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侣19:Nothing is true,everything is permitted. 边界三部曲全书终
东南北从瓦尔纳旧港回到“妮娜民宿”的阁楼房间,拿出护照坐在阁楼斜窗前的椅子上仔细辨认着护照入境章上的日期、又核对了一下机票信息,望着窗外葱绿的枝头,打开手机浏览器随意翻阅着新闻网页,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关掉了手机。拿出行李箱,把衣橱里的衣服一卷都放了进去,将墙上的几张镜框摘下来摩挲着呆呆地看了半晌,用一件衬衣包好放在行李箱里,把古琴装了起来立在桌旁。最后将室内和洗手间里的垃圾分类装在垃圾袋里,拎着走出了房门。
房东太太妮娜正在一楼早餐厅擦地,东南北打了声招呼出门向大市场走去。到达大市场时,妮娜的女儿西尔维娅已经将摊位收拾停当,正在煮牛肉汤。东南北打了声招呼后就换上厨师装,系上围裙,戴上高高的厨师帽,然后看着西尔维娅“嗯”了一声,西尔维娅转过头微笑着摇摇头,然后把他围裙上的蝴蝶结解开,向左挪了下重新系好,仔细将蝴蝶结展开然后摇摇头。
临近中午,陆续有客人过来,站在摊前研究悬挂在半空的菜单,有的直接坐在小桌旁点单,不时有游客模样的人经过,有的亚洲面孔游客经过时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看菜单,打量着东南北。
菜单上除了常规的汤和面包、酒水和咖啡等,另有四张彩色的大照片,照片一角用保加利亚语、俄语、英语和中文标注着“老人与海”、“瓦尔登湖”、“1984”和“日瓦戈医生”四款面条的名字,在照片的下方列明了口味和配料。
东南北看着西尔维娅递过的点餐单迅速捞出面条用冷水过了一下,放在两个不同款式的大腕里,然后舀了两勺热汤浇在上面,又分别撒了点香菜末和香葱末,扯了下铃铛。西尔维娅转身端走两碗面,收回了两个不同颜色的海星。东南北眼睛扫了一下客人台面上的海星,拿出另外两个大腕,把配菜烫了一下垫在其中一个碗底,抓了一把通心粉丢在热水锅里慢慢煮着,同时拿出一块面团,用擀面杖随便压了两下,开始扯出面片,然后放在一个大笊篱里下水煮了一会儿用冷水冲了一下扣在一个碗里,同时将煮熟的通心粉捞出放在另一个碗里。调大了电磁炉的火力烧油,把酸菜鱼的汤和肉浇在通心粉上,撒了一把花椒粒和蒜末,往面片上倒了一勺酱汁,然后撒上蒜末、葱末和辣椒粉,用热油往两个大碗里一泼,随着“滋滋”的响声激出一股香气,东南北嗅了一下,微笑着轻扯了下铃铛。
中饭时间过后,除了“瓦尔登湖”的汤料剩了一个锅底,其他连汤带面都卖得精光。东南北指着“瓦尔登湖”的汤底又指了下西尔维娅,西尔维娅耸着肩膀点点头、东南北摊了下手。
等客人走净后,西尔维娅简单收拾了一下,启开两瓶啤酒放在桌上,又顺手拿了一小盘香肠和东南北一起坐下。东南北喝了口啤酒用英语说:“我想把‘瓦尔登湖’换掉。”
西尔维娅微笑着摇摇头用英语问:“换什么?”
东南北抬手拿起笔和纸在最上面写下了“日瓦戈医生”、“老人与海”和“1984”,随后又写了“悲惨世界”、“神曲”、“格林童话”,然后在右侧写上“国家”和“特点”。逐一介绍完后,西尔维娅想了想,指着“格林童话”摇摇头,东南北也摇摇头,然后写下了主要配料:鸡肉和各种颜色鲜艳的蔬菜,然后画了一团火苗,西尔维娅不住地摇头。
简单吃完饭后,西尔维娅迅速买全了配料,东南北先教她处理食材,然后一步步教她做完了一份“格林童话”,西尔维娅用叉子卷起一根炒面放在嘴里慢慢嚼着不住地微笑着摇头。
两个人分吃完炒面后,东南北坐在桌边喝了一口酒看着西尔维娅说:“我不得不和你们告别,因为我的免签期限还有一周就要期满,我必须离开,我计划经泰国回美国看看女儿。这一周时间我会帮助你把所有烹饪技术都练习好,明天我把‘格林童话’的招牌换上,碰到任何问题你都可以随时联系我。”
西尔维娅脸色一下子暗了下来,转动着啤酒瓶子说:“我以为没那么快,那么你很快就会回来吗?”
东南北点点头。
“我们会非常想念你的。”西尔维娅说。
“我也是。”东南北说,“谢谢你们照顾我,允许我帮忙,免费提供我食宿。我想等有了钱就把一楼租下来,改成画廊、咖啡馆和酒吧,顺便帮你们提供住宿客人的早餐。”
“那太好了!”西尔维娅说,“到时你做我的老板。”
回到阁楼后,东南北打开平板电脑、支起键盘托、打开名字为《飞鱼》的文档,第一页上写着一段话:
在全世界的温暖海域都生长着一种会‘飞’的鱼,其实它们只是长着一对翼状胸鳍,当鱼身越出海面的瞬间,依靠尾鳍的剧烈摆动产生推力,使它们可以在海面上空滑翔数百米。
当它们在海面下遭遇到凶狠的捕猎者时就会展示“飞翔”的本领,而当他们离开海面的同时也会面临海鸟的捕食,所以它们只能再次潜回海里,然后再次越出海面……
浏览一遍文档后,东南北在文档的最后插入一个分页符,在第三十九章编号后输入标题“旧港”,然后写道:
欧罗巴大陆的十月可能是全年中最萧瑟的时期,因为树叶刚刚落尽,而人们还没有接受冬天的来临,黑海边上的瓦尔纳也不例外。而2019年的十月真的像世界末日,鱼先生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将近六个月,所有他期待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
落叶混合着尘土匍匐在深灰色的地面,和灰黑色的建筑融为一体,不时被阵风鼓起,像翻涌着的黑海海面。街上的人们裹着潇洒的长衣行色匆匆,似乎一定要在吸血鬼出现前赶回安全的家。而此时,鱼先生伫立在旧港的岸边,遥望着无垠的海面,目光似乎已经穿越了高加索山脉,但是他到底在遥望哪里呢?是太平洋东岸的雪国还是大西洋东岸那扇亮着灯的窗?
鱼先生沿着旧港慢慢踱了几个来回,每一扇窗口亮起灯时他都会敏感地发现,睁大了眼睛探索着窗内,似乎看到一个或者两个熟悉的身影,耳边隐隐传来一个女孩故作可怜的声音“爸爸,我饿了”。天空中似乎飘起了小雨,鱼先生下意识地抹了下冷湿的面颊。
凝望着中世纪般的城市,鱼先生深深懊悔,为什么当初没有信基督教?那样他就可以把自己交给神。
站在妮娜民宿的门口,鱼先生习惯性地在地垫上擦着靴子底,扑打着大衣上的“雨滴”,这时大门忽然打开,随着一股欧洲气息扑面而来的是房东女儿西尔维娅阳光般的青春笑脸,她那双爱琴海一样宝蓝色的眼睛像“飞鱼王”通体透明的蓝色一样,让鱼先生不敢多看,生怕坠入海底。
一杯滚烫的咖啡飘着袅袅的香气,鱼先生怔怔地望着,没有搅动,因为他认同一种咖啡的喝法,就是让糖化在咖啡杯底,这样最后一口总是甜的。
“妈妈想知道,下月你是否续住?”西尔维娅轻声说。
“哦,可以。”鱼先生点点头说。
西尔维娅笑了出来说:“你还没有习惯保加利亚的习惯,点头是‘no’,摇头才是‘yes’。”
鱼先生绷着脖颈说“yes”。
“那我和妈妈说延迟修缮房屋,因为会多出很多灰尘。”西尔维娅说,“妈妈原想把早餐厅换过来,这样座位就多了,还可以看到港口的景色。”
“没有问题,还是完成你们计划。”鱼先生说,“你们准备怎样装饰?”
“外观是不能随便动的,我们只是想把内部墙壁粉刷一下,窗帘换掉、灯光调亮一点。”西尔维娅说,“先完成我们自己能做的,然后再雇工人。”
鱼先生打量了一下四周说:“工作很简单,但还是有一定工作量。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可以帮你们,免费。至于墙面,你有想过把它们画成和街景一样的吗?这样会给客人一种异样的时空感。我可以帮你画,也是免费。”
“你是油画家?”西尔维娅说。
“我可以画,实际上我是画廊经理,图像学博士。”东南北说,“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一个好人,来自中国的好人,不,中国是我的故乡,我使用美国护照。”
西尔维娅大笑起来,雪白的牙齿像海上的浪花。
“我们相信你是好人,你的眼睛告诉了我们,东方人的眼睛,很古代。”西尔维娅说,“你很有礼貌,你说话和走路的声音都很轻。”
“谢谢!那么你明天会帮我准备颜料吗?丙烯颜料可以。”鱼先生说,“你喜欢哪个季节就准备那个季节的颜料,如果你不知道怎么挑选,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商店。”
“你可以陪我一起去买,因为我不知道用量。”西尔维娅说,“你觉得大约需要几天能完成呢?但是你有那么多时间吗?”
“我尽力在离开前完成。”鱼先生说。
“太棒了,我这就去告诉妈妈。”西尔维娅开心地说,她真的希望这个带来了巨大惊喜的客人能多住一段时间。
东南北在泰国清迈完成了自传体小说《飞鱼》,在最后一章开篇写道:
鱼先生终于在瓦尔纳等到了小鱼儿。
在章节的最后东南北写道:
鱼先生和小鱼儿拎着行李挽着手臂笑吟吟地走出民宿大门,迎面撞到妮娜和西尔维娅,她们热情地打过招呼说:“祝你们旅途愉快!”
“谢谢!”鱼先生和小鱼儿一起说。
登上开往格鲁吉亚的邮轮后,两个人牵着手在餐厅、酒吧和赌场流连了一阵后回到头等舱相拥着沉浸在浴缸里互相爱抚着……
起身后小鱼儿精心画了一个晚妆,鱼先生早已穿好两个人专程去巴黎的专卖店购买的“山本耀司”礼服,双手拎着同品牌的女士夜礼服站在旁边。小鱼儿裸着身体站了起来,用双手托了一下乳房扬着一只眉毛妩媚地看着鱼先生说:“真空?”
鱼先生微笑着点点头。
套好晚装后,鱼先生拿起最爱的一款“山本耀司”香水在小鱼儿耳垂下轻轻喷了两下,然后向空中用力喷了几下后,拥抱着小鱼儿站在香雾里。
两个人在餐厅窗边位置坐下后接过服务生递过的菜单各自看着。
“我们要吃鱼吗?”鱼先生说。
“不好吧?我们等下就‘信仰一跃’,从此和鱼儿们一起了。”小鱼儿说。
“更不要吃飞鱼,据说味道很鲜美,而且营养价值很高,但是它是章鱼的好朋友。”鱼先生说,“我们只吃陆上和天上的。”
“我们可以吃黑海的鲟鱼,它可能是飞鱼的天敌。”小鱼儿说。
鱼先生抬头看了一眼小鱼儿笑着说:“你这是关公战秦琼,黑海不产飞鱼。”说完对服务生说:“能否让我们晚些时候再点菜?麻烦先帮我们把香槟打开,谢谢!”
鱼先生和小鱼儿碰了一下杯子喝了一口香槟。
“黑海的鱼少了很多,因为周边的国家污水排放太厉害了。”鱼先生说,“你知道吗?黑海是世界上唯一的双层海。因为周边有多瑙河等河水注入,使海洋上层海水的含盐量大大降低,从而形成一个隔层,影响了上下层海水的交换。”
小鱼儿微微蹙起了眉头。
“那我们跳下去之后会不会被隔在中间?”小鱼儿望着鱼先生认真地说。
“又不是死海。”鱼先生说,“我还以为你嫌脏,不过我们都是黑色衣服,脏了也看不出来。”
“我也嫌脏。”小鱼儿说,“经你一说我感觉黑海不像海,更像一个大水塘,我估计海底都是污泥,你真愿意沉在这里吗?”
“好像有点草率啊。”鱼先生认真地说。
“我们找片有飞鱼的海域吧?”小鱼儿拉过鱼先生的手说,“很可能我们跳下去时候就生了一对翅膀。”
“好。”鱼先生说,“死亡之约长期有效,这次就当彩排了,要不等下我们跳到游泳池里试下。”
“不行,我们说好的是连在一起跳的。”小鱼儿说。
“那我们只能回去跳浴缸了。”鱼先生说完瞄了一眼小鱼儿的胸。
“So……”小鱼儿眯着眼睛诡异地笑着说。
“Done。”鱼先生说。
离开清迈后,东南北直接飞到了洛杉矶,驱车赶往“加州艺术学院”。在通往餐厅的路边长椅上坐了很久,远远看见兮兮和几个同学一起走过来,东南北立即掏出手机开始录像,兮兮发现后径直走过来,瞪着眼睛凑在手机镜头前,然后张开鼻孔对着镜头,东南北笑着说:“该擤下鼻涕了。”
“不可能!”兮兮直起身捏着鼻翼说。
“想吃中餐吗?”东南北收起手机说。
“我想吃川菜。”兮兮说。
定位好一家川菜馆之后,东南北和兮兮按着导航驱车前往,路上东南北说:“你为什么一直不考驾照。”
“我觉得汽车不好控制油门,因为总是要担心超速。”兮兮说,“不像自行车,我用力蹬就可以骑得很快、而且不会太快。”
“这个逻辑挺‘逻辑’。”东南北笑着说。
点完菜后,东南北拿出一个U盘和一个信封递给兮兮说:“这是爸爸刚完成的小说,作为你十八岁的成年礼。不是自传体,很多情节是真实的,但不一定发生在一个人身上,还是有很多虚构成分。对于其中的色情描写,也要以审视的眼光看,爸爸倡导有爱的性和安全的性。爸爸不是想说教,只是想把爸爸自己一生经历的事情和思考通过文学创作传达出来。我再给你个叫‘囡囡’的电子邮箱,你发给她就行,什么都不用说。”
“这是什么?”兮兮打开信封里折叠的纸说:“怎么看起来像遗书?东南北,你不是要自杀吧?必须经过我批准。”
“不是遗书,即使提前写封遗书也正常啊。”东南北说,“那是一份授权书。我相信这部小说可以出版,那么所有版权和改编的收益都留给你。爸爸一生都在瞎折腾,在小说里你能看到,钱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没有什么积累。不过几年之后我有一笔保加利亚的政府债券到期,你和那个‘囡囡’一人一半,另一份文件是保加利亚语和英语的双语授权书,公证过的。”
“那你呢?”兮兮红着眼睛说。
“爸爸一身才华,想维生足够,想挣点碎银也容易,只是有点可惜。”东南北说,“宝贝女儿放心吧。”
“我知道、我相信。但是我不需要太多钱,我很快就毕业了,多数毕业生直接进迪斯尼,年薪很高的。妈妈又把上海的房子卖了,我们刚换了一座大房子。”兮兮说,“妈妈说还给你账号转了十万美金。”
“那你只当成礼物收好,不急着出版。”东南北说,“另外爸爸想和你交待书中的一些真实情节。关于边界,爸爸一直没守好。关于忠贞,爸爸背叛了婚姻,但没有背叛爱情。关于爱情,爸爸在遇到妈妈前爱过的女人,一生挥之不去,但是爸爸也爱妈妈,只不过我们的风格不一致,像尼康和佳能。还要关于自由、艺术和爱,那是爸爸一生的追求。”
“小说最后是什么结局?”兮兮说,“圆满吗?你和所爱的人自由地从事着艺术工作?”
“开放式结局。现实中爸爸在女朋友意外身故以后,在和妈妈好之前遇到过一个人,她像爸爸的另一个自己,爸爸很爱她,但是爸爸把她弄丢了。爸爸也爱过很多男人和女人,那在漫长一生中无可避免,而且至今还牵挂着,这点你要批判地看。”东南北说,“另外无论以后你听到关于爸爸的什么事情,请不要受别人的影响,自己做出独立判断,爸爸很在意在你心中的形象。爸爸早晚有离开人世的一天,拜托我最亲爱的女儿为爸爸写一篇铭文,折叠成小船放到海里,爸爸一定能收到。”
“不要说这些,爸爸。”兮兮说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还有,最重要一点,不要向任何人透露爸爸的消息,包括妈妈。”东南北说,“看完小说你就明白了。”
兮兮认真地点着头。
“你在加州呆多久?”兮兮问,“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可以呆到你腻烦之前。”东南北说,“我可以每天过来接你去吃饭。”
“不过很快就是感恩节了,放假我要回纽约,和妈妈说好了。”兮兮说,“圣诞节妈妈也让我必须回去。”
“那就只争朝夕。”东南北说。
回到酒店后,东南北拿出平板电脑又浏览了一遍章妤博客里的旧帖子,想了一下,注册了一个新账号,给她留言:
My heart:
想起中国妻子最常问的三个问题:你在哪?做什么?什么时候回家?我但愿能打给你电话问你同样的问题。
我已经完成了自传体小说《飞鱼》,也亲手送给了我的小女儿,委托她发给大女儿,并料理好了身后的一切,准备赴死亡之约,突然意识到这次是彻底把你丢了,连同我的心一起。
原来生不由己,死也未能如愿。
我一直反复回放着那天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前后的过程,逐渐清醒地认识到我做错了。
有人说过我身为男人最大的问题是不能保持和女人清晰的边界,我不大确信,为什么和喜欢、敬爱的男人可以没有边界,而和女人一定要有?
但是我感觉伤害了你,我爱你,还怎么能和别人一起分享这种从心灵到身体的极致感受呢?
你是因此彻底放弃我的吗?
回望一生,我走得确实太疲倦了,似乎进入了一种万劫不复的循环。我向善、作恶、向善,我批判、效仿、忏悔,我拿起、放下、拿起,最终连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无处安放。
我追悔莫及,但也无力回天。我恐怕再也踏不上那片土地了,也不能和你传递任何消息。
我要不要独自死去?那我又一次毁约了,我只有等下去、绝望地等下去。
如果不是一起死,你会不会终生遗憾?
从六月中旬开始,东南北持续关注着香港“反修例”运动。2019年6月9日103万人游行要求撤回修例,2019年6月12 日《修例草案》送交立法会进行二读,市民包围立法会被镇压。2019年6月15日行政长官宣布暂缓修例工作。2019年6月16 日200万人游行要求“谴责镇压撤回恶法”,直到2019年9月4日,香港行政长官宣佈正式撤回《修例草案》。一个月之后香港政府正式颁布《禁止蒙面规例》,夜晚各区再次发生堵路示威。2019年11月12日香港中文大学的示威者和警方対峙,遭武力镇压。
浏览过国外各种媒体真假难辨的消息和视频之后,东南北的平板电脑定格在一幅来自香港中文大学的图片:背景是一片火光,烟雾缭绕,画面中间是一群占据中大的示威者身着黑衣,穿戴着头盔和各种防护用具,撑着雨伞与警方对峙,离火光最近的是几个示威者撑着一张大圆桌,猫着腰躲在圆桌后面。
东南北看了下电脑上的时间摇了摇头,站起来拿起桌面上每个捏扁的啤酒罐依次摇了一下,将最后几滴啤酒倒入口中。在狭小的酒店房间里走了两圈,又坐回椅子,登录脸书(Facebook),分别给囡囡和羽墨发了条消息,询问他们是否安好。过了很久,囡囡回复“挺好的,爸爸放心。”随后羽墨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东南北向她要了叶致远的电话和他聊了一会儿。
过了几天,当看到“香港警方封锁理工大学,宣布将以暴动罪拘捕所有在场示威者”的消息时,东南北给囡囡留言:“理工大学都停课了吗?你男朋友在哪里?”囡囡迟迟没有回复,给羽墨的留言也没有回复。
东南北调出叶致远的手机号码,迟疑了很久,拨通了他的电话,他接通电话后笑着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雪姐、姐夫和外甥女都好吗?”东南北说。
“嗯,挺好的。”叶致远说,“羽墨和囡囡刚到家,你等一下,我让囡囡听电话。”
囡囡接过电话说“喂?爸爸”后就哭了起来,随即电话被羽墨接过说:“猫舅,没事儿,囡囡就是受了惊吓,你放心。”
“怎么了?”东南北说。
“谁在现场都得受惊吓,和战争一样,只不过放的是催泪弹、橡胶弹,还有什么布包弹和海绵弹什么的。”羽墨说,“不过我和羽墨都没受伤。”
“你们去现场了?哪个现场?理大?”东南北说。
“是啊!我们去接囡囡的男朋友,他们想救困在里面的示威者,其中有很多中学生。”羽墨说,“但是封锁得太严了,实在是做不了什么。”
东南北重重叹了口气。
挂断电话后,东南北想了一下给叶致远发了条短信:“姐夫,方便聊一下吗?”,叶致远立即回复:“等一下我打给你。”
过了半个多小时,叶致远打电话给东南北,接通后,两个人一时没有说话。
“姐夫——”东南北刚开口说话,叶致远说:“老弟你放心,我们刚才商量了,囡囡这几天就住在这里,反正她俩成天腻在一起。等周末看情况,如果囡囡想回深圳,我让司机送她。”
“谢谢姐夫,真给你们添麻烦了。”东南北说,“只是……我在想这场运动将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香港的命运和八万多‘港漂’的命运何去何从?羽墨算‘港漂’吗?至少我们眷恋故土,而香港是最后的避风港了。但眼看着香港的明天就是大陆的今天了,我们愿意我们的女儿们生活在没有人权、司法不公正、警权滥用、媒体监督形同虚设的社会里吗?毕竟我们百年之后,他们还要独自生活很多年。”
叶致远叹了口气说:“这个话题太沉重了。”
“羽墨有政治立场吗?”东南北说。
“女孩子不会想那么多,但是她和囡囡一样,都是有正义感、有情怀、有慈悲心的。”叶致远说,“她们说起这半年多的事件,只是会从亲眼见到和亲身体会出发,认为手无寸铁的民众面对装备精良的警察本身就是弱势群体,警察不应该动用暴力,何况是针对很多中学生。”
“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不是中学生和警察之间的角力。”东南北说。
“是啊。”叶致远说。
“羽墨在香港生活了很久,所以她会自然认同香港文化和‘香港人’身份,她的思维也很‘香港化’。”叶致远叹口气说,“说不上是好是坏。她已成人,很难改变了。毕竟当初也是父母的决定,实际上我也身不由己。”
“我理解姐夫。”东南北说,“我觉得羽墨有身份认同是件好事,毕竟香港人的思维还是开放的、主流的。即使香港沦陷,羽墨也可以独闯天涯。”
“囡囡是个好孩子,独立多才、知书达礼、低调谦和。”叶致远说。
“但囡囡的身份感很模糊,这也是她一直纠结的问题。”东南北说,“这半年多我经常和她联系,知道她关于身份和立场的困惑,但是我告诉她坚守人性。我知道她在做一些运动的后援工作,主要在文宣那块,她也和羽墨参与‘不反对申请’的示威游行,坚持‘和理非’原则,我都没有评价和反对。我认为但凡一个人,都不可能感受着这些汹涌的民意将自己置身于事外,尽管她是‘港漂’,但是她也是香港环境的受益者。”
“羽墨何尝不是‘港漂’?我和雪妍希望她能移民到英国去,但也是漂着的。”叶致远说,“如果有生之年中国一直这样搞下去,她也只能漂着了,我和雪妍只能死守故土。”
“别这么悲观,姐夫。”东南北说。
“老弟,你知道共产党的核心目标就是维护政权,和女儿们的幸福生活没有什么关系。”叶致远说。
“我懂。”东南北说,“但是羽墨真移民到英国未尝不是件好事,就像这个小区住不惯了换个小区一样。我也准备在欧洲定居了,可能会帮上羽墨一些小忙。”
“哦?我还以为你在欧洲旅游,挺好的。”叶致远说,“对了,后来我和雪妍才知道,羽墨在东北滑雪的时候受伤了,一直是你和囡囡在照顾她,真的很感谢你们。”
“不客气了,姐夫。”东南北说,“那段时间我们都很开心。”
“你不用担心囡囡,我们会照顾她的。虽然她比羽墨小,但更像个姐姐。”叶致远说,“另外,我虽然退了,但是还有些影响力,哪怕囡囡被列在拘捕的清单上,我也能保持她一个清白的记录。”
东南北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他笑了一下哽咽着说:“从宋玉成开始,我的小心思从来都逃不过姐夫的火眼金睛,谢谢姐夫。”
“你值得的。”叶致远说。
推开民宿的门,迎面撞到了妮娜,她愣了一下立即绽开笑脸,和东南北互相抱着肩膀亲了两下面颊。
“太高兴了。”妮娜松开手臂说,“欢迎回来。”
“西尔维娅?”东南北说。
“市场。”妮娜随手指了一下说。
东南北把行李和古琴放在阁楼房间后,立即下楼和妮娜打了声招呼直奔市场而去。见到西尔维娅后,热情地拥抱。
“知道你要回来,我们太高兴了。”西尔维娅说,“之前你说不回来的。”
“我说回来啊。”东南北说。
“嗯……又是你点错头了,应该摇头。”西尔维娅说。
东南北换上厨师服、戴上厨师帽、系上围裙斜着打了一个蝴蝶结立即帮着西尔维娅忙碌起来。
“只有‘日瓦戈医生’的味道没变。”东南北嗅着味道说。
“都受欢迎。”西尔维娅做了个鬼脸说。
“我想改一款面,把‘日瓦戈医生’换掉,吃了太久了。”东南北边忙边说。
“不要,想换就换‘格林童话’,做起来麻烦,需要炒。”西尔维娅说,“换成哪本书?”
“《切尔诺贝利的回忆》,俄罗斯的。”东南北说,“但是这样我们就有两款俄罗斯的面条了。”
“客人不在意。”西尔维娅说,“是什么口味?”
“疼痛的口味。”东南北说,“很辣、很麻、很刺激、颜色深红,用猪耳朵做主料。”
“猪的耳朵?”西尔维娅摸着自己的耳朵说。
东南北摇摇头说:“等下我去采购原料,做出来你先尝尝。”
“期待。”西尔维娅说。
东南北教西尔维娅一起把指头大的面团用拇指捻出猫耳朵形状,下水煮好、过了下水晾着,用洋葱、香菜、大葱和花椒和一些香料熬好油之后舀了一勺倒在搅拌均匀的辣椒碎和芝麻上后,西尔维娅咳嗽了一声立即捂住口鼻,充满歉意地看着相邻的摊位。
“抱歉!抱歉!”东南北不住向邻居道歉。
“没有问题,我们很期待。”邻居笑着说。
东南北把猪耳朵切成丝码在煮好的“猫耳朵”上面,然后淋上醋和糖,舀了一勺炸好的红油泼在上面、嗅了一下推到西尔维娅面前。西尔维娅小心地叉起一条猪耳朵丝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不住用手扇着,放到嘴里皱着眉头慢慢嚼着,控制着不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慢慢露出了一点笑容。
“很奇怪的味道,但是很疼。”西尔维娅说。
“对,辣就是一种疼痛。”东南北凑近了问,“会有人喜欢吗?”
西尔维娅点点头说:“谁知道?”
西尔维娅吃着吃着脸色开始变红、慢慢渗出了晶莹的汗珠,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拿过纸巾擦了下,又继续小心地吃着,吃到一半,放下了叉和勺,苦着脸看着东南北。
东南北开了瓶啤酒倒了一杯给西尔维娅,自己对着瓶口喝了一口。
“一个月前来过一个中国女客人。”西尔维娅说,“她站在我们位置前看了餐牌很久,然后点了一份‘日瓦戈医生’,随后又来了几次,吃过其他几种面条,最后她问我是谁教我做的面条,又问你去了哪里?我说你回美国了,不回来了。”
“她个子很高?经常眯着眼睛、微启嘴唇?”东南北做着表情说。
“嗯!嗯!你知道她?”西尔维娅摇着头说,“她后来就住在你那间阁楼里,她有一个和你一样的琴箱,每天在房间里弹琴。她还会画画,她补过你墙上的画。”
东南北的泪水充满了眼眶。
“她是你的爱人?”西尔维娅小心地说,东南北摇摇头。
“那怎么办?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西尔维娅紧张地说,“不,我们有她的电话,我让妈妈找出来。”说完西尔维娅拿出手机。
西尔维娅要到章妤电话号码后认真地在手机键盘上按着数字,然后看着东南北坚定地按下了呼叫键,随后手机里首先传来中文语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西尔维娅立即挂断电话又重新输入了一遍号码,仍然显示停机。
东南北闭上眼睛说:“她会回来的,她爱我,也知道我爱她,她总能找到我。”
东南北和西尔维娅一起回到家时,妮娜正站在吧台里,见到东南北后说:“咖啡?”
“不,伏特加,芬兰的,我请,谢谢。”东南北说。
随后三个人一起把食品、酒水和餐具端出来放在小桌上,围坐下来以后,东南北看了一眼妮娜、然后看着西尔维娅说:“我有钱了。”
西尔维娅愣了一下后高声说:“你要租这里?开画廊?酒吧?咖啡馆?”然后用保加利亚语迅速和妮娜说了一通,妮娜笑着站起来,憋了半天没说什么又坐了下去。
“很好!”妮娜说。
“我可以先租下来,慢慢改造,还不能经营商业,需要等我的永久居留许可申请批准后。”东南北说,“不过很快了,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在元旦开业。”
“干杯!”妮娜端起杯子撞了一下东南北的杯子说。
“干杯!”东南北说,“谢谢你们!”
妮娜上楼以后,西尔维娅把其他灯都关掉,只留下餐桌上的灯,然后从柜台里拿出半包烟,递给东南北一只,悄悄说:“妮娜的烟,今天很特别。”
“嗯,是的,很特别。”东南北说着为西尔维娅点燃了烟,“我不抽烟,但是今天可以。”
“你什么计划?”西尔维娅吐着烟说。
“我想把画廊、咖啡店、酒吧、茶馆功能都混在一起。”东南北说,“墙上的画不动,但是中间这条要挂满画,标好价格,可以卖。除了咖啡和酒,我们还可以提供中国茶,借用日本的茶道,可以卖包装好的茶叶,顺带卖一些点心。”
“嗯,很好的主意。”西尔维娅说,“但是不提供餐食吗?”
“太麻烦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东南北说,“但是可以保证民宿客人的早餐,就在画廊里吃。”
“可以不麻烦,老板。”西尔维娅说。
东南北眯着眼睛、抿着嘴看着西尔维娅笑,她开始笑个不停。
“谁先说?”东南北说。
“当然是绅士。”西尔维娅说。
东南北端起酒杯看着西尔维娅说:“欢迎Miss西尔维娅·斯丹克罗瓦加盟……等一下,我们店还没有名字,先欢迎!”
西尔维娅端起酒杯撞了一下一口喝掉。
“我们请妮娜一起好吗?”东南北说。
“当然!她一定很高兴。”西尔维娅说。
“那我们先分工,然后计划一下日程。”东南北说,“你们参与最好,我们就可以提供餐食,把东欧和西亚的美食混合起来,创造一种艺术的黑海美食。妮娜负责后厨,我负责吧台,只能委屈你先做服务员了,等生意好起来,你来做老板,再找个服务员,我和妮娜在厨房。”
“都可以。”西尔维娅说。
“你说名字叫‘West gallery’还是‘Art town’?”东南北说。
“你的爱人会喜欢哪一个呢?看到招牌就能想到你?”西尔维娅说。
“将军。”东南北随口说。
签好一楼和阁楼的租约后,东南北和西尔维娅说:“你们不急着搬走,我想还是要保证客人的早餐,不然会影响B&B的生意。我需要几天时间设计一下,我还想带出一个小舞台,最好是在哪个角落再设置一个纹身的工作台。开工后,我们可以在早餐结束后进行装饰,晚上再收拾出来。”
“但愿不要影响你的‘将军’。”西尔维娅说,“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你先把大市场那边的事情了结。”东南北说,“我希望你和妮娜教我做几道传统的保加利亚菜,陪我一起去本地著名的餐馆体验一遍,然后告诉我他们为什么受欢迎。另外我想再去趟索非亚,那里有间我最爱的鸡尾酒吧,我想把里面的鸡尾酒全部尝一遍,如果你能陪我去最好,因为他们的英语都很简单,但是有可能吗?”
“我当然愿意,我有好多年没有去索菲亚了。”西尔维娅说,“但是要在处理完大市场的事情之后。”
“我可以等。”东南北说。
2020年元旦的夜色刚刚降临,西尔维娅就立即打开了“将军吧”的招牌灯,一张报纸大小、发光的白色汉字“将军吧”三个字下面是两行中英文对照小字:画廊、酒吧、咖啡、面条。大门两侧燃着落地取暖灯,火焰将灰黑色的石墙壁映出一片黄色的光。
西尔维娅的金发盘成一个髻子,身着一件素白色中袖、立领、斜襟中式服装,左肩下面挂着名牌,系着一条墨绿色长围裙站在门内热情地招呼着客人。大多数客人相熟,有一些是大市场的邻居,还有西尔维娅的同学。妮娜穿着保加利亚的传统服饰在厨房内忙碌着,东南北随手将做好的菜肴端出来放在吧台上。
东南北换上礼服,扎好头发,走上角落的小舞台,在琴桌旁坐下开始调音,调好后随便拨弄着琴弦,目光扫过墙壁上的画,和客人们微笑着示意。
七点整,西尔维娅拽了一下吧台上的铃铛,余音未了时,她已经将室内的灯光调暗,客人们逐渐安静下来,放下手中的酒水杯注视着东南北。
东南北笑了一下用英语说:“新年快乐!‘将军吧’今天开业,我为大家带来一段古琴曲,题目是‘自由、艺术和爱’。”
东南北双手轻抚在琴弦上,闭着眼睛平静了一下,用欢快的节奏弹起了《酒狂》,越弹越快,琴声也越来越高,忽然东南北双手同时压住了琴弦,默默低着头。随后左手慢慢离开琴弦、用拇指半甲半肉的部位按住了四弦,抬起右手缓缓落下用中指勾了一下重新弹起了《酒狂》,弹完一小段后又以低音和高音重复了一遍,节奏时缓时急。
将军吧的门被轻轻推开,走进一位抱着琴箱拖着银色铝制拉杆箱的高个子女人,灰白色卷曲短发,身着橄榄绿色中长风衣,宽大的风帽散开落在肩上,围着一条厚厚的浅灰色围巾,风衣下摆露出一截长及脚踝的暗红花色裙摆,遮着尖尖的高跟长靴。
女人脱下风衣、摘下围巾搭在箱子上,甩了下头发,轻轻打开琴盒,从琴袋中抽出古琴。
东南北的琴声逐渐放缓、变得微弱,无名指滑弦的声音清晰可辩,然后用泛音继续弹着《酒狂》,直到弹出最后一个音符。
东南北双手同时扬起离开琴弦、缓缓落在膝盖上,一直低着头。西尔维娅率先鼓掌,随后掌声连成一片。
女人抱着琴走近舞台,东南北猛地抬起头来,满面的泪水,看着模糊的身影轻声说:“朱珠……My heart?”
章妤走上舞台盘腿坐在东南北腿边,整理了一下裙摆,把古琴放在膝上,仰起头朝东南北妩媚地笑了一下,转过头平静了一下弹起了《凤求凰》。
章妤弹到一半时,东南北轻轻抬起了手悬在琴上,章妤停住了右手看了东南北一眼、左手指慢慢滑着弦,余音渐弱。东南北切入了《清夜吟》,章妤轻轻地合奏着,突然章妤弹出一个泛音,随着奏起了《泣颜回》。
东南北凝视着章妤的侧影倾听着琴声,章妤弹完《泣颜回》后朝东南北的琴扬了下头,东南北迅速回身弹起《良宵引》。刚弹完一段,章妤弹起了《归去来辞》,东南北随着换成了《信天游》。忽然章妤弹起《高山》,东南北抢着跟上了《高山》,合奏一段后,章妤转到了《流水》。东南北按着琴弦注视着章妤,章妤笑了一下,重复弹了一节《流水》,东南北继续弹奏《高山》,章妤停下后侧耳听着,等东南北琴声减弱的时候,又开始弹起了《流水》……
东南北双手搭在琴上和章妤凝望着,泪水无声地落下。章妤合着手微笑着,过了一会儿托起琴放在舞台上,跪起来扶着东南北的大腿,伸出手擦拭了下他的面颊,勾着他的脖子在他眼睛上吻了一下。
东南北拉着章妤一起站了起来走下舞台,西尔维娅快步走过来和章妤拥抱在一起,然后互相扶着肩膀贴了两下面颊。
东南北提着章妤的箱子走在楼梯上,章妤跟在后面,东南北说:“你从哪里来?”
“我从‘人造卫星(Sputnik)’来。”章妤说,“我刚订了这里的房间,就收到了西尔维娅的站内信息,我就立即订了从波哥大直飞马德里的航班,一路转过来,我想倒好时差,把自己养得美一点再见你,反正你跑不掉了。昨天晚上我就去‘Sputnik’喝个饱,美美地睡了一觉。”
“你确认喝酒的地方安全?”
“很奇怪,我觉得哪都比中国安全,或许是我们太了解中国人了?”
“可能。”
走进房间,东南北回身紧紧抱住了章妤。过了很久,东南北慢慢除掉章妤的衣服抚摩着她的身体,章妤慢慢解开东南北的衣衫,吻着他的胸膛。
两个人裸着身体贴在一起侧躺在床上,章妤紧贴着东南北,抚摩着他的腰臀,东南北抱着章妤的头,揉搓着她的头发哭了出来。章妤往上挪动了下身体头靠着东南北的头,弯起手指刮着东南北的眼泪,戳了一下他的鼻尖说:“你怎么像个孩子?”
“我好想你。”东南北说,“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吗?”章妤点点头。
“在保加利亚,摇头表示同意。”东南北说。
“是啊,害得我绕了地球一圈。”章妤摇着头说,“我本想在波哥大休息一段时间再找你,我相信你一定在世上。”
“你的发型很好看,颜色也很好。”东南北捻着章妤的发丝说。
“嗯,我自己看也觉得挺帅的。”章妤说,“短发也好打理,像你的爱人吧?只不过老了点。”
东南北撇着嘴笑了一下说:“你去过捷克?在那里买的裙子?”
章妤摇摇头说:“你喜欢你的爱人穿波西米亚裙子?”东南北摇摇头。
“你春节没回咱家?”东南北说。
“嗯,我有点心事。”章妤说着拍了下东南北的面颊,“与你重逢之后我突然发现你的存在对我不止是象征意义,而是很真实、具体、有温度,我很享受和你独处的时间,我也爱那个家。和沈雨晴那次之后我很慌乱,发现自己变得贪婪起来,不仅很爱你,而且很想要你的全部,但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好在你最后射在我里面,不然我真会留一个心结。那一刻好神奇,我感觉你射到我子宫里了,你的精子一路游到了卵巢。我相信自己肯定会怀孕,尽管我知道如此高龄,肯定不能生了,但是吃下紧急避孕药那一刻,心里还是很难过的。”
东南北抚摸着章妤的脸说:“我的心,我总能感知到你每次不告而别的原因,对不起。”
“我相信她是个女儿,总会幻想她的模样,组合着我们的五官、手脚和身材。”章妤说,“嘴巴、鼻子像你,眼睛像我。”
“像那个缠绕在三叉戟上的小章鱼?”东南北微笑着说。
“神似。”章妤说,“多好,我贴在你的心上,她缠在你的腿上,一辈子在一起。”
“你辞职了?”东南北说。
“嗯。辞职后去参加‘三天光明’的活动。”章妤说,“我原计划在河口村买一座院子,世代与你为邻。谁知都被沈雨晴打乱了,虽然很美好,她也不应该受责怪。”
“但是我绝对不想有第二次了。”东南北说。
“我回北京做了全面体检,你应该不用做了。”章妤说,“我喜欢毫无阻隔地做爱,所以要绝对保证安全。”
“也要防止怀孕。”东南北说。
“我回西安处理完房子、调整好就又回家了。”章妤说,“发现你已经很久不在了,而且带走了琴。我看到你留给我的信和字条,加上你在我博客里的留言,我意识你肯定是跨越了边界,我立即想到你可能会去瓦尔纳。但是得知你回美国不回来了,我以为你和七度老板娘复合了,我想暂时在哥伦比亚待一段时间吧,说不定我也能写出一部巨著,直到上周我在朋友圈看到了她结婚的消息,那一刻真是悲喜交加。”
“她结婚了?”东南北说。
“你不知道?对,你注销了账号,我和她加过好友。就在圣诞节,和一个小提琴家。”章妤说,“我想即使你参加了她的婚礼,也不会继续呆在美国了,我想回瓦尔纳碰碰运气。”
东南北“嗯”了一声说:“我有案子,我不能和你联系,你知道吗?”
“我知道,亲爱的。”章妤说,“我早已经接受了你的静默。”
“我好想你、好想你。”东南北说,“我生怕等不到你,生怕我们各自孤独地死去。”说着泪珠又滚落下来。
“不会的,我们有约定。”章妤擦着东南北的眼泪说,“我的心,不哭,我都知道。”
“你的书什么结局?”章妤说。
“我们在这里重逢后决定践约,但是邮轮驶向黑海中心时,我们嫌海水脏、海底都是淤泥,所以我们临时改为彩排,连在一起跳进了浴缸。”东南北说,章妤哈哈大笑。
“好吧,你是海神,你做主。”章妤说,“其实我们只要在一起无所谓淤泥,清者自清。”
“我想也不急。”东南北说,“但是我一定要和你一起离开人世。”
“早说好了。”章妤说,“不过践约前我们不住在一起,我只做你的邻居。我们不要厮守,只要相望。”
“你是怕自己做梦时喷墨?”东南北说。
“我是怕被你熏死。”章妤捏着东南北的鼻子说。
“那明天我们一起去找‘鱼窝’。”东南北说。
“明天我想自己先办点事。”章妤说。
黄昏时分,东南北和章妤相拥着漫步在旧港岸边,东南北说:“我很喜欢这条路,从清晨到深夜我都走过,看着人们出海、归来,欢乐、疲惫,感受着人间的生活、感叹着自己的时光。”
“我也喜欢,尤其是只能看到日出,看不到日落。”章妤说。
“我倒没在意,但是我知道黑海在东边。”东南北说,“我发现很多游艇都喜欢早晨出去。”
“我在其他地方的游艇码头看到的大游艇多,但是欧洲尤其是瓦尔纳有很多小游艇,非常精致、紧凑,而且功能齐全。”章妤说。
“我喜欢小游艇。”东南北说,“陆地的房子必须很大,但是游艇一房一厅一卫足够,才有漂浮感。”
“你喜欢那艘游艇吗?”章妤指着不远处一艘竖着桅杆的小游艇说。
“喜欢。配色很好,夹板是蓝色的,白色的船身上有条红色的腰线,驾驶舱和桅杆是原木色。”东南北说,“我还喜欢驾驶舱前面的小凉棚,一对老夫妇不出海时会经常坐在那里。”
“走,我带你去看看。”章妤拉着东南北的手臂走下了码头,直接跨上了甲板。
“喂!不好吧?”东南北站在栈桥上犹豫着说。
章妤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船舱的门,东南北大笑着跳上了甲板。
“明天咱俩一起把名字换成‘Selina’。”章妤插上安全钥匙转头说。
“你的?”东南北睁大眼睛说,“什么时候买的?”
“刚刚,还没更改注册信息,我们的‘Selina’号复活了。”章妤说,“送给我们自己的新年礼物。”
“你太帅了!我太爱你了!你这条万能小鱼儿。”东南北说完抱着章妤亲了一下。
“将军,上马吧。”章妤拍了拍驾驶座说。
“我的驾照不能用,而且我只能开纯动力的,这条船虽然有动力,但是也有帆。”东南北说。
“OK,那我做船长,你做水手。”章妤说,“帮我把电源总开关打开,在船尾甲板下,解开缆绳、收起防撞圈。”
开出码头后,东南北翻出海图和一副望远镜放在仪表台前说:“亲爱的,船上什么都有,还有一个充气救生艇和两副海钓鱼竿、全套厨房设备包括餐具、酒杯,还有几个半瓶的洋酒。”
“嗯,这对老夫妇非常好,我考驾照在海上实操训练时经常能看到他们,他们就在近海漂着。”章妤说,“去年我为了偶遇你就常去游艇俱乐部里,认识了他们,也知道他们想转让游艇,但是非常挑人。今天我找到他们,得知他们还没有转让出去,谈妥后他就把钥匙给我了。你猜多少钱?”
“你先把VHF打开。”东南北说,“三万欧?我不知道船龄,但是动力配置很高,保养得也很好。”
章妤微笑着竖起食指。
“一万?”东南北大声说,“包租婆,你也太悭吝了吧?不是趁火打劫吧?”
“全靠人设,我都没还价。”章妤说,“还包括一年的泊位费。”
“瓦尔纳人太好了。”东南北说,“我们给他们一把钥匙,他们可以随时用。”
兜了一圈后回到码头,东南北拿出半瓶威士忌和两个杯子放在凉棚下的小桌上,依次倒了半杯酒,拿起来碰了一下递给章妤一杯,自己喝了一口。
“我的心,我们在这里终老吧?想践约我们就开到地中海,燃油用尽了就升帆。”东南北说,“自由赴死。”
“我的爱,我开始贪恋人间了。”章妤说,“不过我随你。”
“对了,我已经拿到保加利亚的永居了,你要不要和我结婚?”东南北说。
“如果是求婚,可太不浪漫了。”章妤说,“不过我不想和你结婚,我宁愿每九十天到对岸哪个国家待几天再回来,顺便和你小别。”
“你是自由的小鱼儿。”东南北说。
“我想我们一起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东南北说,“比如为这个城市带来一些东方艺术,我们可以去做义工,教孩子们弹古琴、画中国画。”
“都可以,我还没来得及想,幸福来得太突然,我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梦还没醒。”章妤说,“你的案子怎么样了?”
“对了,等下回将军吧后,你帮我问问姐姐。”东南北说,“我想在船上多待一会儿。”
“我开始相信命运了。”章妤说,“我在大市场差点错过了西尔维娅的档口。听到了她泼油时的声音,我恍惚着停下脚步,突然闻到了油泼面的香味。不,应该是乡味,艺乡的味道。”
“我这个小徒弟带得还可以吧?”东南北说,“多亏了她,让我们重逢。”
“嗯,很好的姑娘。”章妤说,“长得很美,很标准的Blonde。”
“日耳曼族后裔。”东南北说,“我从美国回来后差点换掉‘日瓦戈医生’。”
“我看过那本书,我觉得名字挺贴切的,很像他们逃难时的生活。”章妤说,“但是有一点我一直困惑。你说日瓦戈医生也不帅、还有点窝囊。不会画画、不会弹琴、不会用枪,更不会做饭,他的诗拉拉也不怎么读,那他们的感情基础是什么?日瓦戈爱拉拉好解释,但是拉拉爱日瓦戈吗?我一点感受不到。”
“或许作者不是要写他们相爱,这样可能更真实。”东南北说,“在革命和战争的动乱年代,基本生存得不到保证,更无从谈安全感。惶惑、孤独、性欲、恐惧都可能是一对男女走在一起的原因,像抱团取暖。”
“可以解释。”章妤沉思了下说,“和我们完全不一样。”
“当然,我的心。”东南北说,“你很睿智,你说过要把最好那一面展示给最爱的人,你用时间和距离过滤掉了人性的缺陷、成长中的粗粝和人生的杂质。但很多婚姻、家庭、青梅竹马、如胶似漆的爱人们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本是一块喷香的牛肉,但是生活像一勺五味杂陈的劣质酱汁。”
“我的睿智也是被迫的。”章妤说,“因为看不清、想不透,所以我不会轻易想拥有什么。”
“我也一样。”东南北说,“一路上挣扎着走过来,经常把自己最优秀的品质丢掉了,同时警觉地提放着别人。昨天听你弹琴时,忽然感觉很惭愧,我在俗事上浪费了那么多时间,荒废了琴艺。”
“我经常觉得自己在模仿你,从思想到行为。”东南北说,“我想你的时候会对着镜子练习你的表情,但是我怎么都没学会只挑起一条眉毛。”
“相爱的人都会相互模仿,但这是学不来的,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弄。”章妤转过头不住地挑着一条眉毛看着东南北说,“我很喜欢听你讲话,很受用,我猜想是不是和PUA原理差不多?”
“不用那么麻烦。”东南北说,“我直接把你推倒就行,咬着你耳垂——”
“停!”章妤做了个手势说,“这么冷天你把我搞湿了可难受死了。”
“对,我们上去吧。”东南北说,“我也有件东西送给你作为新年礼物。”
回到房间后,东南北拿出“山本耀司”牌的夜礼服递给章妤说:“在小说里写到这是我们在邮轮上最后晚餐时的礼服,你先试试,如果不合适的话可以随时去更换,巴黎专卖店那个黑人服务员很友善。”
“那你也换一下,终于买到了正品。”章妤脱着衣服说。
章妤穿着内衣拿起了礼服,东南北说:“我在小说里写的是你托着乳房问我‘真空’吗?我点点头。”
章妤眯着眼睛看着东南北挑了下单边眉毛,扭动身体转过身去,双手绕到背后用极慢的速度解开胸罩的挂钩,然后甩了下头发遮住眼睛慢慢转过身来,一只手横在胸前压着胸罩,一只手把三角裤扯到大腿,扭动着一点点褪到脚踝,微启着嘴唇朝东南北吹了一口气。
东南北大笑着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列弗”纸币塞到章妤胸罩里,扯开床罩,把她推倒在床上跪在她的腿间,迅速脱着衣服。
“我屌!”章妤大声说,“老娘今天包夜,非把你榨干为止。”
“亲爱的,咱俩是唯一的,省着点用好吧。”东南北说。
“先跟姐姐联系。”章妤蜷起腿蹬在东南北胸前说。
“有时差,他们刚睡。”东南北说着分开章妤大腿按在床上,挺腰进入了她的身体。
“噢~我的爱,我好爱你。”章妤向上弓着身体说。
“我最爱你。”东南北说着哭了出来。
章妤擦着东南北的眼泪说:“我的爱,你怎么了?老年痴呆了吗?”
“不是,我的心。”东南北停住身体凝视着章妤的眼睛说,“我只觉得这一辈子虚度了,直到开始写回忆录,把那些过去都不愿意直面的事情一件件摆在面前审视,才突然懂得了什么是爱,怎么去爱自己爱的人。才看到了自己的心,而早已被你带走。”
“我的最爱,不要去追悔那些过去。”章妤说,“如果没有那么多年的坎坷和历练,你能有今天的觉悟吗?”
“太晚了。”东南北伏在章妤的胸前说,“生命所剩无几。”
“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可以抵常人的一世。”章妤说,“东南部长、将军、海神、船长、水手、我的最爱,我们很幸运,还能重逢、还能一起赴死亡之约。”
“山林呐。”章妤突然用莱城话说,东南北猛地直起身“嗯”了一下,章妤哈哈大笑着把他拉回了怀里。
天色微明时,章妤身体一动,东南北立即弯起枕在章妤项下的手臂搂紧了她。她拿过东南北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胸上,然后背对着他从腿间伸过手压着他的勃起按进了自己身体。
章妤探手拿过了床头柜上的手机翻身跨在东南北身上,活动几下屁股重新裹住他,双肘支在他的胸前说:“怎么问姐姐?”
“嗯……”东南北想了一下说,“就说三哥饿死了,四哥很好,和小鱼儿在海边。”
章妤发出信息后 ,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后把手机调至振动放在床上,趴在东南北胸前舔着他的乳头、轻轻耸动着身体。
“我的爱,我太想你了,还想它。”章妤说,“一想到它在我里面搅动,就会发热、发痒,一阵阵地紧缩,迅速打湿内裤。”
“我也是。”东南北说,“我清楚地记得你的花瓣弯曲着搭在一起的样子,然后一点点绽开。你那里有个水窝,很容易落进去,然后冲进去会被卡住,一点点挤进去后会豁然开朗,感觉一下子没有了着落。再往前进,又到了一道关口,好像你在那里等我。慢慢拔出时,花瓣一直紧密地包着我,一点点拉长,好像万分舍不得。”
“嗯……”章妤拉长了声音呻吟着说,“我喜欢听你的声音,说这些淫话,好刺激。”
“好像又出水了,一股暖流。”东南北说。
”从我心里流出来的。”章妤说。
“一个才华横溢的艺术家,妩媚的、高冷的、温柔的、孤独的、调皮的、还会咬人的小鱼儿。”东南北说,”但是你被那条狗拍过,我有机会回国一定会砍下他的爪子。”
“不要啦,为什么要跟条狗过不去呢?”章妤说,“好好爱我。”
章妤的手机振动了两下,她拿起手机看了一下说:“姐姐说‘那就好,听说看大院的老头儿摔死了,你回来看看不?’”
“哦?你问问‘小闺女’和‘杏林’都好吗?”东南北说。
章妤输入了信息后手机立即振动了两下,她看了一下说:“我的爱,我不知道什么意思,妈妈不是过世了吗?怎么还患了抑郁症?”章妤说着把手机屏幕转向东南北。
东南北看了一眼,想了一下说:“可能是我外甥女发的。”
手机又振动了两下,东南北看了一眼别过头去闭着眼睛,眼角溢出了泪水。章妤看了眼手机说:“‘杏林’是哥哥?因肺癌去世了?”
东南北微微点点头。
“杏林的妹夫还在度假,河口的房子拆迁了,里面东西都被邻村人捡去当柴烧了。”章妤看着手机说,“杏林留了一堆石头和糖纸,说是国宝。”
东南北剧烈地抽泣起来,章妤放下手机,趴在他的胸前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东南北说:“你加一个电话号码的微信,说是大壮的二哥。”
章妤刚发送完请求,就有语音呼入,东南北示意了一下,章妤按下了接通键、打开了免提,瞿哲的声音传了过来:“熊猫吗?你在美国吗?我听说他死了,你说奇怪不?大冬天这逼打开办公室的窗子擦玻璃,从五楼掉下去摔死了,秘书报的警。谁信啊?但是人一死,啥鸡巴事儿都了了,喂?喂?熊猫,你在吗?”
东南北清了下嗓子说:“莫议国事,语音也能被监听,分分钟给你整个‘寻衅滋事罪’。”
“我在美国我怕啥?再说都是网上政府公告的内容。”瞿哲说,“另外听他们小区里的保安说这逼在那个小区有二十几套房全挂在他的情人名下,他死前那些情人就把房子都低价卖了走人了,听说那些情人都是被人抄家了才和他分手的。你说谁这么聪明啊?这不和白捡一样吗?”瞿哲说完大笑个不停。
东南北笑笑说:“都是纸。”
“熊猫,哥们准备继续投资拍电影了,哥们有钱,就挑没票房的本子拍,亏了就亏了,有钱!”瞿哲大声说,“你赶紧弄个本子,帮我监制,女演员都你选,给我留俩就行。”
“好,我有部小说叫《飞鱼》,可以改成剧本。”东南北大笑着说。
“死鱼都行。”瞿哲说,“我还准备建个像美国一样的电影院,能躺着看电影的,只放映咱们拍的电影,全免费,可乐、爆米花可劲儿造。”
“烧钱的事儿你不用找我,我不打算回去了,我准备把我姐接出来治疗抑郁症。”东南北说,“你先帮我运作姐夫减刑,花多少钱都行,我鸡巴也有钱。”
“你那点钱差远了,再说我的钱不也是你的钱吗?《飞鱼》的本子出来后咱俩一起回去运作。”瞿哲说,“姐的事儿你不用担心,什么抑郁症,都是心理的病,等一见到姐夫就啥病都没了。”
放下电话,章妤伏在东南北身上抚摩着他胸前的章鱼纹身说:“抑郁症是可以治疗的。很大程度和你失踪与哥哥的过世有关,但是哥哥的癌症是不可抗力。姐姐知道你安好,抑郁症就会好一大半,你不用太担心。”
东南北点点头,拢着章鱼的头发笑了一下。
“你鸡巴到底有多少个名字?称呼?外号?”章妤说,“我刚才脑补了一下你们哥们之间聊天时的画面,手里夹的不是雪茄,是根硬鸡巴,还不时叼在嘴里吸一下,然后说‘我鸡巴’。”
东南北笑着说:“你的视觉艺术专业知识都用到这儿了,你以前不是经常说‘我屌’吗?”
“那是跟广东人学的,我鸡巴从此改口了,相爱的人都会互相模仿。”章妤说,“你鸡巴赶紧起来干活,‘将军吧’都开业多长时间了?,你鸡巴一天班儿都没上。”
“我鸡巴干你比干活还累。”东南北说。
“那我鸡巴来干你。”章妤说着坐直了身体。
章妤全身渗着汗液,趴在东南北胸前急促地喘着气。东南北拿过卫衣,将章妤身上的汗全部擦干,扯过被子盖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说:“我的心,还可以睡几个小时,醒来真要干活了。鸡尾酒一直调不好,和西尔维娅也沟通不顺。你来了刚好,我想我们可以忘掉所有招式,创造出全新的口味和视觉形式。”
“不,我不要和你共事,我要做你芳邻,我想在隔壁开一个绘本、插图班。”章妤说,“不,先出版一本诗集,保加利亚语的。我昨天刚为我们的重逢写了首诗,我已经攒了几百首……”章妤含混地说,头一偏沉静下来。
章妤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东南北,他正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
“我的爱,一直没睡?”章妤摸着东南北的脸说,他“嗯”了一声,亲了一下章妤。
“压你吗?”章妤抬起身说,东南北摇摇头。
章妤轻轻摆动了几下身体,收缩着夹紧了东南北。
“它又硬了。”章妤说,“你说它一直泡在爱液里,会不会像海参一样泡发?”
“你这个无知的海妖。”东南北摸着章妤的头发笑着说,“海参越泡越软。”
章妤翻身趴在东南北的胸前,活动了一下身体贴实了他,双手交叉着手指垫在下颌,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说:“我的爱,给我讲个故事吧?瞎编就行,越离奇越好,可以使用化名,比如‘我鸡巴’什么的。”
“嗯……话说‘我鸡巴’的爸爸——”东南北刚开口就和章妤同时爆笑出来。
“那就从河口村开始讲起吧。”东南北抚摩着章妤的背说,“河口村的东南玉珏有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分别叫东南北玉佩、东南玉玺、东南玉律和东南玉簪。东南玉珏和邻村的姑娘李香琴结婚后育有三儿一女,分别叫东南江、东南山、东南映红和东南北。”
“我只爱北面那个。”章妤说,“你别按编年体讲,按‘十日谈’讲,分十个主题。”
“那……我先讲婚恋主题吧。”东南北说,“东南北的爸爸和妈妈都不是初恋、初婚。李香琴先是嫁给了同村的一个人家,但是她的婆婆非常强势而且重男轻女。李香琴婚后育有一女,被婆婆闷死,李香琴不知情。她产后受婆婆虐待不得已回到了娘家休养,那时正赶上‘大饥荒’开始,她最小的弟弟眼看着要饿死了,不得已喝她的奶活下来。她的婆婆知道后硬是把她接回家让她喂公公。她那懦弱丈夫无意中说漏了嘴,她得知女儿被闷死的事情,愤而找婆婆理论,婆婆坐在炕上正在做缝纫活,对她满口恶言,她抄起剪刀捅瞎了婆婆的一只眼睛,随后又捅瞎了一只。”
“我的心,你讲的是故事还是真事儿?”章妤说。
“当故事听吧。”东南北继续说,“李香琴惹了祸之后连夜乘船跑到了营口,随后北上到了沈阳,遇到了东南玉珏。”
“爸爸?”章妤说。
“东南玉珏在大爷爷家药铺做事的时候和账房先生的女儿相好,后来账房先生因为账物不清就带着女儿跑了,随后加入了国民党的军队,内战后下落不明,但是东南玉珏念念不忘。”东南北说,“后来得知账房先生一个人随部队南下不知所踪,留下了老婆和女儿,东南玉珏找到了他们,和他们一起生活,但那时东南玉珏已经是共产党的干部。组织上找东南玉珏谈话,要求他‘作风正派、政治清白’,他不认,随后被贬到外地连队做指导员,不久之后账房先生的老婆和女儿被达成‘反革命’关押起来。东南玉珏在一次老乡聚会上遇到了李香琴,他们从此相知相爱。”
“我的爱,换个主题好吗?我为爸爸妈妈难过。今天我们先说点‘正能量’的事儿,毕竟是咱俩久别重逢。”章妤摇着屁股说,东南北吻了一下她说:“好,亲爱的,那我就讲一段‘维权’的故事吧。”
东南北说完简单叙述了和瞿哲意外抄了法院院长一个情人家的经过,章妤听完后坐直了身体,拍着东南北的胸脯说:“太帅了!这个故事要是发到网上,绝对是满满的‘正能量’,反贪偏方。贪官贪多少钱都没意义了,不能存银行,放在家里被人抄了还不敢报警。情人反目,夫妻成仇,最后自绝于人民。”
“你太有政治高度了。”东南北说。
“你这些情节很像‘柯南’里的片段。”章妤说,“你说你那鸡巴哥们有没有可能复制粘贴了一下,把院长所有情人的家都抄了,才逼得院长跳楼了?”
“必须地。”东南北说。
“但是你存在爸爸老房子的画被当柴火烧掉太可惜了,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画。”章妤说,“有种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感觉。”
“我有章妤就足够了,何况还有‘将军’和‘Selina’,自由、艺术和爱都全了。”东南北说,“其他都不足惜。”
花了几天的时间,东南北和章妤终于调出了十二款鸡尾酒,全部做出样品后在吧台上一字排开,西尔维娅看着不住地赞叹说:“颜色太漂亮了!像画,叫什么名字?”
“对!西尔维娅,我们可以用艺术流派为鸡尾酒命名。”章妤伏在吧台上说,“比如这款,你想到了哪个主义?”章妤指着一杯杯底沉着一颗完整蛋黄的鸡尾酒问西尔维娅。
“日出,印象主义!”西尔维娅脱口而出,章妤起身和西尔维娅击了下手掌。
“是可以,但是艺术流派毕竟只是依据视觉上的特征,怎么能描述出口味呢?”东南北想了一下指着另外一杯鸡尾酒说,“这款叫‘巴比松画派’也一样。”
“不要管那么多,感觉对就行,最好不说透,让客人产生联想。”章妤说,“你的炸酱面不也叫‘悲惨世界’吗?有那么好吃的面条还悲惨个鸡巴?”
东南北笑着看了一眼西尔维娅,章妤捂住了嘴憋住了笑。
“对,只要落在视觉艺术边界内就行,主义、流派、作品名称,艺术家名字、艺术家国别都可以。”东南北说,“比如这款用挪威的云莓利口酒调的就可以用蒙克的名字或者他的作品‘呐喊’命名。这幅用热带水果汁调的就可以叫‘海滩上的塔西提岛女人’。”
“别忘了中国。”章妤说,“这根用大葱当搅拌棒用的就可以叫‘乡土主义’或者叫‘伤痕美术’。”
“会不会涉嫌‘辱华’?”东南北说。
“网上都叫‘乳滑’。”章妤说。
“像你的一样。”东南北费力地挑着一条眉毛说。
“太狰狞了!”章妤大笑着说。
东南北和章妤、西尔维娅仔细推敲好名字后,章妤说:“我想画画了。我们别打印图片了好不好?省点钱,我们就用各种风格把鸡尾酒都画在墙上。西尔维娅,你来写文字介绍,保加利亚语、俄语、德语,我的爱写英语。”
“Great!”东南北和西尔维娅异口同声说。
三个人用了两个半天的时间完成了鸡尾酒墙绘,东南北从各个角度反复打量着,不住点头,又朝着西尔维娅摇头,然后向章妤说:“给姐姐发几张照片。”
章妤发完照片后不久看着手机说:“姐姐发信息说国内开始流行冠状病毒,像SARS。”章妤说完继续划动着屏幕,“但是被‘辟谣’了,处理了八名‘造谣’的医生,最先在朋友圈里‘造谣’的医生叫李文亮。”
“医生‘造谣’?我不信,医生比政府可信。”东南北说着拿出手机开始搜索信息,表情越来越凝重。
十多天后的清晨,东南北醒来后起身时突然感觉一阵晕眩,立即坐回床上。喝了一大杯水慢慢挪动脚步走到卫生间,洗漱后换好衣服扶着楼梯走下楼。章妤和西尔维娅正坐在窗前喝咖啡,远远打了下招呼,看到东南北缓慢而小心的步伐,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他身旁。章妤扶着东南北手臂说:“怎么了?我的爱。脸色这么红?发烧了?”说完摸着他的额头。
东南北坐下后拿起章妤的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吃了块饼干。
“好像有点低血糖。”东南北说,“头很胀,很沉,像带着重重的摩托车头盔,看着周围的物体感觉都在晃动,恶心。”
“血压,我妈妈。”西尔维娅说完立即站起来跑向后院,过一会儿拿着血压仪跑回来。
“怎么这么高?”西尔维娅惊讶地说,然后又测了一遍,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发愣。章妤看了一眼,数字显示150/210,立即拿起手机搜索网络信息。
“明天开始我陪你过夜。”章妤说,“你不能这样下去,才几天你就把自己憋出病来。”
“我先帮你取药。”西尔维娅说着跑回了后院。
“我操他妈的!悲剧即将重演。”东南北说着拿出手机,翻看了一下,放下手机闭了会儿眼睛,睁开眼睛缓慢地说:“去年12月30日,那个‘造谣’的医生李文亮看到了一份病人检测报告后立即在武汉大学医学院群里发出警告,并附上了图片,随后被几个医生转发。之后医院和警方大动干戈,封锁消息、‘训诫’了八个人。李文亮在训诫书上写下了‘是/明白’,Google上都可以搜到图片。而据知情人透露,早在2019年12月8日,武汉就发现了27名不明肺炎患者,但消息一直被官方严密封锁,因为他们要开两个会议,‘人大’和‘政协’会议,全是走过场的虚假会议,另外因为临近春节,不能冲淡节日喜庆气氛。”
“1月12日,世界卫生组织将引发武汉肺炎的病毒定为‘2019新型冠状病毒’。”东南北拿起手机看着说,“但是武汉卫健委还在通报‘无新增肺炎病例,无新增死亡病例’,但是1月13日泰国已经确诊了一名中国旅客感染了‘新冠病毒’,1月14日日本确诊了一例‘新冠病毒’病例。但是不知情的老百姓还在迅速扩散的病毒中进行各种集体活动,还在毫无防护措施地旅游,将病毒带向全中国、全世界。前往武汉追访的香港媒体人员被带走,电话和摄影仪器接受检查。”
“直到1月17日,武汉卫健委还在通报‘无新增、无死亡’。但是美国政府已经宣布将在最大的三个机场对武汉直飞或转机入境的中国旅客进行公共卫生检查。”东南北看了下手机说,“1月18日,武汉百步亭社区举行了四万多个家庭参加的‘万家宴’。这就是共产党政府,永远不惜代价来粉饰太平。”
“昨天,武汉专家和政府官员在答记者问中介绍‘初步断定是新型冠状病毒的传染力不强,持续人传人的风险较低’。就是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和当年SARS时一个嘴脸,‘可防可控’。”东南北涨红了脸说,“什么都没搞明白就敢说‘可防可控’!要不就是他们什么都知道,但就是不告诉你。”
深夜,东南北和章妤靠在床背上不断刷着手机,东南北瞥了一眼章妤的手机屏幕说:“别看国内媒体,微博、微信、抖音都被清洗了。”
“是的,很多我以前看过的帖子都被屏蔽、删除了。”章妤说:“包括香港‘反送中’运动。”
“你看我的手机,我都保存下来了。”东南北说,“有几个国内‘良心媒体’的公开报道很全面、客观,但是都被屏蔽了。”
章妤看着手机不住地拍着胸口,许久之后把手机递给东南北说:“你推给我,我发给姐姐。”
发完之后,东南北看了下时间说:“给姐姐拨个语音,我和她说几句话。”
接通后,东南北和姐姐简述了国外媒体的报道要点,反复叮嘱她一定不要轻易出门,出门一定要戴口罩、勤洗手。
“把小鱼儿发的东西转给好友,让他们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东南北说。
“我没有收到啊。”姐姐说。
“等下我让她重发。”东南北说,“你签证办好没?过来过春节吧,顺便看看病,我立即给你订票。”
“我不能走,不能丢下弯弯一个人在雪城。”姐姐说。
早晨醒来后,东南北和章妤同时拿过手机翻看着,章妤突然说:“我微信被封号了。”
“你发了什么东西吗?”东南北说。
“我发了几遍,姐姐说都没收到,我想起网上说过有些信息会自动屏蔽,我就发了朋友圈。”章妤说。
“我们和国内唯一的联系通道被切断了。”东南北说,“万山河的电话号码应该没变,我打给他。”
“我在国内都不接国外电话的,全是诈骗。”章妤说,“另外你还是小心点,你‘维权’的案子说不定还在暗中侦查。”
1月23日,东南北和章妤、西尔维娅忙碌完中午的生意后坐在一起吃饭,章妤拿出手机看了一下后大声说:“武汉要封城了!”
“我操!生化危机。”东南北说着接过章妤的手机,看了一会儿大声骂了一句说,“哪有提前通知封城的?这不等于提醒大家赶紧跑吗?还不知道多少人携带病毒!”
“西尔维娅,你把妮娜请过来,我们给你们讲一件事情。”东南北说,“关于‘武汉肺炎’——‘世纪瘟疫’。”
东南北和章妤花了一个多小时费力地向妮娜母女介绍了“新冠病毒”和SARS发生时中国政府的行为。
“虽然瓦尔纳的中国游客很少,但是不确定有多少瓦尔纳人去过中国,或者任何欧洲人被‘武汉肺炎’传染,都有可能间接传到瓦尔纳,所以你们一定要相信我们,做好个人防护措施。有客人订房时,顺便问下他们的行程,如果有可疑,千万不要接,立即通知政府。”东南北说,西尔维娅不断地点头。
东南北拨通秦弦的电话后,听筒里突然传来中文语音提示:“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未能接通,请稍后再拨。”
挂断电话后,东南北立即打电话给兮兮,无人接听,直到傍晚,兮兮回电说:“东南北,我在上课耶。”
“妈妈呢?”东南北说。
“妈妈和……妈妈回中国了,去看外公、外婆,一起过春节。”兮兮说。
“好。关于‘新冠病毒’,要相信美国政府。”东南北说,“高度警惕,做好个人防护,戴口罩、勤洗手。”
“东南北,在美国戴口罩的都被认为是病人,再说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弄口罩啊。”兮兮说。
“爸爸想办法。”东南北说。
章妤看着东南北吃了两片降压药,手放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握住,蹙着眉头说:“将军一定要保重身体,不能壮志未酬身先死。”
2020年中国农历春节,正常营业结束后,东南北和章妤一起做了几个中国菜,邀请妮娜和西尔维娅一起晚餐,四个人一起默默吃了顿年夜饭。饭后,章妤建议去船上睡觉。两个人裸着身体拥抱着、互相抚摩着,随着船身的微微晃动,慢慢进入了梦乡。
从中国农历初一一直到初六,东南北和章妤每天都在追看“YouTube”上发布的武汉现场采访报道。其中一名律师、“公民记者”,他在武汉封城前乘最后一辆高铁进入武汉,身赴医院现场采访,用镜头记录亲眼所见和医护人员、病患人员及家属的亲口所述。极度疲惫和缺乏医疗防护物资接近崩溃的医护人员、无人处理的尸体、黄色的裹尸袋、混乱的红十字会……
东南北和章妤还看到更多消息和影像:
坐在阳台上敲锣鸣病的人
深夜追着殡车凄厉地喊着“妈妈”的人
开车货车在高速公路上没有归处的人
坐着死去,被家人抱着头等待殡葬车的人
隔离在家中被饿死的人
怕传染给家人而给自己挖好坟偷偷自缢的人
无处就医撇下妻小从小桥上跳下自杀的人
90岁高龄为60多岁儿子在医院守了五天五夜的人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死了,孤身一人去民政局报到的人
……
东南北突然从被窝里爬起,裸着身体围着床边快速来回走着。章妤起身给他披上睡衣,从后面抱着他说:“我的爱,保重。”
东南北和章妤一起默默地看着墙上悬挂的照片。
一张是1993年深行年会后的合影。许美慧手捧着两座奖杯和东南北手捧着一座奖杯站在中间侧头对望着。万山河站在东南北的旁边,他的手臂搭在封灵的肩膀,封灵环抱着他的腰,一起微笑着看着镜头。秦弦正低着头整理衣襟,常扬弯着腰伸出手做出V字手势。金素双手叉着腰、挺着胸站在许美慧旁边。朱珠站在金素旁边、微笑着面向古丽、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古丽伸出手指撩着朱珠额前的卷发。
一张是1994年珠玑画展时的合影。东南北和朱珠直立在下一级台阶上,封灵挽着万山河手臂站在朱珠旁边,一只手拿着厨师帽,秦弦和常扬站在东南北旁边。后排中间站着戴着厨师帽的老董、古丽和丁薇,李明和老张分站在两侧。
一张是1996年月亮美术馆开馆展时的合影。沈文重站在中间,两侧是老董和东南北,沈雨晴挨着东南北,张老师挨着老董。
一张是秦弦首场个人演唱会后的合影。秦弦身着演出服站在中间,东南北和老董站在两侧,其他穿着黑色T恤衫的乐队成员站在后排。
还有两张分别是1999年抗议美国轰炸中国驻南联盟使馆演出后的合影和2019年“三天光明”活动第一天时的合影。还有小幅的东南北和妈妈、大哥在翠亨村孙中山故居的合影,东南北和秦弦、兮兮在“水世界”的合影,东南北和金素、囡囡一起在雪城旋转餐厅的合影。
东南北渐渐泪目。
“将军,去趟中国吧,爱在瘟疫蔓延时。”章妤的手臂搭在东南北的肩膀上,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他们大多数都在中国,还有姐姐。找到他们,亲口告诉他们关于瘟疫的真相,他们应该还都蒙在鼓里。至少看望一下姐姐,祭奠一下爸爸、妈妈和三位哥哥。”
“对不起,我的心。”东南北说完转身抱着章妤痛哭起来。
东南北订好了机票,收拾了一下行李,下楼把古琴装好,拄着琴盒看着章妤的琴发愣。这时章妤推门进来,拖着行李箱,挎着一个大背囊,怀里抱着几件长衣。东南北打开琴盒,重新把琴放在琴桌上,和章妤的琴靠在一起。
东南北接过章妤的行李箱转身欲向楼上走去,章妤一把拉住了他。
“我和你一起。”章妤说。
“不行,太危险了,‘将军’还需要照顾。”东南北说。
章妤摇摇头后又点点头说:“我就是要随身照顾将军。”
“我说的是真的,你不能和我回去。”东南北皱着眉头注视着章妤的眼睛、坚定地说。
“我们有死亡之约,我的爱。”章妤挑着一边眉毛微笑着说,“Nothing is true.Everything is permitted.”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