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三姐妹

（被幻觉颠覆的现实 之四）

在北京后海北沿，有一处红门高墙的深宅府邸，里面游廊迴转花密林荫，这里曾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名誉主席宋庆龄的故居。许多年以前，我曾进去参观过一次。 回想起来，那座中式二层楼里面的格局摆设，以及各种的背景说明事迹介绍都在脑子里没留下什么印象。这是因为，在这种地方，不管是文物还是文字，如果什么东西都要符合预定的宣传口径，这就令人感到乏味单调，难以留下生动新鲜的记忆了。即便是矗在门厅处的那尊白色大理石座像，虽然稳重温和，但缺少风采，就是那种宋氏家族的女人在二十世纪上半叶，惊艳过半个地球的风采。

 

一般来说，一个红颜女人，最终能做到国家名誉主席的位子，在哪都是了不得的事情。可我觉得，晚年的宋庆龄内心的感受旁人很难说清。她真人给我的最后印象，是在七十年代末期出席一些重大国事活动，记录在电视影像上的样子，那种可怜的老迈无形和臃肿无力，真让人唏嘘不已。当然，按照常人标准，宋名誉主席的这一生是没有吃过什么苦的，甭管什么人当政，她都能过着锦衣华食人上人的生活。即便是毛泽东这样好斗用狠的君王级共产党领袖，也是一直对她客客气气，尊其为“先生”，几乎没有向她发难的情况发生。这一方面是由于这里有一个涉及面广泛的影响问题，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宋庆龄的确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居上的个性人物。当然她也没有构成威胁。

 

这一点，她在宋氏兄弟姐妹中确实独特。在那个年代的中国，宋庆龄的跳窗出走，登船东渡日本，追随比自己大近三十岁已婚的孙中山，最终结为伉俪，这样事情，在俗众眼里，不算石破天惊也是太过冲动激进。但她并不是思维简单的富家女傻白甜。从美国左派作家斯诺记载下来的一些谈话笔录来看，宋庆龄对国事家事都有明确的观念，透彻的见解。其实宋氏姐妹中的老大宋蔼龄，年轻的时候也是很有理想主义情怀的，她那时以反清为己任，开始在日本给孙中山做私人助理。据说后来是实在受不了逸仙先生的性骚扰，毅然决然躲开咸猪手，找了一个孔子的后人，也是当时最为富有的中国银行家作为夫婿。正是大姐的全身而退，接下来才有宋家二小姐庆龄义无返顾地顶风上位与家庭决裂。

 

宋霭龄结婚回到上海后，很快就脱离理想主义思维回归正视现实世界的生活。他们的父亲在日本因为二小姐的事情和孙中山大打了一架，完后没两年就过世了。这样宋氏家族的掌门大印就落在了长姐霭龄的手上。宋霭龄对时政具有敏锐的洞察力，对家族的管理控制也是说一不二。以庆龄自小对大姐品性的了解，她觉得假如宋霭龄是个男人的话，就会把蒋介石捉起来杀掉，让自己成为中国的统治者。在1926年，也是国共第一次合作搞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北伐军在蒋总司令的指挥下节节胜利，泥腿子在乡下打土豪分田地轰轰烈烈，穷棒子在城里反剥削反压迫蠢蠢欲动。所有这些，让宋霭龄不寒而栗，她觉得自己必须出面了，出面阻止这场日趋极端的革命对富裕精英阶层的威胁。于是，一条中国银行属下的蒸汽轮船溯江而上，停靠于九江码头。船上的夫人发下话来，让蒋总司令从他司令部出来，到船上面见夫人有要事相商。

 

有一张我以前从未见过的照片，展示了当时蒋宋之间微妙的关系。画面上总司令身着戎装，一幅顺从坦诚的表情，搀挽着满脸踌躇风姿绰绰的孔夫人缓步前行。宋霭龄和蒋介石之间的秘谈勾兑持续了好几个小时，霭龄带给总司令的offer涵盖了四个要点：首先当然是要终止亲俄联共，清洗共产党纯化国民党；然后是要让自己的丈夫做民国总理；自己的小弟做财政部长；最后一点非常诱人，蒋宋联姻结盟，霭龄要把上海滩最令人向往的单身闺秀，自己的小妹美龄下嫁总司令。强势的孔夫人告诉总司令，给他一定的时间把事情考虑清爽。蒋总司令回到家里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把现有夫人陈洁如送走，迎娶美龄。这里的诱惑太大了，以宋家金融帝国的实力，资助自己主政中国是再好不过了，何况这后面还尽是美国人的影子呢。第二年三月的时候，把方方面面的事情想清楚处理妥了的蒋介石，写信给霭龄并美龄，告知他们自己的最终决定。接着，上海发生了举世震惊的四一二政变，仅此一地就有近3万人被杀。那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极度血腥，让才不久还在散播极端红色恐怖的革命人士转眼间就尝到了极端白色恐怖的滋味。

 

1927年12月1日，蒋中正和宋美龄在上海著名的Majestic Hotel（好像就是今天的和平饭店）举办盛大婚礼，在当时可以说是轰动了大半个西方世界的事情。纽约时报把他们的身着Park Avenue Dressing的婚礼照片发在版面极为显著的位置。估计当时已经按照宋家意愿接受了基督卫理公（Methodist）教派洗礼的蒋总司令，对娶得宋家三小姐这样才财貌三全的美人归还是心满意足的。而美龄这边，尽管当初大姐把这个决定写信告诉她时，留给她的选择只有被动的顺服，但是后来看到只比自己年长十岁正当壮年的总司令，怎么说也能算是英气勃发气势不凡，也就全身心地委身相从了。自此，这对夫妇被视为亚洲西化文明的圣洁楷模，而不断地被赞美被欣赏甚至被崇敬，二人面似文静典雅的笑容不止一次出现在时代周刊的封面上。

 

尤其是美龄，她的智慧她的风范她具有东方韵味的美貌，迷倒了美国整整一代人有余。曾在中国帮助组建飞虎队的陈纳德，在美国精英的眼里其实是个粗人，他对宋美龄是这样评价的：这是委员长的夫人，看上去比我想象的要年轻二十岁，讲一口富有南方长音的美语，自遇见那天我就被完全俘获至今缓不过来，对我来说她永远是公主，我相信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具有成就感，最亮丽明慧以及最有气度的女人。这种对蒋夫人的痴迷欣赏，到了1943年她访美的时候达到了高峰，当时富兰克林罗斯福亲自到车站去迎接，并请她直接下榻于白宫，不过蒋夫人很讲究，她贴身用的丝绸被单是自己专门从中国带来的。在对国会发表演讲前，众议长是这么把她引荐给大家的：Madame Chiang Kai－shek， one of the outstanding women of all the earth。

 

宋家三姐妹的结局大家都是清楚的。如果把她们三人的人生轨迹拿到一起做个比较，真很难说哪个才算是令人最为敬佩最为称道的，不同的人会给出不同的观点。人生就是如此，尤其是对于女人，无论你曾经有过什么样的美貌风光理想追求（当然还有被追求），一旦如斯逝去，留下的多是无望和无奈。

图一 宋氏三姐妹 （图片来自网络）

图2. 蒋介石和宋霭龄 （图片取自《The China Mirage， By James Bradl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