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缸里的孙凤 （42）
刚一进教室，郑永就注意到孙凤的位置是空的，仿佛满嘴的牙少了一颗，格外的显眼，于是问何琪：“孙凤呢？第一天晚自习就不来？”
没等何琪搭腔，吴城仰着脖子成功抢答：“邱老师把她叫走了。”
郑永立刻皱了眉头，“邱老师，物理组的邱老师？他为什么叫孙凤走？”
吴城又说：“邱老师让孙凤进了物理兴趣小组，咱班就孙凤一个人。”
郑永黑了脸，背着手转身离开。
郑永到了高三楼一楼物理实验区，挨个门推开看，最后在最里面的一间小实验室里看到了邱老师，还有五六个孩子，其中就有孙凤。
郑永对邱老师招了招手。邱文见是郑永，赶紧放下手里的书，走了出来。
邱文曾是郑永的学生，所以在郑永面前一直毕恭毕敬，自动地矮一截。
郑永把门关死，拉着邱文走到远处，问他：“邱文，到底怎么回事，孙凤怎么被你带到这里来？”
邱文忙笑着解释：“郑老师，忘了跟你说了，我成立了个高一物理兴趣小组，为高三的奥林匹克竞赛做准备。这次是根据物理的中考成绩挑的，孙凤中考物理是满分，所以有她。”
郑永抿了抿厚嘴唇，“是这么个情况，孙凤虽然物理突出，但其他科成绩泛泛，尤其是英语，可以说是惨不忍睹，所以她需要花更多时间在她的弱势科目上，而不是在一个科目花太多时间，别的却无暇顾及。”
“郑老师，我们物理小组每周两次，每次两个小时，只占用晚自习时间，应该不会太影响其他科目的学习。”
郑永听了，不再说话，但也不走。
邱文见他欲言又止，似乎还有话说，就问：“郑老师，您还有什么需要嘱咐的？”
郑永叹口气，“你曾是我学生，所以我卖个老，说话也不绕弯子了，就是给你提个醒，你刚毕业参加工作，要把全部精力放在教学上，要知道，咱们一中对师生恋是零容忍的。”
邱文听了一愣，随即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郑老师，您这护犊子的毛病在我那一届就广为人知，现在看来更厉害了。别说孙凤是我学生，就算不是，她一个小孩子，我还会动什么歪心思不成？”
郑永有点尴尬，忙讪讪地辩解：“不是我多心，你也看了，孙凤这孩子长的好，我作为她的班主任，怎么能不提心吊胆？别介意，我这也是不得不防患于未然。一看那孩子就天真无邪，我就怕她让什么别有用心的人骗了。你也帮我盯着点儿。”
郑永从始至终不知道的是，在他眼里天真无邪的孙凤，已经订了亲，有了未婚夫。
邱文扶着墙笑弯了腰，“行，郑老师，我帮你盯着，至少兴趣小组那几个小子我会盯牢的。”
郑永听了，满意地点点头，背着手，左摇右晃地走了。
英语故事会的第一次活动很成功，至少从孙凤的角度来看是这样的。吴城以自己英文发音有问题为由，强调要把基础打牢，要求大家跟着他反复练习英文二十六个字母的发音，二十个元音，二十八个辅音，一遍又一遍，气得当场就有几个人想退组。但后来大家看孙凤学得认真又开心，便渐渐明白了吴城的意思，又都记起英文课上孙凤的难堪，随即一股英雄救美的情结浮上心头，于是全争相恐后地帮助孙凤纠正发音。
而没心没肺的孙凤，则根本没有意识到大家是在迁就她一个人。她虽然初一在老家上过一年英语课，但乡村里的教师，先不论水平如何，单就是连普通话都讲不来，遑论英语。因此孙凤的英语发音比零基础还差，需要先把错误改正才能重新来，把钉子户推倒重建，当然要比直接拔地而起来的麻烦多了。
但无论如何，孙凤仰仗着天资聪颖，很快就学会并记住了所有的元辅音的正确发音，这为她以后的英语听说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因此，孙凤认为这个英语故事会小组是她进入一中后最大的意外收获，这是她跟何琪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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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凤的离开，让灵水村的孙家几乎闹翻了天。
在孙凤没有回到父母身边之前，刷碗和收拾屋子本是孙梅的活儿，喂鸡则是孙琳的活。现在孙凤去外地上学，这三样家务活按理应该物归原主。但周蕙从孙凤身上尝到了原来想都不敢想的甜头，这让她的雄心壮志如雨后春笋一样茁壮成长起来，于是她想培养出第二个孙凤，而这个希望则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孙梅身上。周蕙的想法是，虽然孙梅遗传了自己，脸上长了不少雀斑，但五官还是很好的，再加上她学习一直也不错，如果到时候能考上个幼师，有齐家这棵大树，孙梅则铁定能留在镇上教书。长得好，又是老师，又有镇长这样的亲戚，那么孙梅怎么也能找个副镇长家的公子做女婿不是？如果孙梅也能像孙凤那样出息，也给家里招个金龟婿，那孙家还不得在离岭镇横着走？
基于这个蓝图，周蕙的第一个行动就是要把孙梅从家务活中解放出来，除了学习啥也不让她干。所以不但没把刷碗和收拾屋子的活还给她，还把喂兔子的活也不让她做了。但活总得有人干，孙梅不干，孙赞孙惕是男人，周蕙是大家长，最后只剩孙琳一个最佳人选。
这可把孙琳惹翻了。
她立刻满院子追着孙梅打。而周蕙见自己的心尖子被打，自然不会做壁上观，便追着孙琳打。于是母女三人在院子里等距离转圈，十几个回合也没分出胜负，最后累的一起叉腰对喘。
周蕙气得脸上紫不溜丢的，将将喘上来气就开骂，“惯你惯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是不是？你个兔崽子，抬举你让你管着弟弟妹妹，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你？张嘴就骂，抬手就打，谁给你的权利？”
孙琳毫不示弱，“都是一张嘴，一个腚，凭什么她就白吃白喝啥活不干？凭什么家务活就是我一个人的事？你是给我发工资了还是给我绣锦旗了？我得着什么好了？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呵！你既不上学，也没工作，在家里干这点儿家务还冤的慌？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说一句你回十句。我让你犟，我让你犟！”周蕙一边说，一边又朝孙琳扑去。
孙琳自然不会干等着挨揍，来一招围魏救赵，便朝孙梅再次发起进攻，孙梅虽然最擅长当木头人，但毕竟是个活的，逃跑还是会的。所以三人的等离子旋转再次开始。
自从孙凤走后，孙赞失去了他唯一可以耍威风的对象，便又回到了这个家庭金字塔的最底层。因此对于母女三人的三国大战，他只敢隔着窗子观战，虽然在心里掂量了五六七八回，但还是认定自己哪一个也不敢惹，最后便从后窗跳到后院，在地里找了个老黄瓜，扯着褂子擦了擦，靠着栅栏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而孙惕最烦家里这几个老娘们吵吵八火地打架，早顺着墙根溜出去找朋友打扑克了。
孙琳一边转圈，一边嘴上声讨，“你以为我象孙凤那么好欺负，任你拿捏？别想！惹急眼了我半夜把你房子点了。你还别不信，我可是什么都干的出来！”
孙琳从小就二虎吧唧的，这点周蕙比谁都清楚，因此听大女儿撂狠话，心里还是有些打怵，但面子下不来，就硬挺着扯虎皮，“你敢？我看你是活腻了！我今天非收拾你不可。”
孙琳已经二十一岁，周蕙自然是收拾不了她。又是十几个回合之后，母女三人都累急了眼，于是一致决定坐下来定协议，彼此各让一步。一番唇枪舌剑之后，孙琳还把喂鸡的活再接回去，但多加了个收拾屋子的活，孙梅负责刷碗，而喂兔子的活由周蕙亲自承担。
孙梅最不喜欢刷碗，跟母亲撒娇抗议。周蕙摸着她的头哄劝，“刷碗好，刷碗有出息，你看你二姐，刷碗刷出了个那么好的男人，刷碗刷去了大城市重点高中，这活能给你带来好运气，沉下心来好好干吧。”
孙梅拧着脖子，歪着脑袋，斜着眼睛，认真地想，嗯？嗯！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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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去镇高中上学的头一天，曾启善去了趟黄爱书家。
黄爱书妈妈开口就说：“我们家爱书都订婚了，你们又都毕了业，再来往会让人说闲话的。”
“什么再来往？我们就从来没来往过！人家是尖子生，一门心思要考大学的，怎么能跟我来往？他是因为孙凤才来咱家的。”黄爱书倚住正屋的门框，绷着小黑脸，歪着嘴说道。
曾启善不理会黄爱书的酸言酸语，“你跟孙凤是最好的朋友，你怎么就不劝劝她，眼瞅着让她往火坑里跳？”
黄爱书笑得浑身直抖，“曾启善，你念书念傻了？我自己都顾不过来自己，还有心思管别人？再说了，人家孙凤是什么人，那是枝头上随时准备飞走的凤凰，怎么会把我看在眼里？更别说什么朋友不朋友了。以后别再这么说了，要不然人家该说我不知道斤两攀高枝了。”
“他们家人除了孙凤，个个粗俗无礼没文化，尤其是她妈，我去看孙凤，结果她连院子都不让我进。黄爱书，看在孙凤是你好朋友的份上，你帮帮她，给她写封信劝劝，让她不能只看眼前，要往远处看，至少要看到三年后。”曾启善执拗地说道。
黄爱书抬头看了她妈一眼，后者正在狗窝处百无聊赖地转悠。黄爱书明白她妈绝对不会走开，于是嘴边上的话拐了个弯，“什么眼前不眼前的，眼前过日子最重要。为啥要看三年后，难道三年后你就成仙了？还是上天了？你和孙凤去互相帮助吧，我黄爱书压根儿就跟你们不是一路人，以后别再来烦我，咱们各有各的活法！快走吧！”
曾启善还想再说些什么，黄爱书妈妈过去轻推他，“快回家去吧，你家活那么多，你还有心思各家串门子？走吧走吧。”
曾启善无奈，只得转身离开。黄爱书妈妈刚把院门关上，就嗤地一笑，“这老曾家的大小子是学习学魔怔了？难不成他看上了人家孙凤？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让人笑掉大牙。你说他家穷不喽嗖的，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别说老孙家那势利眼的母夜叉，就是我我也看不上！”
黄爱书心里嗤笑一声，你想让人家看上，人家还不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