只差头上没长两只大犄角。
孙凤刚一露头,就被躲在院门后的当值小鬼儿孙琳一把揪住了头发,“往哪里跑?你这个小兔崽子!让你看家,你死到哪里去了?看今天我不打残你!”
孙凤的头皮一紧,随后下巴被孙琳拽的扬了起来,喉咙里象卡了个东西,一时呼吸都有些困难,随即忍不住咳嗽起来。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周蕙的心头,她咬住后槽牙,手起棍落朝孙凤打去。孙凤眼看着棍子朝自己飞来,却因为头发控制在孙琳手里,无法跑脱,便干脆一转身往孙琳怀里一扎,紧紧抱住了她。
棍子落在孙凤的侧腰上,但同时也扫到了孙琳的胯骨。孙琳疼的嗷的一嗓子,忙放开孙凤去摸自己的骨头,连哭带嚷:“妈,你打我干什么?你怎么好赖不分呢?你是气糊涂了?啊呀妈呀,疼死我了,我的骨头是不是裂了?妈呀!”
周蕙见误伤了宝贝女儿,便顾不上讨伐孙凤,连忙扔了棍子去查看孙琳。
孙凤见孙琳小孩子一样咧嘴哭叫,心里很是鄙视。孙赞走出屋门,连声问:“孙琳这是怎么了?”又看见孙凤,抬脚就要上来踢,“妈的你个兔崽子去哪里逛了?让你看家,结果门也没锁就不见了影,你是猪脑子?进来贼怎么办?”
孙凤见孙赞的脚飞来,一哈腰从孙琳身后绕了一个圈,然后朝院门跑去。
孙琳抽嗒着说道:“小兔崽子肯定是去看电影了。见我们都去了没让她去,她能服气?还不得给咱们使坏?一肚子坏心眼子,真不是个东西。”
周蕙命令孙赞:“别让她跑出去,又弄得四邻五舍嚼舌根子。”
孙赞得了上峰命令,便上前去抓孙凤,谁知在门口正撞上刚回来的孙惕。
孙惕只一眼,就看明白他们又在欺凌孙凤,便气愤地挡住孙赞,“你们这是干什么?又在欺负她?没见过你们这样做父母的。重点高中已经不让她去了,你们还想怎么样?难道非要把她逼死你们才满意?你们知道现在人家都怎么议论我们吗?我在村里都抬不起头。”
周蕙叉着腰,晃着脑袋,“嘴长在别人鼻子下面,爱说啥说啥,我管不着,从今天起我还就不在乎了。一个个都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怎么不给孙凤出学费?你问问他们有几个能供的起孩子去大城市读书的?腰里没钱心似铁,谁也别说谁,棍子到了自己头上才知道疼不疼。切!”
孙赞立刻擂鼓助威,“对,一家过一家的日子。我们家怎么管教孩子关他们什么事?一个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讨不讨人嫌?再说你看看这个小兔崽子,除了吃喝,就是花钱,屁用没有,简直就是个讨债鬼!我要这么个东西有什么用!他妈的,我上辈子做了孽才养下这么个又懒又馋还不听话的混蛋玩意儿。真气死我了。”
问题又回到了钱和孙凤没用的问题。好在因为孙惕的介入,周蕙孙赞才不再追究孙凤独自出门的罪过,而是骂骂咧咧回屋收拾睡觉去了。孙凤算是躲过了一顿围殴。
晚上,听着孙琳孙梅安稳的呼吸声,躺在炕柜上的孙凤暗恨自己的软弱,怎么就没死成呢?跟世上所有的事一样,自戗也需要一鼓作气,否则就会再而衰,三而竭了。此刻的孙凤,就没了一个小时前的那股勇气。
人是会一步一步退让,一步一步妥协的。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孙家就来了客人。
来客是住在坡下的赵婶。赵婶胖乎乎的,细细的眼睛淡淡的眉毛,五官非常的低调。她还带来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女人。那中年女人一看就不是山村里的女人。她衣着干净整洁,梳着溜光水滑的齐耳短发,满脸挂着得体而灿烂的笑,非常完美地同时拥有了真诚与精明的气质。
刚进院门,赵婶就朝里面喊:“他孙婶子,在家没?”
周蕙听到动静,赶紧从炕上下地,趿拉着鞋子迎出来。抬眼见了来人,笑容立刻满满地堆上来,“她赵婶,这是咋说的?哪阵香风把你给吹上来了呢?哎呀,这位妹子是?”
赵婶把胸脯挺的高高的,拿手一指,“这是我远房表妹,在镇上住,当家的姓刘,你就随孩子叫她刘婶就行了。”
“那快进屋,快进屋。”周蕙和善地一手支着门,一手把人往屋里让。
孙琳孙梅此时正在炕上歪着,还没等看清来人,就被母亲撵了出去,“去给你赵婶刘婶倒水。”周蕙吩咐两个女儿。
宾主一顿手忙脚乱不知所谓的客气之后,三人围坐在了炕桌旁。刘婶先开了口:“他孙婶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受人之托上门来提亲的,你家有大喜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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