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侣12:百年孤独
离开上海后,东南北回到了莱城,把一叠图纸交给三舅。三舅随手翻了一下说:“这我哪看得懂?我说你用搞这么复杂吗?你就把隔墙打掉,地上铺上瓷砖,换上铝合金门窗,墙面刮上大白不就挺好了吗?”
“我想还是按照城市生活习惯改造一下。把主屋做成最大一间主卧室,妈妈住。东厢房改成有独立卫生间和淋浴间的房间,我们儿女过来时住。西厢房是厨房和餐厅,电锅炉也放里面。门廊旁的客屋做成客厅和工作室,咱家老房框再起一座房。”东南北说,“三舅帮我找个施工队,全包给他们。图纸他们肯定看得懂,严格按照图纸施工就行。”
“这得花多少少钱?真没必要,一年你们能过来住几天?”
“不住的时候我可以租出去做民宿。名字都想好了,叫‘艺乡’。”
“哪有人会到这里来住?”
“我这样的人。”东南北笑了下说。
一个多月后的一个周末,飞机降落到烟台机场后,东南北去租车行取了车直接开到了李家村,一进院门忽然发现院子地面全部铺上了一层水泥、印着整齐的花纹,原来被磨得异常光滑的青石板不知所踪,东南北立即打电话给三舅询问情况。
“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三舅说:“村里哪还有用石板地的了?不平,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石缝里还容易长草,夏天招蚊子。”
“三舅啊,我就这件事没说,你就给我改了。那些石板呢?”
“雇人拉走了,拉了好几车。你等一下,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后东南北转了一圈,发现窗子都没有扩开,原来的木窗拆掉后直接换上了单层铝合金窗。各个房间都没有留上下水接口、石头院墙外层抹了一层水泥、院子里的几棵大树被锯断,只留了一截树根。
东南北打电话给施工队的负责人问为什么没按照图纸施工,负责人说:“都是按照你三舅的意思办的。”
“你们先停工,把工人们都撤走,把前面工钱结算一下。”东南北说,“随后怎么干听我的,别忘了是谁付你工钱。”
感恩节假期结束后,东南北从布宜诺斯艾利斯直接回到了上海,和风哥和囡囡一起吃了顿饭,在兮廊待了两天后回到了莱城,买了一箱进口水果和一箱牛奶去看望三舅。刚坐下,三舅就急切地讲起来:“隔壁邻居推倒水泥桩的事儿我给她们告到法院了,索赔三千元,现在等着开庭。官司我们肯定能赢,这你放心,我对法律这块太熟悉了。们就是看着眼红,以为我们私自占了那么大块地方,他们不知道我们和大队已经签了合同,还预付了三年的租金。”
“那给他们看看合同不就行了吗?一定要打官司吗?”东南北说,“他们和我妈都认识。”
“你不知道村里情况。你要是对他们太和气了,他们就认为你软弱好欺负,时不时给你搞出点事情来。我一下子把他们打回去,他们以后就不敢再挑事儿了。”
“要三千元赔款也太多了吧?”
“我肯定不是瞎要,都是有名目的,而且必须往多了要,让他们心疼。”三舅摸着光头‘嘿嘿’笑着说,“推倒这块墙连工带料不得八百元吗?整个一下午他们不让施工,八个工人什么活都没干,误工费也得八百元。我们租的挖掘机过来平整土地也被耽误了,还有和好的水泥砂浆没用上干掉了,再加上我被他们气得心脏病犯了,我去医院住了两天院,开了五百元的药。三千元只少不多。”
“舅你可真行。”东南北大笑着说,“你这不是以黑打黑吗?”
“我不管黑白,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三舅说,“咱不惹事儿,咱也不怕事儿。我在这十里八乡的一向以忠厚、孝顺著称,但是后来碰到几次事儿,我觉得不能太老实了。”
三舅又说了两件旧事,然后和东南北说:“你必须得听三舅的,农村和大城市不一样。”
东南北点点头说:“现在怎么办?我想先把院墙理起来,后院全部平整出来,挖好坑,等明年开春移一些大树过来。”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大张旗鼓地干。就是记得动土之前一定要放两挂鞭。”
东南北和工人们一起干活,坐下休息的时候,看到好多新信息,点开万山河的语音留言,听到他说:“东南,给个银行卡号。”
东南北拿出银行卡拍张照片发过去,随后又复制了保存过的银行卡信息粘贴、发送过去文字信息,并留言:“应该扣除你的资金成本。”
不久东南北收到了银行的到账短信通知,随后万山河请求语音通话,接通后,他说:“收到款了吧?没有扣资金成本的说法,那不是等于我借给你钱收利息了吗?再说你的时间和精力也是成本啊,咱就按照原来说的分。”
“好吧,我也不客气了,我这阶段确实缺钱。谢谢!”
“东南还客气起来?”万山河说,“你知道吧?你太牛逼了!年初开始股市大跌,接连两次紧急停盘,上证综指从3500点一个月下跌一千多点,哀鸿遍野、元气大伤。同时全球金融市场爆发震荡,就咱这个私募艺术基金逆市飘红,比牛市时炒股票赚得还多。”
“也挺惊险的,算我们运气好吧,我没想到捂了几年的那几个年轻艺术家作品那么受追捧。不过大头儿还是叶部长介绍的几个艺术品遗产处置项目,我操!真赚啊,比处理银行不良资产赚得多了。”东南北笑了一阵后说,“这帮贪官人一死,各种乱七八糟亲属全部浮出水面,撕破脸皮争夺遗产,现金、股票、房产都好分,股权和书画不好分,只能任我们宰。”
“他们也不找业内人士估估值?”
“他们只争蛋糕份额,不在乎蛋糕大小。我和老董带着我们拍卖行的人一起到他们家清点一番,当场开个不上不下的打包价转头就走,随后基本一两个回合就能成交。回头我们立即处置,迅速回笼资金静候下一个贪官暴毙。”
“牛逼!柳行那边的艺术信托收益怎样?”
“也快到期了,但是即使现在清算,收益率也能超过全部公募基金和理财产品。但是公众企业条条框框很多,决策效率也低,我想也不用那么卖力。”
“是的,内耗太严重了。对了,前几天我和洪波一起连续吃了几次饭,他每次都提,想再干一票,你什么意见?”
“洪波和我提过一次,我的意思是见好就收。我总感觉凉飕飕的,政府没什么有效提振经济的手段,抓不尽的贪官,金额越来越大,又开始严格管制外汇,怕资金外逃,穷凶极恶啊。”
“是啊,企业的日子也不好过。增长乏力、经营成本高居不下、利润摊薄,关键是除了政策风险,经营风险也在不断加大,到处都是红线。”
“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建立互联网高墙、压制言论,各种大V全部噤声,同时加大‘维稳’投入,你说他们怕什么呢?肯定不是怕恐怖分子,而是怕内乱,说明他们对目前的局势非常紧张。”
“是啊,不是外患,全是内忧。但执政党必须通过外患转移公众对内忧的关注。”
“前段时间发生的‘雷洋事件’对我打击很大,你知道我嫖不了娼,不是怕被‘扫黄’,怕的是公权滥用,随时取你性命。”东南北说,“我一个美国人,他们倒是不敢,但是他们要是把你弄死了才发现你是美国人,你说有多冤。”
“是啊,我也很压抑,感觉人命真如蝼蚁。”万山河说,“不过如果共产党没有能力把人民生活搞好,人民就会追问其执政的合法性,只能强化国家机器。很快要颁布《警察法》了,你好好研究下,以后遇到警察绕着走,小心被流弹击中。”
“还有一个因素,我老板前几天和我联系,问我是否愿意回纽约总部任职,我说考虑一下。”东南北说。
“那还有什么考虑的?你正式回来接任有五年多了吧?”万山河说,“夫妻长期分居肯定有问题,听我的,立即回去,还能加官进爵吧?”
“嗯。主要也是考虑妈妈越来越老,我给妈妈在老家修的房子迟迟没有完工,我怎么都得修好了再回吧?”
“你以为你老板会等你啊?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我知道。我先拖一阵再说吧。”
东南北通过网上银行分别给金素和秦弦转账20万元,给许美慧转账150万元,然后拨通了她的电话。
“阿美,我给你刚转了150万元,其中100万放在咱俩外汇账户里,重启外汇投资。另外50万元逢低帮我兑换成美元,暂存你那里。”东南北说,“等咱俩春节去印度的时候顺便在香港呆几天,开两个香港账号,把美元转过去,不然恐怕真用到美元的时候出不去。”
“好的,要不我就多兑换点。还有,我想提前退休,不差这几年了,不然请假去旅游很烦的,总是刚找到感觉就得回去上班了。”
“那太好了。”
刚挂断阿美电话,金素语音呼入,接通后,东南北说:“素素,什么事儿?”
“咚咚,你不要再给我汇钱了,我足够用的,现在幼儿园挺赚钱的。”金素说,“囡囡也快毕业了,工作后就不用我管了。”
“囡囡想留在上海吗?”
“她很纠结的,她很喜欢上海,但是你又在北京,我感觉她很想和你在一起,但是你早晚得回美国。我希望她去香港工作,她也不反对。”
“现在办香港身份来不及了吧?也很难了。要不我帮她办到美国去,很快。”
“美国?我还没想过,但是她去美国我想见到她就很难了。她有澳门身份,可以去香港工作。”
“你们也移民澳门了?”
“没有,是虎哥给办的。”
“素素,你可以和囡囡一起去美国。”东南北突然说。
金素笑了下说:“你还真敢想,我可不想面对小弦,你和她说了囡囡的事情吗?”
“没有。你们不需要面对。”
金素“呵呵”笑了两声说:“这种感觉不好,再说我过去也没事儿干呐。”
“素素,你想过和我在一起生活吗?要不你先过来北京住一段吧?”东南北边想边说,“回想起来,这些年真是对你的关注太少了,有囡囡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关心你,连说话语气和表情都很尴尬,生怕把她的观念搞乱了,毕竟我是她的‘叔叔’。最近我经常会回忆起过去,我们在最年轻、最美的时候遇见,如果不是因为种种误会和错过,我们是不是会一起不迷路、不心乱?那就是完全不同的人生了,囡囡也会更加幸福。”
金素一直沉默着。
“不过我们也过滤掉了所有普通家庭的鸡毛蒜皮,只有惺惺相惜、心心相印、亲如家人。我现在终于不忙了,还住在唐霜的工作室里,年内估计不能拆。工作室条件很好、空间很大,住着非常有艺术家的感觉,你可以跳舞、做瑜伽,也可以跟我去画廊上班。你都可以在画廊上班,你这形象往那一站,把我们老牌帝国主义画廊的气质一下子提高一大截。对了,我带你去见妈妈,妈妈一定喜欢你,因为你俩一般高,因为你是她大孙女的妈妈。”
“囡囡工作后,你一个人多孤单?”东南北说着看了下手机屏幕,“素素?还在吗?断线了?”
“咚咚……”金素抽了一下鼻子断断续续地说,“二十多年了,我……终于等到了你的……,我会庆幸、珍惜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但是……太迟了,我们……回不去了。”
“素素,我……”东南北犹豫着说,“你现在……”
“不算,但我们真的回不去了,而且这样最好,一切都很完美。我无数次幻想过和你一起生活在一起,像她一样被你深爱着,但是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没有你又有你的生活。咚咚、囡囡爸爸,我会一直爱你的。”金素声音颤抖着说完,结束了语音通话。
东南北刚点开标题为“女人的粉底有多厚:从花钱刷粉到买卖‘大V’”的文章链接,手机突然亮起,自动切换到电话呼入屏幕,来电人:高峰,东南北按了下接通键。
“东南,我看了你转给我的报告,最新这版啊。”高峰说,“其他都没什么问题,就是‘流量’的问题,对你们公司估值有很大影响。退一步说,如果你们不调整数据,很可能风投根本没兴趣,更谈不上估值了。”
“即使现在的数据不是很漂亮,但是未来谁也说不准啊。”东南北说,“风投公司不是投风险的吗?”
“东南,你好歹也是金融界前高管,这些原理你都忘了?”高峰“呵呵”笑着说,“你说万山河他们保险公司真的保风险吗?保险公司只是保数据,为什么保险公司精算师地位那么重要?他们就是通过大量、全面的数据来精准测算汽车保险能收多少钱才能保证他们至少不亏,然后再往上加预估费用和利润。”
“我当然知道。他们当时要不是使用各种手段把预定复利率7.8-8.4%的投资连结人寿保险都退掉,无数人的老年生活会非常幸福。”
“风投也一样,没有人真正投风险、投未来,都是投大势、投概念、投热度,爆炒一顿获利了结,就像‘摩拜单车’一样,都疯了,但是你觉得哪一个投资人真相信它能赚钱?风险投资人90%以上都是平庸的,平庸到只要跟投就行,根本无需动脑。但是A轮投资人还是要看数据,不管真假,只要有人愿意相信,而且是没发生的事儿,谁也不敢说它假,只要不是最后一个接盘的就行。”
“我们继续造数据?”
“你们自己决定,但是要符合‘逻辑’。记住,搞金融的都是冷血动物,而且杀人不见血,所谓情怀,只是对某一个行业更熟悉而已。另外你们核心团队成员平均年纪都在四十多岁奔五十的人了,你知道我们风投行业有个惯例,对于首次创业者年龄超过五十岁的项目一票否决。你做过人力资源总监,你也知道革命史,知道年轻人‘血性’的价值。”
“好吧,我和其他几个股东商量一下。”
东南北把高峰反馈的情况在股东微信群里介绍完,立即有股东留言说:“我就觉得我们还是保守了。”
过了一会儿,股东们陆续上线,开始热烈争论起来。东南北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放下手机在画廊里转了一圈,回来随手翻了下聊天记录后发出一条信息:“说回决策。”
“表决吧。”晓岭回复。
“好,我弃权。”东南北回复。
“要是我们三票对三票,班长必须明确表态。”晓岭回复。
“我相信轮不到我表态。”东南北回复。
投票结果很快出来,全票通过“造数据”。
东南北找到了“女人粉底”的文章,认真看了起来。
微博营销每条报价为1 .5万元起。
享受互联网的福利,游弋在微博的段子手和大V,依靠硬邦邦的广告大口呼吸。但内容的载体随着互联网技术的革新而更替,在网络搜索和流量的裹挟之下,一大批新兴的网络营销号也由此进入互联网市场分一杯羹。网络营销从最初常见的邮件营销、微博营销,发展到现在流行的微信营销、视频营销、自媒体营销等多矩阵共同传播。
还有一些企业通过花钱买号发文章,从而给竞争对手制造舆论压力,他们从产业链最低级的花钱“刷粉”开始,寻找微博大V充当“水军”,直到拓展传播领域,在直播和短视频等多平台买卖账号分发信息,通过网络营销号驾驭舆论场的能力十分成熟。
更多的是恐吓营销,没有上面这么直白。今年10月下旬,一篇叫做《我的抗醛日记》的爆款文章在网上流传开来,被称为是“甲醛妈妈”耗时半年打造的“民间最强除醛指南”。
不少网友读后表示,“有理有据,足以信服”、“记住牌子,买!”
清华大学环境学院教授张彭义12月14日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文章中除甲醛的试验本身对于民间测试而言,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关键是有选择性地使用了不同的净化器做对比。在选择的空气净化器中,涉事品牌的甲醛C A D R值最高,不需要测试也能得出这一结论。文章有意突出了该品牌,故而有广告软文的嫌疑。
还是2013年,一家拥有312个微博大V的特大网络造谣传谣团伙被武汉警方查处,这些大V全部粉丝量总和达2.2亿,其背后的推手名叫武汉漫山网络科技有限公司。该公司开办有号称“中国最大的网络推广网站”的“水军十万”网站和“神枪手”网站。“水军十万”网对外宣称可按客户要求完成论坛微博炒作、Q Q群发炒作、微博加粉等任务,接到任务后,营销人员就将任务分配到“神枪手”平台,“枪手”领任务后便去执行,并获得相应报酬。
所谓“任务”多是在Q Q群、微博、论坛上发帖或跟帖,每条价格为0.1至0.4元不等。600余名“枪手”分布于28个省市,截至被查,公司经营获利多达100多万元。
进入移动互联网时代,随着微博、微信公众号成为舆论“主战场”,粉丝数量成了衡量一个号影响力最直接的指标。南都记者通过一家主营“微博微信业务”的公司了解到,花费40元即可在新浪微博上买到100个转发和评论,380元可以买到1000个博文阅读量。
东南北闭上眼睛歇息了一下,睁开后按照“推荐阅读”继续浏览相关帖子,突然跳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杨玉寰。东南北看下去发现,杨玉寰就是他的高中同学,一个著名媒体的高级主笔、网络“大V”,曾经为“未来大师艺术博览会”撰写过推介文章。帖子中说到:
以公众号“杨玉寰”为例,腾讯科技统计数据显示,该公众号一周内平均阅读量为2.7万,而在9月28日“流量打假”的当天,阅读量只有一千。
高峰拿到更新后的艺呼商业计划书后不久,约东南北在上海见面,两个人在“星巴克”坐了一下午。最后高峰提出一个想法,由他负责找钱,除按照艺呼估值给予出资人相应股份外,作为回报,希望公司无偿转让10%的艺呼原始股。
在随后的股东碰头会上,东南北向股东通报了情况,大家经过激烈的争论后,最后决定通过投票表决,东南北再次弃权,投票结果为5:1,五票同意高峰提出的条件。
农历乙未年(2016年)腊月二十七当天,东南北打电话给妈妈,妈妈的手机关机,东南北又打给姐姐,接通后,姐姐说:“你在印度?”
“明天走。”东南北说。
“妈这两天不断说让你们春节都回来,我已经通知了大嫂,她还想见见金素和囡囡,最好秦弦和兮兮也回来。说菩萨过几天要来接她。”
“咱妈有老年痴呆的迹象吗?”东南北笑着说。
“没有啊,妈的耳朵不聋、眼睛不花,脑袋特别好使,除了糖尿病什么病都没有。但是我心里一直有不详的预感,你记得咱爸给妈托梦的事情吗?”
“记得。有一天妈突然说梦见爸爸了,穿着单衣站在雪地里瑟瑟发抖,让我和哥去南山爸爸的墓地看看。结果我和哥赶去南山的时候发现那一片地都圈起来了准备建烈士陵园,里面的树全都砍光了,地已经推平了。后来工地负责人带我们去找,发现爸爸的骨灰盒破了装在塑料袋里挂在围栏外面的一棵树上,因为骨灰盒上面有爸爸穿军装的照片、里面有各种勋章,所以才被捡起来。”
“还有一件事情。大哥出事后我们怕妈妈知道后打击太大,就决定先瞒她一段时间,慢慢做些铺垫,过了不久,忽然发现妈不理我们了,天天躺在床上也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看,还经常默默掉眼泪。有一天突然开口说‘你大哥不在了’。”
“妈是挺神奇的。你的意思呢?”
“你自己定。妈从老家回来,身体就越来越虚弱,现在自己都起不了床了,我在想是不是她也挺遭罪的,不想活了,你知道妈是一个闲不住、爱自由的人,又要强、不愿拖累人。”
“我想想。自从大哥那次之后,我一直有心理阴影,尤其在外面旅游的时候,总感觉要出事,很怕接到家人的电话,因为你们一般都不主动打电话给我。”
“机票和酒店都订好了吗?”
“机票订好了,酒店只订了两天的,这都不是问题。我问问素素。”
“你和素素一起去印度?”
“不是。”
正月初一下午,东南北在机场等到金素和囡囡,然后宁正义的司机开车直接将三个人送到了养老院。
金素见到妈妈后叫了声“妈,过年好。”妈妈躺在床上拉着金素的手端详了很久,平静地说:“模样挺俊。”金素抬头看了下姐姐笑了笑。
“妈,你看素素长得像你不?”东南北说。
“比我好看。”妈妈看着金素说,“你是大的,让着点秦弦,她是南方人,小姐性子。”
“妈,您放心,小弦是我的学生,我们关系可好呢。”金素拍着妈妈的手说。
“我给你们的钱都是一样数,你们都不要给熊猫。”妈妈说,“男人花钱都大手大脚,得女人管钱啊。”
“您自己留着花吧,您长寿着呢。”金素说。
“妈,兮兮没有假,秦弦忙剧场的事情也走不开,等春假的时候再回来看你。”东南北说。
妈妈微微点点头,转过头目光扫过囡囡、东南北、姐姐、宁正义。
囡囡按照姐姐的指导,把两根香蕉、一个苹果、一把果仁混着一盒牛奶放在搅拌机里打碎,倒在一个大杯里,放进去一根吸管,端到妈妈头侧说:“奶奶,看孙女给您做的好喝不?”
妈妈侧过头含着吸管慢慢喝着,东南北、金素并排站在床前,姐姐和宁正义坐在沙发里微笑着看着囡囡和妈妈。妈妈喝完后,囡囡抽出一张纸巾帮妈妈擦干净嘴角,又拿过水杯给妈妈吸了一口水。
“你们吃饭了吗?”妈妈问。
“哥嫂在姐夫家做好了饭等着我们去吃,吃完了还要斗一会儿地主,妈你再给我们三个孩子一点赌金呗。”东南北说,“我们很快回来,素素在家睡,我和囡囡陪妈睡。”
妈妈看了东南北一眼说:“你自己回来就行了。”
宁正义开车直接停在了别墅的车库里,一拉开入户门,一股热浪混和着菜香扑面而来,嫂子迎了过来,拉着囡囡的手说:“囡囡你太高了!是不是又长个了?”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说:“给二娘拜个年。”
“二娘新年快乐!”囡囡说,嫂子“哎”了一声把红包放到囡囡手里。
“谢谢二娘。”囡囡双手接过红包躬了下腰说。
吃完饭后,嫂子和囡囡一起收拾桌子,哥哥看了看金素发红的脸说:“我这弟妹酒量也不行啊?不像东北人啊。”
金素摸了下脸笑着说:“哪禁得了哥哥和姐夫这么灌?就姐姐心疼我,也没拦住。”
“第一次见,又是大年初一,大家高兴。”哥哥说,“要怪也得怪熊猫,谁让上次我们去深圳时他不介绍?我也不知道他咋想的,金屋藏娇啊?你不还得带过来给妈看?”
“今天对素素不公平。”东南北说,“就你和姐夫那酒量要是和素素单挑都不是对手。”
“那就明天继续,去我饭店。”哥哥说,“你还行不?斗会儿?我无所谓,主要是你姐爱‘斗地主’,我就是陪她。”
“有你那么陪的吗?”姐姐说,“每次不都是你赢?”
“姐忘了我输的时候了?自从你们教会我斗地主,我输了多少钱?”东南北说。
“但你现在也不输了啊。”姐姐说,“就我一个人输。”
“我也想赢点零花钱,但是我跟妈说好了,今晚得陪妈睡。”东南北说。
“不用,妈睡眠质量很好,晚上都不醒的。妈没事儿,这是妈的计策,她就是想见孙女了。”哥哥看了下墙上的挂钟说,“妈现在已经睡了,你回去肯定得吵醒妈。再说咱妈有护工、医生24小时值守,一小时一查房。你要怕输就跟老婆、孩子先睡觉,明天早起去陪妈待一天。”
“哪来的医生?”东南北看着姐姐说。
“养老院隔壁的医院就是在你姐夫开的。”哥哥说。
“‘莆田系’啊?”东南北看着宁正义笑着说,“怎么想起开个医院了?”
“早就开了,只不过原来是职工医院,最近才搬过来。”宁正义说,“自己家开医院看病方便。”
“熊猫你不知道,妈有一次差点过去,多亏咱自己家医院的老医生。”姐姐说,“你知道妈可任性了,完全凭感觉打胰岛素,像艺术家,但那玩意打多了要死人的。有一回妈打完后追剧去了忘了吃饭,我一回家看妈脸色刷白、全身抽搐、手胡乱抓,都不认识我了。我们立即送到医大附属医院,结果当班医生检查一通不知道啥问题,就开了三千元多元针对小脑萎缩的营养药。”
“我操他妈的!给我气得。”哥哥红着眼睛说,“我说医生你妈逼的,哪个老年人都小脑萎缩,现在人都快死了,和小脑萎缩有关系吗?”
东南北指了下在厨房洗碗的囡囡,哥哥闭上了嘴。
“后来还是你姐夫叫咱自己家医院老医生过来了,他问了下妈的既往病史,说‘是不是打完胰岛素忘吃饭了’,我才反应过来,立即去买白糖化了一缸子浓糖水给妈灌进去,不久妈就睁开眼睛了。”姐姐说。
“妈命大!”哥哥笑着说。
“我操!那医生没准就是我同学。”东南北说。
“你爸妈身体挺好的?”姐姐问金素,金素泪眼朦胧点了点头。
“熊猫你猜咱妈醒过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二哥说:“达令!”大家爆笑出来。
“这追的是啥剧啊?”东南北笑着说,“好像是蒋介石和宋美龄之间互称‘达令’。”
“也可能是咱妈想起了咱爸。”姐姐说,“没准他们之间也这么称呼。”
“没准妈妈病危时见到了爸爸。”东南北像是自言自语。
东南北和哥哥、姐姐三个人在客厅斗地主直到深夜才结束,回到自己房间洗漱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起身拉开窗帘,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站了很久,下楼取了两罐啤酒、拿出《百年孤独》又回到了床上,边喝酒边看书,直到天色放亮才沉沉睡去。
突然猛地被姐姐推醒,东南北闭着眼睛说:“别烦,你们吃吧。”
“快起来!妈走了!”姐姐大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