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鱼》连载第8章:时间如刀,空间如砧板,而你我都不过是鱼肉
1、人生价值
宁燕回到家,发现卫生间的马桶坐垫上有好多滴黄色液体。她隐隐觉得不对,随口问了下有谁来过。钟嘉琪吞吞吐吐地说是曹双杰。怕妈妈怪罪,她赶紧又补上一句,自从上次保证之后,再也没坐过他的摩托车。
曹双杰这个名字从钟嘉琪嘴里蹦出来,进入宁燕的耳朵,像火星子绽进了炸药桶,宁燕瞬间就处在了爆炸边缘。她摆明了持反对态度,这孩子怎么还可以把那穷小子带回家呢?家是极其私密的地方,怎么可以随便带一个她没认可的男人回来?在她即将爆发的时刻,理智像冰雪浇在火炭上一样强压住了她的怒火。生意场上,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和事的宁燕,每次气到内心快爆炸的时候,理智总会像消防员及时出现在火灾现场一样,把火气强压下去。若非如此,她的人生恐怕早就跟爆炸现场一样,七零八落,一片狼藉了,哪还可能拥有今天如此丰裕的物质生活!
她指着马桶坐垫上的尿液,用残留着火星子的语气说:“溅得到处都是,不知道考虑别人的感受。你怎么受得了?”
钟嘉琪连忙替曹双杰辩解,说:“他走得匆忙,没注意到吧。我记得提醒他,以后不会了。”
“这是一个人的素质问题,是生活习惯问题。从这些细节可以看出,他和我们家根本就是格格不入。真成为一家人,生活中肯定矛盾重重。”
“他给我保证过,会改掉坏毛病的。”
宁燕听出来了。钟嘉琪已经发现曹双杰有不止一种坏毛病,且并没有因此嫌弃他。这女儿,看来是鬼迷心窍了,铁了心要一条路走到黑。
每次钟嘉琪指出曹双杰这样那样的毛病,曹双杰表面上也是“嗯”“啊”“哦”答应改正,可实际上,曹双杰的内心并没真正认同。他认为撒谎、骂人、恃强凌弱、不讲卫生等等,那些不过是人人都有的真性情罢了。曹双杰对自己是极其宽宏大量的。与人谈及与女朋友相处的情况时,他对自己在钟嘉琪面前的表现作出了高度评价——上床后满身力气,下床后幽默风趣。不得不说,在钟嘉琪面前,曹双杰绝对是好好先生,从不生气,任打任骂,任责任罚。钟嘉琪突然间的小脾气,没来由的小性子,一切无理取闹,曹双杰都像垃圾桶对待废物一般,照单全收。除此之外,他还挖空心思变着花样逗她开心。
不过,曹双杰对其他人可没这么好脾气。唐丹妮很爱吃肥肠,曹双杰就在背地里咕哝说她上辈子就是一坨猪屎。他如此评论她的闺蜜,让钟嘉琪很是反感。钟嘉琪厉声告诫他不准侮辱别人。曹双杰说,在他眼中,全世界的其他女人跟钟嘉琪比起来都是猪屎。情人的话有一种魔力,会让恋爱中人的大脑自动拒绝保持中立。钟嘉琪也是一样,虽然介意曹双杰对好友的恶言恶语,但又因曹双杰表现出对她的独特爱慕而心生欢喜。
曹双杰说:我心中只有你。我对全世界的女人都坏,只想对你好。我没有钱,但我要把这份独一无二的爱献给你!
钟嘉琪被深深感动了。她脑海中纷纷扬扬的全是玫瑰的花瓣,心房里充盈着蜂蜜一样的香甜。她想:就算全世界的人看不起他,笑话他,我都要跟他站在一起。
钟嘉琪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和付出改变曹双杰,让他越来越好,越来越优秀。这种信念随着两人交往时间的增长越来越深。改变曹双杰,渐渐成了体现她人生价值的很重要的一部分。
宁燕对曹双杰一如既往地鄙视,问道:“看你的劲头,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样子。我只想知道,以他的能力和条件,能够给你幸福吗?”她开始考虑,如果停了女儿的开销,她跟他过得下去几天。
钟嘉琪顿时低下了头,陷入了沉默。
花草的种子撒在土里,沉默一段时间之后会发芽;男人的种子进入女人身体,沉默一段时间之后会怀孕。此刻,女儿的沉默,像是种子一样在孕育着什么,让宁燕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好半天,钟嘉琪终于鼓足了勇气,说:“我把咖啡馆的股份退了。我把那些钱给了曹双杰,让他可以开一家太极拳馆。以后会好起来的。”
宁燕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钻进她两只耳朵的仿佛不是声音,而是两条毒蛇,她的表情因此变得扭曲难看,喉咙也干涩发紧:“你……给我再说一遍!”
钟嘉琪耷拉着眉眼,说:“我知道你是嫌弃他没钱。我是想帮助他把事业做起来。”
宁燕心里直呼:傻子啊傻子!
钟嘉琪说:“我再也不贪玩好耍了,以后天天出去找那些租客老板们学习做生意的经验。以后能帮助你,也能帮助他。”
钟嘉琪退咖啡馆股份这事,不止让宁燕吃惊,还让孙琳苓非常不满。孙琳苓第一反应是——咖啡馆账上的资金都还没亏完,怎么可以退股?面对钟嘉琪的坚持,孙琳苓思虑再三后,决定把眼光放长远。只要跟钟嘉琪把关系维持好,她以后机会还多,没必要因眼前这点蝇头小利把关系搞太僵。于是,她核算了帐目,退了13万给钟嘉琪。投资50万,半年时间,退回13万。钟嘉琪觉得少,但看见孙琳苓那哭丧的脸,听着那苍蝇一样嗡嗡嗡嗡的解释,最终还是接受了。
孙琳苓把钟嘉琪撤股的事情怪罪于曹双杰。
孙琳苓跟唐丹妮谈起这事时说:“姓曹那个男人太奸猾了。居然让嘉琪把咖啡馆股份撤回,拿钱给他开什么太极拳馆。”
唐丹妮说:“他长得还算人模狗样,再加上会讲笑话,嘴巴甜,脸皮厚。嘉琪已经沦陷了!”
起初,曹双杰是很想跟钟嘉琪周围的人搞好关系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别人释放善意的时候,却总有一种被别人隔着玻璃墙看的感觉。尤其是跟钟嘉琪关系最近的唐丹妮和孙琳苓。对于孙琳苓来说,一个没什么油水可榨的穷鬼,确实懒得抬眼皮子正眼瞧。而唐丹妮呢,她原本受托于好朋友楚原雄,帮助他追钟嘉琪,谁知被曹双杰捷足先登,心里也不怎么痛快。楚原雄长相一般,但家庭条件不错,平常开一辆玛莎拉蒂。他得知钟嘉琪最喜欢的明星要到成都开演唱会,便高价购买了演唱会VIP区的票,通过唐丹妮邀请钟嘉琪一起观看演出。钟嘉琪拒绝了:女孩子不能享受不喜欢的人带来的好处。
唐丹妮说:“两个人打牌,总是作弊的人占便宜,这就是渣男的优势所在。他总是厚着脸皮去撩拨她。一来二去,嘉琪就被他推倒了。”
孙琳苓表示赞同:“你说他聪明,有时候看上去说话做事明明是个大老粗。你说他笨,他却知道对着嘉琪死皮赖脸献殷勤,而不是对着我们。如果他的追求对象是我们,他的成功率就会变成零。瞧他穷得那个样,全部身家就那一辆几万块的摩托车。我呸!”
唐丹妮说:“年轻时候没钱还是可以理解,但我就瞧不惯他那自以为是的样子。”
唐丹妮并不像钟嘉琪那样看好曹双杰计划中的太极拳馆。不管曹双杰做出一副多么自信满满的样子,吹嘘出一幅多么美好的前景——先开一家店,再开多家分店,再到全国各地开几百家加盟店,唐丹妮始终保持怀疑。
唐丹妮说:“成年人谁会花上万的学费,来跟你学几个慢动作?”
曹双杰说:“慢是太极拳的精髓,你不懂!彼手快不如我意先,彼力大不如我气敛。太极拳看上去很简单,实际上是极其高深和深奥的,我们称之为简单的高难度。”
唐丹妮说:“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反正我只在电影电视里见过太极拳耍威风。”言外之意就是太极拳吹得神奇,实际上不咋的。
曹双杰说:“太极十年不出门。这种功夫是修内功的,把全身的僵力、拙力先卸掉,练成四两的棉花力,直到把身体练柔,久柔成江。感觉到自己能够移泰山,填东海。”
唐丹妮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广场上,公园里,那么多人练习太极拳,直接在旁边看,就可以跟着学了,哪里还用得着花上万的学费跟你学?”
曹双杰说:“跟着那些地方的人学,纯粹就是无聊解闷,练一辈子也摸不着门!没有师傅指点,练不成功夫倒是其次,万一哪个地方出岔子,不但不能强身健体,反而会把身体练出毛病,后悔就来不及了!”
唐丹妮说:“我姨妈是骨科医生,不建议我学太极拳。说太极拳伤膝盖。”
曹双杰说:“不是太极拳不好,而是太极拳动作要领太难掌握。没有师傅引进门,不要随便练习,姿势不对伤身体。练习太极有三种导致膝盖疼的错误步法:第一种,膝盖超过脚尖,俗称过膝盖;第二种,膝盖内扣,俗称扭膝;第三种,膝盖外张,俗称撇膝。”
唐丹妮说:“她说很多太极大师都换过膝盖半月板。”
曹双杰针锋相对:“她有没有说很多医生都是病死的?”
不管别人怎么看,钟嘉琪对曹双杰一直信心满满。她相信自己的眼光,认为他是一支潜力股,未来的事业会越来越好。她说:每一个积极向上,努力工作的人都值得尊重。况且,我喜欢一个人,就绝不会因为他被人嘲笑而离开他。我会理解他,帮助他。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现在虽然辛苦,但只要我跟他一起努力,总会有成功的一天。现在我们就好好享受奋斗的日子。
2、火烧眉毛
宁燕再次找到了马基。
她神色慌张,眉头紧皱,像吃坏了肚子的人,急需要一间干净、明亮、气味清新的卫生间畅快地排泄一番。然而,跟肚子痛不同的是,肚子拉完症状就减轻了,她倾诉完,问题仍然如猛虎一般拦在前方。宁燕焦躁地说:“这孩子头脑发热。作为母亲,我得想办法给她退烧。”
作为听众,马基显得轻松、镇定。他翘着二郎腿,边听边思考。之前,他几乎从未见过宁燕如此惊慌失措。在他印象中,她总是像机器一样冷静、理性地处理着生意、情感及其它所有事情,永远是那么气定神闲,从容不迫。能让她心急火燎的事情,一定是后果异常严重,并超出了她的把控能力,而且她还无法坐视不理,消极对待的。否则,亏百万千万能解决,她也不至于如此。看来,这一回,火是真正烧到了她的眉毛。
马基静静地听完,淡然地说,不过是小事罢了。在马基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有人千万百计要活,有人千方百计要死。即使你女儿要跳楼,那也是她的选择。你都没必要拦她。否则,她会认为你阻挡了她追求幸福的脚步,跳的时候干脆带上你。这个世界本来就是适者生存,想死的找死的都去死吧,把生存资源留给别人,挺好。当然,他没这样说。他明白,宁燕向自己求助,肯定不是想要这样的答案。
马基说:“儿女的婚姻,现在这个社会,老一辈能做主吗?”
宁燕说:“婚姻本来就是一笔生意,是要看成本和利润的。孩子不懂,我当妈妈的不能坐视不管。”
马基心想,自己不结婚是对的,比那些假借爱情之名实质做生意的婚姻,更纯粹真实。他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说:“就当是笔生意。你就确定孩子会亏损,你就会盈利?”
宁燕斩钉截铁地说:“如果她跟这个男人,肯定会亏得永世不能翻身。我太清楚这种危险分子心里在想什么了。富家女爱上穷小子,那是百分百的真爱。穷小子爱上富家女,那肯定是图色又图财!”
马基神情有些不对,说:“我曾经也是个穷小子。”
宁燕没想到马基还在介意多年前的事情。
马基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把话题转回来,说:“有你这样的妈妈,我不相信她会落在穷小子手里。”
宁燕说:“你现在的人生才是最完美的。如果我们走上另一条路,说不定彼此都已经成为仇敌,老死不相往来了。”
马基说:“她是在温室里长大的花朵。从小到大,所见所闻都是美好的、光明的一面,对社会的黑暗面几乎一无所知。归根结底,还是你把她保护得太好。”
宁燕说:“你要原谅我。我是个商人,做任何项目的投资,包括感情,不管其中是否有陷阱,我都会认为其中有,并提前做好规避工作。如果单纯的以为看上去毫无风险而不提前做防范,死的时候哭都哭不出来。”
马基说:“她从小到大衣食无忧,生活波澜不惊,一切都是听从你的安排。表面挺乖,内心却渴望变化和冒险,所以她才会选择跟别人创业也不跟你做。生活中缺乏激情,家庭环境又在潜意识中压抑了她的反叛。但压抑的激情总需要释放,她自己缩手缩脚,只能靠别人来带动。她找的男朋友,恰恰满足了这一点。那男的让她的生活变得跟以往不一样,有挑战性,尤其是挑战赢你这个妈妈,那是对她最大的奖励。为此,她甚至奋不顾身。”
这话像是棍子戳中了宁燕胸口。她哎哟了一声,轻轻捶了捶胸,说:“她还是太幼稚了。跟那种危险分子在一起,她怎么能挑战赢我呢?”
马基说:“你说的危险分子虽然物质匮乏,但有让她快乐的能力。乖乖女通常没经历过什么人间疾苦,缺乏对人性的洞察,对金钱漠然,不重物质向往爱情,几句甜言蜜语,几次鞍前马后,就满足了她对爱的憧憬。只要不是被特别反感的男人穷追猛打,都很容易被感动,相处越久感情越深。一旦被爱这块布蒙住眼睛,前面是悬崖,她也会义无反顾地跳。不可能像你,站在旁观者角度,运用丰富的经验去理性分析和思考。”
宁燕说:“她去动物园,看见老虎、狮子、蛇就很怕。但是这些动物穿上衣服化妆成人的样子,她就不害怕了,毫无戒备,看谁都是好人。”
马基说:“确实。有些男人挺会装,藏得深,善于勾搭。他们知道如何拿捏女人,体贴女人,俏皮话和情话哄得女人心里甜得像喝了蜜一样。他们深得女人欢心。而踏实规矩,适合过日子的男人大多都缺乏这种做低伏小,专注取悦他人的能力。岂不知,优质的对象不是嘴甜外表帅,而是那种负责任,自强不息,全心全意为家人无私奉献的男人。”
“你就是嘴不甜。”宁燕说完,见马基端起杯子,埋头喝茶不搭话,又扯回来,说:“那个危险分子就是太会灌迷魂汤。”
马基说:“通过压抑自己的情绪来迎合别人,是一件违背人性的事情,装不了太长时间,同时也无法伪装所有细节。你可以试着教她细心观察分析男人的言行举止。”
宁燕认真听着,频频点头。
“当然,这种男人如果耐性好,没邪念,用真心真意换你家的荣华富贵享受一辈子,倒也无可厚非。人往高处走,人之常情。如果他耐性一般,可能熬三十年,四十年,熬死你,然后欺负她,分了她的家产,去过逍遥日子。如果他耐性差,可能会在结婚后,就对你和你女儿下毒手,只要警察没证据,你的所有家产都会落入他的手中……”
如果钟嘉琪听见这些话,一定会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大声反驳道:简直是天方夜谭!我不会相信他是那么恶毒的人。但现在听见这话的是宁燕,只见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这正是我所担忧的啊!”
马基说:“虽然你是她母亲,但你没能真正走进她的内心。虽然他是你看不上的危险份子,但他……不仅……还……”虽然马基说得含糊不清,但宁燕听懂了。那个危险份子不仅进入了女儿的身体,还走进了女儿的内心。她这个当妈妈的,如果方法不得当,只会弄巧成拙。
马基说:“你的女儿平时太听话,太乖了。人的天性是渴望自由自在的。生活里的条条框框她都遵守,却免不了有被约束,被压抑的感觉。那些她喜欢做却没有去做的事情,总还是会让她想挣脱牢笼。她物质上什么都不缺,独独生活缺乏新鲜和刺激。危险份子正好给她补上这两样,再辅以甜言蜜语、身体上的征服。你指望强硬地扭转她的思想,是一件没有胜算的事情。你再多说教,也不过是徒增反感而已。”
3、母爱的隐忍
从马基那里回来,宁燕打消了棒打鸳鸯的想法。
她的改变让钟嘉琪吃惊。妈妈居然破天荒地没再用鄙视的语气谈起曹双杰。曹双杰三个字出现时,妈妈也再没有像驱赶苍蝇一样厌烦地挥手。而是柔声吩咐她,让她带曹双杰一起碰面吃顿饭。
钟嘉琪知道妈妈不是一个容易妥协的人。她原本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枪支弹药准备好了,决心也立下了。谁知,敌方突然竖起了白旗。她搞不清楚妈妈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她忐忑地打电话给曹双杰,说妈妈想跟他谈谈。
宁燕定的餐馆在一座公园里。公园不大,只有一家餐馆,集喝茶吃饭为一体。宁燕和钟嘉琪先到。曹双杰到的时候,钟嘉琪出包间去接。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看着女儿和曹双杰故意保持着一段距离一前一后走进包间,宁燕心中仍然升腾起了火苗。她努力调整着情绪。那么为难,像是处在一个重大场合的聚光灯下,飘来的臭屁把鼻子都快熏坏了,还必须保持礼貌的微笑,才不至于让自己出丑。她脸上挤出几点笑容,跟满脸堆笑的曹双杰打了招呼。
三人甫一落座,宁燕就说:“摩托车的动静太大。我一直不喜欢骑摩托车的,以前经常有年轻人晚上出来飚车炸街,那声音能震碎胆结石。”
曹双杰脸上仍然堆满笑容。来之前,钟嘉琪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过。他今天别的不用准备,笑容必须得准备充足。即使挨骂,笑容都必须源源不断地供应上,必须管够。
曹双杰只笑不说话。他心中嘀咕,这是想借宴请趁机批判我一顿吗?劝我主动放手吗?不管怎么样,他的感觉都比上次见面好多了。今天,宁燕虽没多少热情,脸上的笑容像是拙劣的装饰品。但总的来说,她的眼神不似上次寒冷,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许多,没有临阵对敌,剑拔弩张的气势。
宁燕见曹双杰不接话,知道他是怕说错话,又柔声问:“你怎么喜欢骑摩托呢?”
曹双杰笑着回答:“比赶车方便点,来去也自由。”
钟嘉琪觉得妈妈和男朋友之间的气氛怪怪的,不自然,很生硬,便想着掺和进去把气氛搅动起来。她插话道:“他骑摩托的样子帅呆了,酷毙了,又炫酷又拉风,走到哪里都是最靓的仔。”
宁燕想,多少喜欢新鲜和刺激的乖乖女,就是被这些危险分子们通过各种方法和玩意儿吸引后拐走的,本质上跟人贩子用糖骗小孩差不多。她说:“驮着女孩子兜风,确实很刺激,回头率老高了。以前我们老家有一个人娶不到老婆,在外面打工赚钱买了辆摩托,回家时骑着摩托绕村子转了一圈,媒婆差点把他家的门槛踏破。”
曹双杰讪讪地笑,说:“见笑了,阿姨。”从进门开始,他脸上满满当当的笑容就没少过,像是一汪水塘,下面连通了一条暗河作后盾,不管你天气多热,太阳多大,水都没减少分毫。它只是随着天空的变幻,倒影出不同的风景。
宁燕的语调异常柔和:“摩托车跋山涉水确实比汽车灵活方便。我从来没骑过,你那车驾驶感觉怎么样?”
曹双杰笑着说:“还行!现在就是前闸一刹车就直抖,有时候减速捏离合还熄火。不知具体哪里毛病。”
宁燕想起农村人秋收之后,会将一年的全部收成挂满屋檐前后,比如柿子、辣椒、玉米、南瓜……红彤彤,金灿灿,最后堆满仓库。曹双杰脸上的笑容就如同那般丰富,额头、眼睛、鼻子、脸颊、嘴巴、耳朵都挂满了笑容,有些让她觉得像柿子,有些让她觉得像玉米……想到这些,她觉得很有趣,将手一挥,笑着说:“去把这些小毛病修好,阿姨给你报销。”
母亲的话和态度让钟嘉琪一直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母亲如此表态,应该是认可她和曹双杰交往了。她给曹双杰使了一个眼色。曹双杰心里乐得开了花,嘴上却是推辞:“怎么好意思让阿姨你破费。我自己去修好就是了。”
宁燕端起酒杯,说:“我心直口快,有什么话喜欢直说。开始我是不赞同你跟嘉琪来往的,但是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和了解,我看你这人还是很不错,有能力,也很有潜力。我相信以后你能带给嘉琪幸福。现在,我支持你们在一起。”
笼罩在钟嘉琪心头上的乌云一瞬间全散开了。
“你要原谅阿姨,毕竟,从陌生到熟悉,从反对到赞成,总得有一个过渡,对吧?”
曹双杰激动地端起酒杯,在宁燕的酒杯下方碰了一下。他笑得合不拢嘴,说:“谢谢阿姨,我会对嘉琪好的。”
宁燕一仰脖子,酒杯就空了。杯里可是高度白酒啊!曹双杰没敢迟疑,一仰脖子,酒杯也空了。他想,第一次跟未来的岳母喝酒,再怎么也得把她陪高兴。
宁燕面露赞许之色,说:“男人就应该豪爽大气,不能扭扭捏捏,小家子气的男人看着就心烦。”说完,她又不断地举起杯子,频频跟曹双杰碰杯。气氛缓和之后,再加上酒助兴,宁燕和曹双杰东一句,西一句,相谈甚欢。钟嘉琪在旁边基本插不上话,就一脸幸福地望着妈妈和男友。
宁燕说:“虽然嘉琪说你有很多毛病,需要改。但是我觉得也没啥,毕竟我活了半辈子,还没见一个没有毛病的人。如果你真正完美无缺,一点毛病没有,我们反而还不敢高攀了。”
钟嘉琪有点懵。
宁燕说:“我女儿从小是娇生惯养的,毛病比你多多了。她最爱耍小性子。她不懂事的地方,你别太惯着,别跟我客气,该纠正就纠正。阿姨支持你!”
……
这顿饭,曹双杰吃得眉开眼笑。刚见面时心中还七上八下的,酒过三巡,饭桌上笑语声声,他浑身上下洋溢出守得云开见日出的欢畅。等到吃饱喝足时,未来的岳母跟他的关系已非常熟络,之前所有的隔阂仿佛都已冰雪消融。未来的岳母的话语,像春风细雨哺育过的田野,给人以无限的希望。离别时,宁燕还特别关心地问他:要不要给他找个代驾?
“不用了,阿姨!”曹双杰有些头昏脑胀,但他不想在宁燕面前露出丁点儿不支的样子,“交警不会查摩托车酒驾的。我碰到交警都是猛加油门直接冲过去,不会给机会让他们查。”
“成都主城区不是禁摩吗?你办入城证了?”
“现在办不到入城证了。现在的入城证都是前些年拍得的,保有量不多。买入城证只能从私人手上买,很贵的。更何况排量大的摩托连这个方法都行不通。”
“万一交警抓到怎么办?”
“不怕!我长期骑摩托四处逛,从来没被逮到过。如果有交警拦我,我就用远光灯闪他,然后加大油门从他旁边冲过去。有时候还故意挑衅他们:瓜娃子,来追老子撒。”讲起这些,曹双杰很有些得意。
宁燕听得哈哈大笑,“他们追你了吗?”
“他们不敢追,怕出事。而且我们摩托灵活得像泥鳅。他们抓不到!”
“无牌无证的电瓶车满大街都是,闯红灯,机动车道乱窜的随处可见。有驾照有牌照的摩托车反而不准骑!真是的!”宁燕说出了曹双杰的心里话。曹双杰深切感受到了未来的岳母对他的理解、支持。他想,千难万难,她妈妈这关总算过了!
双方挥手作别。钟嘉琪上了妈妈的车。曹双杰摇晃着骑上摩托,心满意足地远去了。
宁燕收了最后一丝笑容,像演员卸完了妆,说:“他喝了酒,还敢骑摩托。真是把法律和生命安全当儿戏。”
钟嘉琪委屈地说:“可是,明明是你让他喝的酒。”
宁燕冷冷地说:“一个成年人,自己就应该知道怎么做,而不是听别人的意见。而且你也看见了,我说要给他找个代驾,他不要。”
“我只知道有汽车代驾,哪里找摩托代驾?”
宁燕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还有你,他没有汽车驾照,你也敢把车让他开。他不说我还不知道。还嫌你车方向盘重、胎噪大、悬挂硬,过减速带时屁股抖得发麻,如果发生事故那你可是害人害己。”
钟嘉琪知道那样做是不妥的,只是曹双杰坚持要开,就答应了。她自觉理亏,没有一丝狡辨,便一个劲儿地点头认错,表示会听妈妈的话,以后不敢了。
女儿虽然在择偶问题上跟妈妈意见不一致,固执己见,但从其他方面看来,她还是以前那个听话的乖女儿。想到这里,宁燕心里踏实了几分,说:“不要亏欠别人。他没能力送你五万块的包,你就不能去要。不管他送你什么东西,几块钱,几十块,几百块都无所谓。你也要回送他价值差不多的东西。礼轻人意重吧。这样相处,对于他来说,也没啥负担。”
钟嘉琪觉得妈妈还是为曹双杰着想的,满口答应。
宁燕说:“那样,以后你碰到更好的男人,可以随时分手说拜拜,互不相欠。”
钟嘉琪没再应声,抓着方向盘只管开车,好半天没有说话。宁燕反应过来——刚才那句教人见异思迁的话,让女儿心里又有了抵触情绪。浸淫生意场上多年,宁燕的眼睛洞若观火。很多时候别人的沉默并不代表顺从,而是代表着默默抵抗。如果女儿把明面上的反抗转为地下工作,那她这个当妈妈的就会陷入很被动的境地了。
钟嘉琪有几缕头发被风吹乱,宁燕帮她理到耳后,柔声说道:“当然,选择权始终在你手上。如果他真心对你好一辈子,我也没啥意见。”
“谢谢你,妈妈!”
“不管他有钱没钱,我都不在乎了。反正我们家有就行。但这两年你绝不能怀孕。你能答应妈妈吗?”
这一点,也符合钟嘉琪的想法。她还没有当妈妈的心理准备。只要妈妈不再阻拦她和曹双杰交往,其它的,她都愿意听妈妈的。
“我还没享受够当你的女儿呢!”钟嘉琪俏皮地说,“等我好好享受够了,才会想当妈妈。到时,我一定提前通知你。”说完,钟嘉琪和妈妈相视一笑。母女俩意见取得一致,关系又融洽了几分。
私下里,钟嘉琪反复叮嘱曹双杰,以后绝不能酒后驾驶摩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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