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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15:南京-上海

出走15:南京-上海

博客

一九九九年元旦,东南北亲笔撰写了一篇文章发到了分行内部办公网上。

 

亲爱的伙伴们:

新年快乐!

我在旧年早樱盛开的季节空降到了这个民国旧都,那时我是这个团队最新的成员。

我们小心翼翼地开创着一片事业,为了使我们个人生存发展,为了使我们家庭获得更高的安全边际,同时我们成就了深行事业,为更多客户提供了更多选择和安全、超值的服务,这就是我们对社会的贡献。

我为你们感到骄傲,我为我们分行在系统内的名气感到骄傲,我为我们深行在江苏的市场地位感到骄傲。

可能是长江下游太宽阔了吧,所以把江苏被分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部分:苏南和苏北,不远的历史上也差点被插上不同的国旗。这种巨大的差异依然体现在深行内部,让我一开始就措手不及。

另一个让我措手不及的是前任的“体贴”,他调任的前几天帮我匆忙提拔了五名部门副主任,用大幅度提薪激励了全体员工,给客户和官员送出了大量的礼品,举办了盛大的告别宴,并让诸位伙伴对我“卑微”的出身了如指掌。

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我们行没有秘密。

我忽然发现这是我们团队的最大优势,因为每一个成员都在被无数双眼睛紧盯着、被无数张嘴巴咀嚼着,同时又紧盯着、咀嚼着其他成员,所以我们不敢轻举妄动、我们不敢因恶小而为之,我们的能力和成绩也显而易见,我们的政策出台和落实都上下、男女、南北统一。

于是我们开始了旧世纪最后一年的“透明之旅”。

对了,等下我要和行长室成员一起下场打高尔夫球,用公司的车子、用公司的费用,权限范围内无需特意向总行请示,领导们也需要激励一下。这是我们在练习场挥汗如雨了几个月第一次下场,你们愿意在十元以内打赌谁是冠军吗?

我相信自己如果结婚了肯定是个好丈夫,不仅能禁得住唠叨,还能尝试给点建议。保洁阿姨第一个和我唠叨,说总是有人忘记冲厕所,总是有男员工在洗手间里抽烟,总是有人把厕纸扔在外面等巴拉巴拉。我站着听完后和阿姨说,要不你试下早晨彻底打扫完之后搬个椅子坐在洗手间门口,听听谁出来后没有冲水声?谁进去之后起了烟雾?推测下谁的扔厕纸准头那么差?然后你不用告诉我,只告诉和你换班的阿姨。你们知道后来的结果,我都想像大学一样,拿着鸡腿躲进洗手间里蹲着慢慢啃。

我不认为前任提拔的干部有问题,我甚至相信让牛董当国家主席,他也能挺称职。我不会激励部门和员工之间竞争,那会恶化同事关系。我希望大家都有危机意识,所以我允许所有员工每季度都可以自由申请一次岗位调换,申请人如能使“陪审团”相信他会做得更好就对调。我很“透明”,我不会遮掩大家的失职、渎职、能力和品格的双重低下,即使跳槽了,我也会整理好员工的全部透明材料寄给他的下一个单位。

我不倡导员工以行为家,毕竟逻辑上说不通。但我倡导以同事为家人,毕竟除去睡眠,大部分醒着的时间是和同事一起渡过,甚至可以说同事比家人更能影响情绪包括幸福感。

我们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企业,就像千万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如果不愿意苟且过一生,我们只能通过个人奋斗。这种奋斗包含了体力、智慧、心理、信念及所有我们感觉自己似乎做不到的东西。如果你想获得和同行不一样的成就,就要做出和同行不一样的事情。

事实证明我们做到了,我们像金融界的一股清流,从我们艺术感的空间设计、帅气的行服、饱满的精神状态、专业高效的服务到令客户如沐春风的服务态度。这点,不仅客户和媒体感受到了,总行的领导们也感受了。他们将把旧世纪最后一次全系统年度会议放在南京召开,让其他分行的领导们都来观摩、体验一下创新和坚持带来的成果。

我们正是靠着“透明”和“清澈”一路披荆斩棘紧追“国字号”,让他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八个月内没有一名员工流失,如果能一直看到新面孔员工加入,也说明了我们共同开创的事业蓬勃壮大、欣欣向荣。

但我们不想一味地追求创新,新年和旧年并没有什么不同。

值此新年到来之际,我代表行长室全体成员祝福大家新年快乐!

祝福大家一直崭新、锃亮!

 

从高尔夫球场回来,东南北直接赶到于成立在“总统府”后面的工作室,两个人见到后分外热情。于成立扯着东南北的手臂怪罪他没有及早告知到南京工作的事情,东南北扫视着墙上挂着的作品说:“我才喘过一口气来,而且费用也充足了,所以我想过来和你商议件事情。”

于成立眨下眼睛笑着说:“好事?”

“当然!不好的事儿我都藏起来了。”东南北说,“今年我想把全部职场都搞得艺术点,但毕竟预算有限,我只能挤占绿化的费用,采用租赁的方式如何?当然我也会买一些画,主要是春节前用来送礼。你帮我挑几幅你自己的作品,再帮我找找其他成熟艺术家的作品,最好稍有名头,但是价格一定不能水分太大。”

“买画简单,我保证你满意。但是租是怎么个租法?还是第一次听说。”于成立说,“我只听说过租花草。”

“原理一样。”东南北说,“你可以把作品当成等值现金理解,存到我们银行,我们先付利息,到期后归还本金。如果期间有客户相中想要购买,我们就卖,销售收入由作品所有者和我们按比例分成。出租作品定期更换,保持新鲜感。”

“你这不是把所有银行网点都变成画廊了吗?绝!”于成立竖起大拇指说:“完全可以,艺术家的画都没地方放,放到你们那又安全,又能收利息,能卖掉就更高兴了。”

 

“除了南艺,南京其他学校还有纯艺术专业吗?”东南北说。

“有,苏大、南师、南大都有,我都有熟悉的老师,只要你有空余时间,随时联系我,我们一起过去看看。”于成立说,“经常有些小型展览,连画带人一起都见了。”

“太好了!”东南北说,“我就喜欢泡大学校园。”

“喜欢泡大学女老师不?”于成立说,“估计你不喜欢女大学生。”

“我倒是想泡沈雨晴。”东南北说完哈哈大笑。

“她真的很有个性、很有魅力,对你也挺特别的。”于成立说,“我先联系几个老师,包括女老师,今晚咱就凑一桌,为你接风。”

“今天休整,改天我请你们,日子长着呢。”东南北说,“明天全体员工聚餐肯定要喝酒,我估计得爬回家。”

 

第二天晚上,深城银行江苏分行南京本部全体员工聚集在金陵饭店最大的宴会厅,两层自助餐台上摆满了丰盛的美食,明档后面一排戴着高高厨师帽的师傅在忙碌。 

宋副行长看了下手表扫了一眼大厅说:“差不多应该都到齐了,来吧?”

东南北点点头拿着麦克风站起来,用食指尖轻轻敲了两下说:“各位同事晚上好。我想此刻谁站在这里讲太多话都是一种低情商的表现,我只能被迫测试下自己的情商有多低。在我们饕餮之前,我宣布几条纪律。注意,是纪律,不是倡议。话可以随便说,不秋后算账;酒可以随便喝,不能当众出丑,不能酒后无德;菜可以随便吃,都得放到肚子里,不能剩在盘子里;歌可以随便唱,但限每人一首。我们五位行长可以随大家捉弄,但我们保留反击的权利,当然只在今晚。开餐!”

 

开餐不久,就陆续有员工走到东南北一桌敬酒,他全部用啤酒替代,每次和敬酒的人干掉一小杯,很快就有点醉意。在一片起哄声中,东南北让秘书点了一首罗大佑的《台北红玫瑰》。萨克斯风前奏一响,东南北拿着话筒起身,随着节奏轻轻摆动着身体,刚一开口,场内就响起了掌声和口哨声。

……

不要皱你的眉 别管他兄弟姐妹

不要扫兴 人生已足够乏味

如此的付出我问心无愧

……

 

司机一直把东南北送到家门口才离开,他摸索出钥匙打开门,站在门口用力眨了两下眼睛,发现妈妈正坐在昏暗的客厅里。

“妈。”东南北打开灯说,“没睡吗?”

“你还回来啊?”妈妈冷冷地说。

“我不是和妈说过嘛,公司聚餐我得陪员工喝酒,一年就这么一回,谁让你儿子是一把手呢。”东南北说,摇晃着坐到妈妈旁边,从提包里掏出个厚厚的信封塞到妈妈手里。

“祝我最亲爱、最美丽的妈妈新年快乐!这是儿子特意为妈准备的礼物,不是钱。”东南北嬉笑着说。

“没正经的。”妈妈撑开信封看了一眼说,“这不是钱还是纸啊?”

“妈,这你就不懂了吧?你看看每张钞票上的号码,你数数多少个‘8’?还有几打是连号的。”东南北说,“所以这比普通的钱贵,随时都有人出高价收,我以后都给你这种钱。万一儿子不在了,儿媳妇又对你不好,你就高价卖了雇个人伺候你。”

“净说些狂话。”妈妈皱着眉头说。

“呸呸呸。”东南北作势吐出去说,“好了,妈,抱抱你的老儿子。”

“多大了还要妈妈抱?”妈妈忸怩着伸开双臂搭在东南北的脖子上说,“赶紧睡吧。”

“儿子先不睡,儿子和我爸一样是个作家。”东南北说,“儿子在网络上连载小说呢。”

 

东南北坐在书房的写字台前,把已经发布的《负石》章节快速浏览了一遍,闭上眼睛靠在转椅上,立即打起了鼾声。

 

吃过午饭,东南北回到办公室,随手打开电脑,看到汤米的线上留言,立即回复:“抱歉,新年太忙了,而且大结局一直没想好。不出一周就更新,好吧?”

刚敲出发送键,汤米立即回了“OK”。

 

东南北看了下时间,拨通了老董的电话。

“兄长,我一直在想要不要给玉成兄一个美满的结局?”东南北说,“我想提前铺垫一下。”

“兄弟是不是受到了网上跟帖的影响?”老董说,“这些网友真可以,任何小穿帮都能拎出来,最近有网友开始预测大结局了,五花八门,真搞笑。”

“我更新完就不看了,确实是怕自己受影响。”东南北说,“我在想童话结尾总有一句‘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那玉成兄为什么就不能从此过上幸福生活呢?”

“兄弟等一下。”老董说,“我这边来个客人,我先打个招呼。”

“先这样吧,我一直在办公室,等晚上再通话。”东南北说。

 

秘书敲了两下门后推开门、探着头说:“行长,还有事儿吗?”

“你走吧。”东南北说。

“好的。”秘书说着拉上了门。

“你等一下!”东南北对着门大声说。

秘书打开门后,东南北说:“再重复一遍,你每天正常时间上下班,不用特意请示我。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好,我记住了。”秘书犹疑地说:“就这事儿?”

东南北笑了一下说:“想和你聊点工作以外的事情,你后来有看《负石》吗?”

“没有追更,隔一段时间恶补一下。”秘书进门靠在门边说,“写得挺有意思的,很多艺术圈的事儿,我像看天书一样,不过情节很吸引人。”

“后来怎么样了?”东南北说。

“哪个后来?年前到现在就停更了。”秘书说:“我上回看到的是省电视台邀请他参加‘纪念傅抱石诞辰九十周年’节目,他爽约了,随后不久电视台借此封杀了他。”

东南北说:“他为什么爽约?”

“文章没交待。”秘书说,“我想想啊,他后来自己潜心创作,慢慢独成一派,但是一直没有得到官方和民间认可,他好像也不太在乎。后来一个香港著名画廊的老板亲自过来找他,要和他签约。那个老板是个专家,给予他的作品高度评价,但是他认为香港是‘资本主义’,就没答应,但因此得到了国内媒体的关注。随后一家媒体采访他后,未经他允许就发了一篇文章,使他名声大噪,因为文章说他是傅抱石的弟子。同时招致了很多讽刺、挖苦和批判,他很受打击。”

“他为什么爽约?”东南北说。

“我想他是不愿意活在傅抱石的阴影里吧?也承受不了世俗的压力。”秘书说,“但是我觉得媒体活动不喜欢就婉拒了呗,临时爽约也不大好。电视台也有点过分,又不是现场直播,也没影响什么,凭什么封杀他?”

 

“你觉得他最后的结果会是怎样呢?”东南北问。

“不好说,剧情反转很快,这个叫‘艺未央’的作者也没准,说不更就不更了,总这样会影响网上热度的。”秘书说,“我倒希望他有个大圆满的结局,比如傅抱石的哪个女粉丝最好是傅抱石的女儿——最可爱最漂亮那个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两个人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傅抱石有没有女儿?”

东南北大笑着说:“你们女生都喜欢看喜剧吧?傅抱石有四个女儿,但无论哪个爱上他了,最终他还是没走出傅抱石的阴影,你说他能开心吗?”

“那不一定啊,可能最初是因为他对傅抱石的敬爱喜欢上他的,但是后来慢慢爱上了他的画和他的人,并且帮他摆脱了傅抱石的阴影,甚至超越了傅抱石的艺术成就。”秘书说,“多数读者都喜欢看喜剧吧?人生已足够乏味,连看部小说都苦巴巴、惨兮兮的,犯得着吗?”

“喜剧是麻药,悲剧是手术刀。”东南北说。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老董的电话打进来,东南北接起来“喂”了一下后说:“兄长空了?我这样设想大结局,然后倒着写,全写完之后定时发到网上。玉成兄画完他唐诗系列的最后一幅‘独钓寒江雪’之后,在农历除夕那天,他将房间彻底清理了一遍,垃圾扔掉,一些能用的东西放在了街边,和书画有关的东西送到了山上他提前垒好的石头墓室。然后把房间打扫干净,钥匙留在锁头里挂在了门上,带着小半瓶他一直珍藏的傅抱石喝过的茅台酒和两瓶他老家聊城的‘鲁酒’,踏着积雪摸黑回到了石头堆里,一口气将两瓶半白酒全部喝掉。”

“开放式结局?”老董说,“不一定,喝了这么多酒肯定会酒精中毒,而且酒醉后睡在室外很容易冻死。”

“我想让玉成兄冻住。”东南北说:“我原本想写他趁着酒劲儿上来前一脚踹塌了石堆将自己掩埋,但是我不忍心,我觉得那太疼了。”

“不提他癌症的事情?”老董说。

“我觉得罹患癌症后被迫自绝是种无奈。”东南北说,“主动赴死是英雄主义、浪漫主义。”

“赴死前还顾及着不为他人添麻烦是善良和慈悲。”老董说,“不过我忽然想到,书名虽然叫《负石》,设定的结局是放下石头了,但怎么还是一个石头垒的归宿?兄弟这样写有什么寓意吗?”

东南北坐直了身体说:“操!乱了,顽石已成玉了,我立即改。把石头堆去掉,就是玉成兄躺在松软的雪坑里,任由羽毛一样的飞雪迅速将全身遮盖,远处的天空被除夕的连绵烟花映得泛红,仿佛为他照耀着通往天堂的路,玉成兄微笑着喝完了最后一口酒后闭上了眼睛。”

 

隔了很久老董说:“下一步怎么安排?”

“我想和叶部长聊一下有无可能正式出版?毕竟网民以年轻人居多,他们不大可能收藏玉成兄的作品,我们还需要同时已传统方式在传统媒体上造势。”东南北说,“随后策划个玉成兄的回顾展带一个学术研讨会,争取在各大美院的校刊上和权威美术杂志上持续发布一些文章,需要很多红包。”

“这都没问题。”老董说,“拍卖什么时候上?”

“越晚上越好,拍出天价后捐给关山月美术馆和辽宁宾馆一幅,捐假的。”东南北说,“我想再打一场假官司,不过要让月亮冒一定风险。我找铁哥们起诉月亮,起因是他赞助了玉成兄的全国巡展一笔钱,我们承诺给他一定数量作品,但是后来我们反悔了,准备退他钱,但他一定要画。把这个官司打久一点,充分发酵。”

“期权概念?兄弟真是跨界高手,剑走偏锋啊。”老董说。

“我只是想寻求法律的保护。”东南北笑笑说。

 

东南北下载了秦弦发过来的文件,安装播放软件后戴上耳机听了起来。刚听一会儿,东南北点击暂停按钮,起身倒了杯威士忌回来,关严了书房的门。

 

完整听完一遍后,东南北闭着眼睛陷在转椅里,过了很久,他打开聊天软件给秦弦发了一条信息:“我醉了。”

秦弦很快回复:“喝了多少?”

东南北立即换成电话打给秦弦说:“我听醉了。”

“真能扯!”秦弦说:“我和罗大佑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人不都在变嘛。”东南北说。

“你变了吗?”秦弦说。

“你说是大便还是小便?”东南北说,“我刚刚撒了泡尿。”

“看自己帅不?”秦弦说,

“单眼皮还这么帅的只是韩剧里看到过。”东南北说。

“确实喝多了,不和你说了,再见。”秦弦说完挂断了电话。

 

东南北反复敲打几个字后删掉,最后打出“艺术家”三个字后果断地按下了回车键。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他又拨通了秦弦的电话。

 

“今晚我只喝了一杯威士忌,等于没喝,证明我不是酒后胡说。”东南北说,“我只说我的真实感受,从初中开始接触宋词就喜欢得不行,很多经典词句都能脱口而出。虽然多数时候只是用来辗转表达情意,但是今天听到你整套的小样,我觉得它不仅限于男欢女爱、离别愁绪,凄怨哀婉,我听你唱时会完全忽略了词意,思绪飘到了更远的地方。”

“你思绪飘到哪了?”秦弦说。

“东晋,永和九年。”东南北笑笑说,“开始还有画面感,比如《兰亭集序》里描绘的场面,很快画面就会模糊,只剩下声音了,发音、吐字、换气。配器和编曲都很牛,把中国最古老的乐器阮和古琴弄得很现代,比一些中国画家一味崇古高了不止一个层次。”

“真的假的?”秦弦说,“我喜欢听众的这种感觉,毕竟是听觉艺术,不是一定要表达什么意思或者观点,那样不如写小说、写剧本、画画。”

“类似于具象艺术和抽象艺术。”东南北说,“普通人只能看懂具象艺术,因为很好判断所谓好坏,画得像的就是好,画得不像的就是不好。但是后来到表现主义的时候,艺术家会故意扭曲一个形象为了表达自己的艺术观念或情绪,比如塞尚和蒙克,“审丑”也是审美。到完全抽象的时候,啥形象都没了。”

“你的意思是你音乐鉴赏力提高了,所以你超越了歌词?”秦弦说。

“别想那么具象。”东南北说,“预祝你新专辑录制成功。”

“谢谢!”秦弦说,“你写那几首歌怎么处理?要不要给常扬?”

“随你。”东南北说,“丢进河里、埋在土里。”

 

东南北刚退出所有程序又打开了浏览器,搜索了一些童话和寓言故事,给囡囡分别录满了两盒磁带。手机忽然振动起来,东南北看到来电号码,笑着接通了。

“刚给囡囡录完,明天寄出去。”东南北说。

手机里传来囡囡委屈的声音:“咚咚,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你了。”

“原来是囡囡啊。囡囡会打电话了,真聪明。但是不能说太久啊,头会疼的。”东南北柔声说,“妈妈呢?”

金素的声音传来:“我在,囡囡突然想你了,缠着我打电话给你。”

“我想咚咚了。”囡囡带着哭腔说。

“囡囡,咚咚也想你啊,每天都想好几遍。”东南北说。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囡囡说。

“我现在回不去啊,我在工作,不能随便离开的。”东南北说。

“那你明天就回来吧,我好想你,我想你带我玩、写字、画画、弹琴。你要教我骑自行车,妈妈说我可以学游泳了。”囡囡说,“我想你教我游泳,你快回来。”

“好。”东南北说,“明天恐怕回不去,机票太贵了。”

“我要你回来,我给你买机票。”囡囡说。

“要好多钱呢。”东南北说。

囡囡转过头问金素:“我有多少钱?”

“还得攒一下。”金素说,囡囡大声哭了出来。

“咚咚,我要你回来,立即回来。”囡囡哭着说。

“好的,我答应囡囡,一休息我就回去。”东南北说,“囡囡快睡吧,不然不长个的,就够不着咚咚的脖子了。”。

“妈妈,咚咚说他回来。”囡囡说。

 

挂断电话后不久,东南北收到了金素的短信:“你真的要回来?”

“怎么?你不欢迎?”东南北回复。

“你说呢?不用特意回,别影响工作。”金素很快回复。

“带囡囡来南京玩吧?”东南北回复信息说。

“争取。”金素回复。

 

突然电话又振动起来,接通后,秦弦说:“给你留言估计没看到,我想趁你还醉着赶紧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发给我,我让乐评人写篇文章。”

“好,我整理一下发给你一个完整的《聆听者心声》。”东南北说,“你现在晚睡还会发烧不?”

“早熬出来了。”秦弦说。

“还聊不?”东南北说。

“你今天怎么了?”秦弦笑了下说。

“都是被你的歌声震动的呗。”东南北说,“你这张专辑准备叫什么名字?”

“可能叫‘宋歌’,但是我不大满意。”秦弦说。

“叫‘弦音’怎么样?”东南北说,“秦弦的声音,弦外之音。”

“嗯……我问问风哥。”秦弦说,“你现在在哪?南京?离上海远不?我下周或者下下周可能去上海录音,风哥也在上海,要不要见见?”

“好,我开车过去。确定好日子告诉我,我给你们订酒店,这点福利还应该享受的。”东南北说,“还有,《但愿人长久》后来又加印没有?我这边不时有些活动,送给客户挺好的。”

“没印,一千张起印,哪能卖得出去?”秦弦说,“后来又加印过一次,把所有同学资源都耗尽了。”

“也算是普及音乐嘛,毕竟不是普通的工业品,无可替代的。”东南北说,“给我加印一千张吧,我立即安排付款,不知道哪天突然调走了。”

“太好了!”秦弦说。

“先预约一场你的《宋歌》首发演唱会,我要是能干到年底,中秋节的时候就在南京举办。”东南北说。

“你今天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秦弦说。

“看来对你好的人不多。”东南北说,“我就是听了小样后有些感触,你挺让我崇敬的,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独立、清高、坚定。在艺术中心结缘的那几个人都离纯艺术越来越远,只有你在坚持,太让人敬佩了。”

“经你这么一说,我感觉自己真是艺术家了。”秦弦说。

“早就是了。”东南北说,“等你成名了,能不能给我个机会尝试写一篇你的专访或者传记。”

“估计你得等好久。”秦弦说,“对了,封灵跟我说过网上有篇连载小说叫《负石》,写一个画家的,作者笔名叫‘艺未央’,我怎么有种感觉是你写的?”

“‘西湖游子’你猜对过。”东南北说。

 

晚饭后东南北陪着妈妈在小区散步,妈妈说起老舅给她打过电话,绕来绕去最后才说:“你老舅的意思是能不能帮茉莉换个工作,这孩子都被惯坏了。你老舅也没数,求人哪那么容易?我没给他好气儿。”

“其实也不用特别求人,大家都是互相帮忙,一直都是我帮别人,咱家也没什么事儿需要别人帮。”东南北说,“只不过是我觉得不太合适。她一个中专生,只能干干复印,跑跑腿。总行的正式员工必须是本科毕业生,还得挑名校。再有就是刚上班两个多月,试用期还没满,哪有调岗位的?往哪调?”

“茉莉和你老舅说她想调到离领导近的岗位上,她听说有些姊妹看管单位的别墅,活轻巧,经常能见到领导,很快就得到领导器重,换到好工作了。”妈妈说。

“不见得离领导近就是好事儿,关键是你得有本事做出成绩来。茉莉有什么本事?除了长得漂亮,又不是选美。”东南北说,“就说换工作这件事,她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不直接和我沟通?她说给老舅,老舅说给你,老家人办事都是这个习惯吗?”

“你老舅就怕你有难处。”妈妈说,“长辈都好面子,尤其你老舅心思特别多,真不知道哪句话戳到他,小脸儿一拉,那股劲儿。”

“妈,我不想管。”东南北说,“如果她碰到什么不公平的事儿,我可以出面为她争取,但是‘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我不能管她一辈子。就是我将来有女儿了,到时候也必须独立。”

“等你有女儿的时候可能就不这么想了。”妈妈说,“现在都是一个孩子,哪个父母不宠?”

“那我们家三个孩子,不,四个孩子,要是不独立,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吗?”东南北说,“你能管得过来吗?”

“我也没有能力管啊,我能把你们喂饱、拉扯大、不缺鼻子少眼就行了。”妈妈说,“我只教给了你们最基本的做人道理,还是上辈传下来的,恐怕现在也不适用了。”

“妈妈说的少,但是做得多,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所以说,你是伟大的妈妈。”东南北说着把手搭在妈妈肩膀上搂着,被妈妈甩了下去。

 

“要不你就先打个电话问问他们领导什么情况?”妈妈说。

东南北笑了起来说:“我终于知道了你们家人说话为什么都转弯抹角的,都是被你这个大姐带坏的。”

“你说甚么?这哪是坏?”妈妈说。

 

过了几天,趁着和陈主任沟通年度系统会议议程安排的机会,东南北顺便问了下李茉莉的情况。

“小姑娘可以的,长得好、腿勤、嘴甜,会看眼色,成天笑。”陈主任说,“我让芳姐特殊照顾一下。”

“不用什么特殊照顾,就是别受委屈就行,她将来的路还是得靠自己。”东南北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老弟既然提了,我还能不明白吗?”陈主任说。

“谢谢主任。”东南北说,“拜托主任千万别让人知道是我亲戚啊,牛董知道了不好,也得连累你。”

“我有数。”陈主任说,“就是知道了也没什么问题,都是人之常情。老弟现在是牛董要树的旗帜,这次系统会指定在南京开,也是大老板要为你站台。老弟年轻、有才、踏实、低调,前途无量,将来我还得求老弟照顾啊。”

“大哥这话说哪去了?我也是大哥提携出来的,哪能忘恩?”东南北说。

“惭愧!惭愧!”陈主任说,“当时真是顾不过来,自身也没能力,让老弟受了不少委屈。”

“没有,没有,大哥千万别这么说,见外了。”东南北说,“大哥是不是得先到南京打前站啊?咱哥俩好好喝一杯。”

“是,柳行和我一起提前去,很可能赵行也直接从北京过去,咱们好好聚一下。”陈主任说,“我建议老弟找个安全的地方陪赵行玩一玩,你和他也没什么大矛盾,将来你进班子了,不还得天天面对?”

“嗯……好,听大哥的。”东南北沉吟一下说,“我问问局长,哪个地方是他们罩的。”

“一定要绝对安全。”陈主任说。

“应该可以吧。”东南北笑笑说,“局长老婆在我手上。”

 

东南北又拨通了芳姐的电话,芳姐一听是他,立即大声说:“哎呦!东南行长还记得大姐?”随后放低了声音说:“你看把大姐乐的,什么好事儿啊?”

“我说外甥啥时候退役?准备怎么安置?”东南北问。

“老弟这么忙还挂念你外甥的事儿。”芳姐说,“怎么安置?没人安置!又没有军衔,都得靠自己找,他舅啥想法?”

“总行不是有亲属回避制度吗?我想外甥是不是可以先到南京来锻炼锻炼?好歹也算进系统了,以后调到深圳分行哪怕总行也比新招聘容易。”东南北说,“芳姐知道分行就那些岗位,办公室一摊没问题,但是一进来肯定没职务。”

“太感动了!要是在家里,大姐就忍不住掉泪了。”芳姐说,“我当时求了好几个领导,也想到过求东南行长的,最后是主任先松口了。你外甥现在总办开车,除了开车他啥也不会啊。而且他脾气急躁,我也不知道随谁,还是军队把他没锻炼出来反而变得更坏了,所以坚决不能让他离开我视线。你大姐没什么牵挂,就这么个儿子了,真是不放心啊。除了主任谁都不知道我俩关系,咱们都是一家人,所以和你说实话。”

“我把芳姐也当亲人一样的。”东南北说。

芳姐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其实真是挺想老弟的。”

“我……也挺想芳姐的。”东南北笑着说。

“那啥时回来一定要来看看大姐啊,大姐陪你喝酒,喝醉了大姐伺候你。”芳姐悄声音说,“大姐一点都没变,整天没心没肺的,还是粉粉嫩嫩的。”

“哈哈哈哈!”东南北大笑起来。

“说实话,老姐真心佩服老弟。”芳姐说,“我经常跟儿子说起你,让他向你学习。”

“学什么?学我喝酒没数?”东南北说。

“没数你也没乱啊,开玩笑的。”芳姐说,“我和儿子说,你年纪不大但是处事非常老成,有才华、有性格。我和儿子说你撕小任给你那个转正申请表真是太酷了!开那么点工资还请部门那么多人吃饭,我说做男人就得有男人样儿,别天天窝窝囊囊的。你猜你外甥说什么?他真说要跟你混。”

“芳姐这不是误导大外甥吗?我遭多少罪你没跟他说?我读多少书你没和他说?”东南北说,“而且我自己都是个任人摆布的棋子,跟我混能混出啥来?等我没利用价值了,一样被一脚踢开。”

“你看,你看,你为人还谦虚,我儿子都得学。”芳姐说。

“好了,芳姐,家常回去唠,大外甥工作有着落,又在你眼皮底下我就不用瞎操心了。”东南北说。

“谢谢老弟啊!”芳姐说,“记得回来找大姐喝酒,大姐先敬你三杯,大外甥再敬你三杯。”

 

周五下午的班子例会拖了很长时间,主要原因是几个副行长为与保险公司的合作争论不休。东南北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各副行长的观点,直到发现宋副行长开始重复论证他的观点,便敲了下桌子说:“宋行,你的观点不用重复了,看看其他行长还有没有新的意见。”大家默不作声。

东南北总结了一下宣布散会,宋副行长站起来随口说了一句“周末继续?”

“我有事儿,你们得打卡啊。”东南北说。

“还是下场有感觉。”一个副行长说。

“先把三级片看好吧。”东南北说,“牛董这次过来对我们工作很满意,但是我一直没找到合适机会提,等我跟他申请购买四张苏州球场的球证,周末我们就可以泡在球场了。而且苏州外企那么多,我们公关能用得上,这也是我们行差异竞争力之一。”

 

到达沪宁高速收费站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东南北给秦弦打几次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听,东南北边看地图边看路牌直接开进了南京西路,然后拐进了波特酒店的停车场。

办好入住手续刚走进房间,东南北接到了秦弦的电话。

“东南西北是吧?”秦弦在电话里说,“你到了?我在……西面!虹桥,你过来不?我今天高兴!就差一个,全服了,你服不?等下……风哥让你过来,虹许路。”

“操,我刚刚经过。好,告诉我门牌号,我马上打的过去。”东南北说。

 

饭店大厅里只剩下了秦弦他们最后一桌,七八个男人歪斜在椅子上,烟雾缭绕,只有秦弦一个女生。

“这是我的……网友。”秦弦介绍东南北说,然后给他挨个介绍了在座的其他人,乐手和录音师,还有她的老师、制作人林海南。

东南北和大家打过招呼在风哥旁边坐下。

“今天全录完了,秦弦高兴。”风哥说。

“效果怎么样?”东南北问。

“很好,出乎意料地好。”风哥说,“秦弦的音乐天赋极高,刚开始那几天嗓子还有点紧,休息和状态的问题,后来完全放开了。今天最后一只曲子一次录成,所以提前结束。”

“你们录了几天?”东南北说。

“快一周了。”风哥说。

 

“网友,你不敬我一杯?庆祝我新专辑录制完成?”秦弦对着东南北说。

话音刚落,服务员走过来说:“我们要下班了,谁买下单?”

东南北站起来和服务员走到吧台结了账,远远听见他们在讨论烧烤的事情,等回到桌前时,大家已经都穿好了衣服、拿起了各种乐器包。

“继续,烧烤,东北的。”风哥笑着说。

“好。”东南北说,“我饿得不行了。”

 

直到烧烤店也要打烊了,一伙人才勉强结束。东南北和秦弦乘出租车送完风哥后回到酒店。秦弦下了出租车站在酒店门口晃了两下迟迟没有挪动脚步,东南北扶住她,她甩了下手说:“你以为我喝多了?我告诉你,我从来没醉过。”

“知道,知道。”东南北说。

 

走进房间,秦弦把挎包丢在床上一屁股坐下,边脱大衣边说:“我天天请他们喝酒,天天有醉的,就我没事儿。今天他们肯定是约好了,一个人敬我一杯,那也没把我灌醉。我今天太开心了,从来没这么开心过,二十多年了,快三十年了。”秦弦忽然提高了声音说,“我都二十八了!二十八年了,从来没这么开心过。”

说完秦弦神情黯然地低下头,东南北兑了杯温水递给她,她低着头接过水杯说“谢谢”。

 

“今天录最后一首时的感觉特别好,一次过,而且那些乐手也特别厉害,风哥确实是中阮高手,Solo那段我都听走神了,差点没接上。二胡也好,如泣如诉。关键是你知道吗?东南西北,我是第一次听中阮和二胡合奏,一个带着古典吉他风的弹拨乐器和一个拉出小提琴感觉的弦乐器搭配,你肯定想不出来,那效果绝了。”秦弦说,“我开始喜欢传统中国乐器了,你知道为什么以前不喜欢吗?因为我以前听的乐手水平太差了!我准备学一件传统乐器,但是舍不得自己这么漂亮的手,我看风哥和晓峰手指肚一层厚茧。古琴还可以,会磨一些甲肉。”

 

“哎,你不是会弹古琴吗?”秦弦说。

“我可以把自己的古琴送给你。”东南北说。

“好,先谢谢!我准备和老蔡学,他太神了,你知道他是学什么专业的吗?计算机!”秦弦一口把杯子里的水喝完说,“你能想象吗?白天他坐在电脑前,那叫什么?对,叫编程,业余时间全部用来练琴。风哥也会,但是他俩的理念不一样。我倾向于老蔡的理念,他崇古,名门正派。但是老蔡在上海,风哥也在上海。”

“风哥在上海?”东南北说。

“是啊,你还不知道,他过来有一段时间了,自己成立个音乐工作室,准备按照他的理念搞个民乐队,但是很难的,高手太少了,基本都在民乐团。”秦弦说,“你们都离开深圳了,不知道接下去还有谁离开,我是越来越孤单了。”

“我早晚会回去的。”东南北说。

“你回去也不会陪我。”秦弦说。

 

“这次来上海比上次感觉好很多,主要是见的人不一样,上次那帮乐手都是做活的,不过上次曲子对他们也没什么难度。”秦弦低着头说。

“《弦音》什么时候能出版?”东南北说。

“不知道,这帮人干活很慢的,而且剪辑很费时间。还有一大堆事儿,版号、封面设计、印刷、包装,我都想多用点心思,不想像通常那种样子。对了,你应该熟悉广告公司的人吧?你帮我介绍个有感觉的设计师,我付钱。”秦弦说,“除了拍摄封面的摄影师收了我八千元,这些乐手坚持不收费,你知道要是公开演出,他们的出场费挺高的。还有录音师也不收我钱,只收棚钱。他们说我是为了艺术,而且说发行估计不会太好,不要我一次印太多。是啊,大家都去听流行音乐了。不过我得付钱,每天请他们喝酒用不了多少钱,他们还坚持不去大馆子。你说我怎么付呢?我算算啊,录音棚的价格明确,一天三千元,但是俩录音师呢?他们给好多大牌录音过,往死了收的。乐手一天怎么都得一千吧?都是顶级的了——”

秦弦突然止住了声音,缓缓歪倒在床上,手一松,杯子落在了地毯上,很快响起了轻微的酣睡声,不时磨一下牙齿。

 

东南北一直靠在墙上,等秦弦翻了一个身继续酣睡,他才捡起水杯轻轻放在吧台上,犹豫了一下没有挪动秦弦,把暖风调高后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

 

东南北拿过手机拨打了章妤工作室的座机号码,仍旧显示是空号。

 

朦胧中响起洗手间开关门的声音,东南北调整了一下枕头后又睡了过去。过了一阵又听到门声响起,东南北眯着眼睛看到秦弦穿一套紧身的内衣裤擦着头发走了出来。

“你醒了?”秦弦看着东南北说,“那我吹头发了。”

“嗯。”东南北应了一声看看床头柜上的时钟,起身下床。

 

两个人吃完自助早餐后在大厅转了一下,看到了一个水牌上的画展预告,顺着指示走上二楼,转了一圈也没看到画廊的招牌,最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十多件挂在墙上的作品,旁边有个报纸大小的牌子,上面印着两行字:“香廊 Shang gallery”

 

东南北和秦弦饶有兴致地看着每一件作品。

“都是中国画家?没大见这种风格。”秦弦说,“虽然看不大懂,不过挺有意思的。”

“月亮美术馆开馆展上有一些。”东南北说,“这种风格叫‘当代艺术’,学过艺术史后感觉多数作品都有抄袭嫌疑,不过这些作品还好,挺有原创性的。”

“是卖的,有标价,也不贵,人民币一两千元,比我想象的便宜。”秦弦说,“我记得问过你,你说中国有点名头的画家作品都得几千、上万。”

“你有没有想过用艺术作品做新唱片封面?”东南北说。

“我是中国风,是不是用中国画合适?”秦弦说。

“不一定,你昨天说中阮弹出吉他风了,二胡拉出小提琴感觉了。”东南北说,“最好不要轻易把自己的歌曲归类,用中国画做封面不一定就会被挂上传统的标签,关键还在画面和设计。”

“我昨天说过?喝醉了。”秦弦笑着说,“还说啥了?”

“挺多的,我会时不时告诉你。”东南北说。

 

“你说哪幅适合做封面?”秦弦浏览着说。

“我听小样时的感觉很有宗教意味,空旷、清远,最好是使用画面简单的抽象作品。”东南北说。

“但是他们建议我用人像,我看很多国外唱片的封面都使用人像,只是拍摄手法很艺术,黑白的感觉也很好。”秦弦说,“他们给我拍的那些人像我都不喜欢。”

“你上不上像啊?”东南北笑着说。

“你这是个问题吗?”秦弦说,“不过我确实担心过我的长相太江南了,别一看封面就联想起江南小调、江南丝竹。”

“是啊,很难选择的,得问专业出版商或者平面设计师。”东南北说,“以前有个给我们做活的设计师是个万能人才,感觉很好,但是我找不到她了。”

“先天马行空地想着,这不已经有两个选项了吗?”秦弦说。

 

这时走过来一个穿着黑色衬衫和西裤,个子不高、瘦削、卷发、戴着眼镜的男人,站在东南北和秦弦侧面,东南拉着秦弦往旁边闪了一下,看着男人笑了笑。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们?”男人用中文说,口音里有一点“外国腔”,“我是画廊的负责人,我叫江浦林。”

“你好!我们是酒店的住宿客人,随便看看。”东南北说,“请问这就是画展现场吗?全部作品吗?”

“是的,‘画廊’一词来自于挂着画的走廊。”江浦林说。

“请问,如果我想用画来做唱片封面怎么办?”秦弦说。

“需要艺术家本人同意。”江浦林说。

“如果我们买了作品呢?”东南北问。

“还是需要的,中国有《著作权》法,不过我想多数艺术家会接受的。”江浦林说,“你们是做音乐的?”

“她是。”东南北指着秦弦说,“我是兼职美术馆馆长,我叫东南北。”

 

交谈中得知江浦林是瑞士人,曾是复旦大学的留学生,专业是中国历史和电影,在香港接触到了中国当代艺术,后来转到上海。因为这家酒店的负责人也是瑞士人,所以就免费借用了这一块空间,开办画廊、举办画展。

“上海还有类似的画廊吗?”东南北问。

“据我所知,目前只有我们一间专门做当代艺术的画廊。”江浦林说。

“你是怎么会想到要在中国做一间画廊?”东南北说。

“我看到了一些中国艺术家的作品很优秀,但是却没有地方展示。”江浦林说完顿了一下,“就这样。”

“画卖得好吗?”东南北说。

江浦林摇摇头笑着说:“但是会坚持,我相信会好起来的。晚上七点画展正式开幕,几个艺术家会到,希望能再见到你们。”东南北看了下秦弦。

“没问题,可以下次,很高兴见到你们。”江浦林说着递给了秦弦和东南北各一张名片。

 

离开香廊时秦弦问东南北:“你很想参加开幕式?”

东南北点点头说:“我很喜欢这个瑞士人的状态,我也想知道上海的艺术家什么样?尤其做当代艺术的这些人。”

秦弦说:“江浦林给人的感觉很好,蓝色眼睛像小孩子一样单纯地看着你,认真地说着话。”

“那我们参加完开幕式再走?”东南北说。

“嗯……我不喜欢随便改变计划。”秦弦说,“你们男人都善变,风哥也是。本来之前计划四天就能录完,但是录着录着他的新想法就来了,第一首大约录了五遍,乐手们都烦了。”

“结果你满意吗?”东南北说。

“满意归满意,但是烦照烦。”秦弦说,“退了房先去我阿姨家取行李,开幕式之后直接去机场。中午我请你吃小笼包。”

 

吃过午饭后,秦弦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腿上摊着地图,一边看地图一边寻找路牌。

“我们这是在哪?”秦弦问。

“浙江路上,你老家的路。”东南北说。

“我知道,浙江路和什么路交界?”秦弦说。

“广东路,我们老家。”东南北说。

“下一个路口左转。”秦弦说,“ 开车专注点。”

 

“这是哪?”秦弦说,“怎么进隧道了?”

“我哪知道?”东南北说,“就是顺着开的。”

秦弦又低着头研究地图,很快隧道内光线开始变化,忽然间前面一亮,道路两侧出现了一片现代化建筑。

“很像深圳早期的样子。”东南北说。

“这是浦东,你怎么开到浦东来了?”秦弦说,“我说在福州路上左转。”

“你可没说福州路啊,你就说下一个路口左转,左转之后就没岔路口了,只能一直向前开。”东南北说,“看看浦东也行啊,我还没来过,真像深圳。”

 

转了几圈后道路开始变得狭窄,路边多数是六七十年代风格的建筑,不久就看到了农田。

“游够了吧?错过开幕式我可不管,还不知道你能不能兜回去呢。”秦弦说。

“朝它开就行。”东南北朝远处的金茂大厦扬着下颌说,“有没有考虑明天一早回去呢?大半夜到深圳,怎么回市里?”

“专注开车。”秦弦说。

“我刚才经过一片地方看到座建筑,很像美术馆,咱俩过去看一眼呗。”东南北说,“就当考察房地产了,我看了广告牌,花园洋房,一平米三千元起,比深圳便宜多了。”

“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套房。”秦弦说。

“我听说过,关键是你认同不?是不是一定要这个面子?”东南北说。

“跟我没关系。”秦弦说。

 

回到浦西的时候天色已晚,东南北建议先去参加画展开幕式,然后再顺路取行李去机场。看秦弦不语,东南北直接开上了高架桥,错过华山路出口后从江苏路出口下来又拐到了徐家汇,兜了好一大圈到达酒店。东南北和秦弦快步走上二楼,香廊的画展开幕式已经结束。

“秦大小姐,再留一晚吧。”东南北搓着手尴尬地说,“我请你吃法餐、逛外滩、泡酒吧,你说去哪、干啥都行,我就是怕你说我把你计划全打乱了。”。

秦弦白了一眼东南北,叹了口气,想了一下说:“我想去看越剧。”

“多好的一件事!走。”东南北笑着说。

“你先把房间订了,我可不想露宿街头。”秦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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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Donsurf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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