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芭芭拉

老院長芭芭拉過世了。

我坐在辦公室裡寫這篇小文，傍晚時分，剛剛結束跟幾個學生關於選課的對話，靜下來，想到她。

這間辦公室所在的樓下有一個學生畫廊，連同十幾間辦公室和會議室，是芭芭拉在任院長的時候集資蓋的，樓下電梯門邊有當時捐助者的名單，其中也有她。

那之前，我的辦公室是在工作室裡面開闢的小房間，都是宜家的傢俱，我還寫過文章“吹牛”，被網絡上的人嘲笑了，說條件不過如此！現在那個小房間是工作室經理的了，我上課的時候總是把我的椅子拖出來用，有時候她會事先就為我準備好，她知道我喜歡坐那吧椅子，只是一種懷舊。

芭芭拉集資蓋了這間樓以後，我就分配到了這裡。當初她好幾次領著學校的捐助者來樓裡參觀，如果我在，就會打開門讓他們看看我牆上掛的作品，她無比自豪地介紹我給大家，因為的確，我就是她招進來的。

我記得第一次見她是我來學校面試的時候，她的辦公室很高闊氣派，但是反差是她很和藹可親。她問我有沒有申請其他學校入職？我說沒有，她就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說一定要等好消息！後來西雅圖藝術學院的同事說，這樣跟面試者說話太不“專業”了。我突然想起來，前幾天在工作室的活動上，我作為area head向學生們介紹每一個老師，為了避免搞差錯，拿出一個小本本，認認真真地讀每個老師的簡歷，我兒子在人群裡，他回來的時候說我那樣念很不“專業”，我很奇怪，為什麼說是很不“專業”呢？原來，這裡的“專業”是一種套路而已，我根本不在乎這種套路，所以不“專業”根本不是缺點。

同樣，芭芭拉這樣急切地要和我確認她的意向，不“專業”，卻很實在。

我後來招聘委員會主席，當應聘tenue track的面試者結束了跟院長的面談跟我一起吃飯的時候，都表現得很嚴肅甚至忐忑，我想這就是現任院長的威嚴在起作用了。

芭芭拉非常和藹，不會讓你覺得有一點點壓力，她打電話給我好消息的時候，我正在Cornish 教課，她說話那樣客氣，好像在打聽我願不願意去那個條件很差的地方一樣，而實際上她給我的開的薪水待遇都是最好的，後來的系主任在職稱評審的時候發現了並告訴我。

我入職以後有好多次去見她，有一次她專門請了廚師在辦公室請我吃飯，還有一次我帶著家裡人一起去吃飯，她給每個孩子買了學校牌子的外套和禮物。有時候在學校活動的時候看見她，她總是滿面春風的樣子招呼我們，孩子們叫她芭芭拉奶奶。

有一次我問她，我的學生助手可以幫助我做私人的事情嗎？她說可以，只要能夠幫助我減輕負擔的事都可以做。然後我的助教艾瑞卡有一陣就幫我接小孩。大概這種事讓其他人知道，又是不“專業”的實例了吧？

我在芭芭拉在任院長的時期一直升到終身教授，這期間她給我很多很多幫助，除了每年都有的學院內部的專業成長獎勵，還有出差活動的經費支持，這些當然也是每一位教授都能獲得的福利，可是在我的眼睛裡，就是特地給我的支持。而終身教授的評定過程也是非常複雜的，芭芭拉為我提供的各方面支持，無法一一列舉。

終身成功以後，她又告訴我一個秘密，我的校外評選和校內評選都百分百通過了，這又是不“專業”的；她恭喜我，實際上為了給我更多自信，有她在院長位置上的年代，一切都是明亮的。後來我評正教授的時候，她已經退休了，好像成功是自然而然，而實際上我當時提前了一年參加考核並成功，最大的動力還是來自當初她給我的自信。

芭芭拉退休以後，我們接觸很少，有時候在臉書上給我讚，有一次留言給我，說學校真幸運有我，英語裡面好話都是反著說的，實際上應該說我真幸運來到這個學校，真幸運有這樣好的院長關照。

芭芭拉的丈夫也是學校的傑出教授，幾年前先她而去，這些年，她在臉書和instagram上一直貼的都是她和丈夫年輕時候的照片，當年的才子佳人、金童玉女......他們現在終於在一起了，祝你們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