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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上不能下的纸老虎

能上不能下的纸老虎

博客

在遥远而邪恶的西方,有一方风水宝地,那里面朝大海,猫狗自由,有山有水有阳光。

那里面有一个联排小区,其中一户人家房子的西侧有一棵参天大松树。松树的西侧是铁栅栏,铁栅栏的西侧是渐行渐深的地下车库水泥车道。

在这棵树上,有一只满身虎纹的一岁中华田园大猫。他所在的高度离栅栏东侧的地面直线距离大概二十五英尺,离栅栏西侧的车道地面直线距离大概三十英尺。

扯远了,说玄了。眼一闭一睁,还是回到现实吧。

这只挂在树上的虎纹橘猫就是我家黄天霸。

一天到晚忙的不见天日,好不容易周六傍晚稍有闲暇,便想着见缝插针去海边球场打球。五点左右先生来公司接我,我们刚要启动车子,接到大儿子的电话,说黄天霸爬到树上下不来了。

我先生就有些不耐烦,认为大儿子少见多怪,“猫天生会爬树,能爬上去,就能下来。等会儿他就自己下来了。”

车开了没有几分钟,大儿子的电话又来了。“不对。黄天霸一直在树上喵喵叫,就是不下来。一定发生了什么事,爸爸你们快回来吧。”

我和先生立刻决定放弃打球,往家的方向赶,并同时打开黄天霸的GPS,果然见他的定位纹丝不动。

我们很快到了事发地,离我家不远的一个联排小区 。

直到这时,我们才明白黄天霸为什么下不来了。

首先地形很复杂。再就是这棵树很邪气。它树皮光滑树干笔直,诡异的是几乎所有的树杈不是朝上长,而是与树干成七十几度角斜着朝地面延伸,大概样子就是一大摞打开并叠在一起的雨伞。雪上加霜的是,在黄天霸所在位置的下方树干,竟然有一米多高的不毛之地,光溜溜的一个树杈也没有。

黄天霸想要跳过这一米多高的距离,到达下面的树杈,风险是有非常高的,他将会象一个圆球落在打开的雨伞面上,可见的结局就是顺着伞面滚落到伞下。黄天霸不肯下来,是他预估到了这个风险,他的判断是对的。这是一只逻辑很强,思维缜密的橘猫。

在黄天霸所在的维度,有三个均匀发散手腕粗细的树杈,黄天霸就在这三个树杈间勉强栖身。他占用其中的两个相对距离较小的树杈,前脚搭住一个树杈,后脚搭住另一个树杈,腹部悬空。幸运的是,这三个树杈与树干的角度几乎垂直九十度,没有像其他树杈那般斜着朝下长。

不知道他在这里已经待了多长时间。他一定又冷又饿又累,如果抗不住掉了下来,东侧的小花园还可能有一线生机,因为有树有草,土地也松软。但如果掉在西侧的水泥车道上,那就不敢往下想了。

他一听我叫他,就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看着我喵喵叫了起来,满眼的惶恐与期待。

我瞬间尝到了心急如焚的滋味儿。

我们立刻分工,我负责在树下与黄天霸交流,安抚他的情绪。我老公打911。我儿子找动物救援组织。

911说这事他们不管。我先生问:小动物你们不救吗?911说:小动物我们救,但猫爬树我们不管。

动物组织那里说他们忙不过来,所以这种猫爬树的非紧急情况希望我们自己处理。但他们给了点建议,说最好拿些白色床单铺在车道上,因为猫对白色敏感,可以更好地判断高度。

没办法,我们只得自救。与其于他们费口舌纠缠,还不如行动起来。

我先生立刻开车去他公司取梯子和工具。我儿子则跑步回家,抱来一大推白色床单和被罩,铺在了车道上。

我则继续站在树下,几乎九十度仰视与黄天霸说话,希望他做个猫坚强,再挺一会儿,爸爸马上取来梯子,然后就能救他下来了。我压着紧张焦躁的情绪,尽量说的云淡风轻,温柔可亲。

今天没有雨,是个大晴天。但凡事都有两面,晴天的另一面就是冷。

我儿子站在车道上,一面继续打电话请求救援,一面随时准备接住可能会突然坠落的黄天霸。

大树边上那家人开了门,一个衣着单薄的女士走了出来。

真是巧,她竟然是我的一个客户。

她笑着说,我说怎么觉得这么眼熟,原来是你啊?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我指着树上的黄天霸,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那原来是你的猫啊?我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小区里有一只非常凶的大灰猫,很大只。我下午三点多时看见灰猫追一只橘猫,然后橘猫就爬到树上去了。没想到还在树上呢?他怎么不下来?

原来如此。

那只灰猫比你的橘猫大不少。她补充道。

我是见过那灰猫的,一副唯我独尊虽远必诛的样子,应该是只混过江湖的老猫。而我的黄天霸只有一岁,相当于六七岁的儿童。这灰猫不是以大欺小为老不尊吗?

不要脸。

女客户回屋拿了一个暖手宝递给我,然后又把门灯打开给我们照明,说多多少少能有些亮,good luck之后,就继续享用她的晚餐去了。

树下已经黑成了结实的一坨。树梢那里白昼与黑夜的纠缠还未完全结束,因此还有些余光。黄天霸的双眼在一片铁灰色中发出两束金色的光来。

黑夜带给他加倍的恐惧,他不再发出声音。黑暗中,只有强者才敢发出声音。

至此,黄天霸高悬在二十五英尺高的两根树杈上已近四个小时。猫天性是懒的,他们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或躺或趴,总之要舒舒服服地腹部落在实处。我不敢想象他前脚一个树杈,后脚一个树杈,毫无腾挪之地,这四个小时他是如何挺过来的,更不敢想象他还能坚持多久。也许下一秒他就会筋疲力尽,一头栽下来。

我先黄天霸一步到达了崩溃的边缘,就在这时,我先生带着梯子终于回来了。

他从矮树墙上递过梯子,然后和儿子一起跳过树墙,来到松树边。

梯子无法靠在树干上,因为松树从不到一人高的地方就开始枝杈丛生。我们尝试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一条相对清晰的向上通道,把梯子卡在了两个小碗粗细的横杈之间固定住,梯子最高处离树干有将近一尺半的横向距离,这已经是最好的位置了。

为了不浪费高度,梯子竖成了通天梯,几乎直上直下。我与儿子在下面用力按住梯子,以防它来个仰倒翻过去。

我先生小心翼翼地爬上梯子。我仰头看去,昏暗中只看到了他的一对靴子底。 

梯子总高二十尺,他站在梯子的第二格,依然无法够到黄天霸。于是他只好从梯子上又下来,把一个拖把缠上衣服,目的是增加摩擦系数。然后他再次爬上梯子,把拖把举到黄天霸面前,呼唤着他踩到拖把上。

可能是我先生犯了一个错误,他缠在拖把上的衣物是公司里的员工工作服,上面是猫咪不熟悉的味道,也可能是黄天霸不信任这个从来没见过的长东西。反正无论我先生如何讲得口吐莲花,黄天霸就是不肯把爪子落在拖把上。

思想工作做到了极致,哄、劝、答应给好处、激将法等等,都用过了,没用。

这样的煎熬又过去了小半个小时。最后我先生急了眼,他一抬脚站在了最高的一个横格,也就是说此时的他双脚踩在两寸宽的金属横隔上,而整个身体悬空在二十英尺的高空,唯一的抓手就是身边的松树枝。脚底稍一不稳,人就可能滑下来。

他感觉到了高空中的气流,感觉到了梯子在晃动,感觉到了身体的无依无靠,也感觉到了头晕目眩,可他都顾不上了。他一手抓住一个树枝,一手高举,伸向黄天霸。

黄天霸犹豫了几分钟,接着走平衡木一般顺着他所在的树杈朝我先生爬了一小段距离,然后定定看着那只伸向他的手。

“好宝宝,踩住爸爸的手,这是爸爸的手,你闻闻,是不是你熟悉的味道?”

黄天霸向下探过头来,他的脖子与身体伸展到了不可思议的长度。都说猫是水做的,真是其言不虚。

他一定是闻到了他熟悉的味道,因为他向那只伸向他的手伸出了爪子。

“好宝宝,相信爸爸,我一定能托住你,到爸爸手上来,快来!”我老公鼓励着,嗓子听起来火星四溅。

那只小巧毛茸茸的爪子慢慢拉长,拉长,再拉长。

我先生的心提到了嘴边,堵住了他的声音。一人一猫之间的那一小段距离让全世界都静了下来。

终于,一个肉嘟嘟凉沁沁的小爪子落在了我先生已经僵硬的手心里。有一种感动来自信任。那一刻,我先生的鼻子酸了。

此刻,扶住梯子的我和儿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到头顶忽然出奇的安静下来,似乎有什么共识已经达成,不再需要费任何口舌。

黄天霸把后脚也落到我先生的手掌心里,然后顺着我先生树枝般一动也不敢动的胳膊慢慢爬到了他的身上,最后,在他的肩头趴了下来。

默契就在那一刻形成。

一人一猫慢慢从梯子上安静地往下退,一格,两格,三格·······

我与儿子死死抓住梯子两侧,大气不敢出。

直到我先生两只脚落在了地面上,他的声音才再次轻轻响起,“好宝宝,你真了不起,太能干了,爸爸为你自豪。”

我湿了眼睛,急忙上去抱黄天霸。可他的爪子把我先生肩头的衣服勾出一个大包,就是不肯撒手那个给他安全感的肩头。

黄天霸,谢谢你这样信任我们。


 

南瓜苏于温哥华

二零二三年十一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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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南瓜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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