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县委副书记（023）

“笃笃。”新任清河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张志超敲开唐旭办公室的门，推门而进，将清河县开展治庸问责整治行动之后，全县各部门报送的行政审批程序限时承诺一览表，放在了唐旭案头。

新班子到任后，清河县进行了一次较大范围的干部调整，县政府原办公室主任高海涛调任县财政局长。高海涛是前任县长陈一民的人，县政府深耕多年，已经构建起了自己的人脉，唐旭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继续留用的，如果继续留任的话，将对他的未来带来极大风险。

但要将高海涛请走，就必须给他安排一个合适的位子。政府办公室在县政府号称第一部门，办公室主任又是第一部门第一人，想要给他安排一个合适的岗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何安置，大家都在看着。安排得不满意，会让政府部门工作人员看不到希望，失去干事创业的劲头，带来极大的负面作用。安排得位子太高，唐旭又不愿意，因为他一想起高海涛在陈一民面前出谋划策，帮着陈一民渡劫上岸的事，心里就隐隐作痛。最终，给他安排了一个县财政局长的位子。

对于高海涛的安排，在清河县也是引起了一番热议。那就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调任财政局去担任局长，究竟是被贬还是获得了重用。有人说这样的调任是吃亏了，降低了提拔晋升几率，也有人却说这样的调任是赚了，从服务部门调任到实权部门。

在觉得吃亏了的人看来，政府办公室在县政府号称第一部门，由第一部门的一把手调任到其他部门去担任负责人，这不是吃亏了吗？从提拔晋升的角度来看，政府办主任在一个县里面肯定是排在提拔晋升的第一梯队，甚至可以说是第一梯队第一人。而从政府办到财政局，可能还得再过渡一段时间，或者要再干几年才有机会获得提拔，这不是多此一举吗？从这个方面上来看，大家认为高海涛从政府办调到财政局是吃了亏的。

但有人认为这样的调动并不吃亏。确实，政府办是县级政府的第一部门，作为这个部门的负责人，肯定很容易进入组织的视野。但从岗位的性质来说，两者还是有很大区别。政府办属于综合协调部门，负责县政府的一些日常工作，忙的都是一些杂事，比如公文运转、会议筹备、领导协调、后勤保障等工作，干了一年不容易看出成绩，可一旦出错，却会让领导们都记在心上。财政局长虽然排名没有这么高，却是实权在握，管理着全县的财政资金，全县的资金管理使用好不好，高不高效，会不会影响一个地方的发展，都和财政资金的使用有关系。从影响来看，财政局把握着预算大权，哪个单位的资金给多一点给少一点，哪个单位的资金先拨，哪个单位后拨，这些具体的事项都掌握在财政局长的手中。

在一个县里，财政局长的权力是非常大的，不光是在体制内，即使是在体制外，也有很大影响。因为很多项目、企业都需要从财政手里得到资金，所以财政局长是多数人巴结的对象，影响力之大甚至超过了副县长。从这个方面来讲，高海涛是从一个服务者的角色调任到一个决策者的角色，对于能力的培养和影响力的增强，有着更好的作用，无论是从能力上还是资历上，都是一种丰富和补充，绝对是不吃亏的。

其实，两种说法应该都有一定的道理。这两个岗位一般都是由其它岗位一把手调任过来的，而不是直接从副职提拔到正职的。担任这两个岗位的人往往都是经历丰富，资历较老，能力很强的人，在一个县里面都是影响力非常大的岗位，也都是非常容易获得提升的岗位。

按照县委、县政府联席会议的要求，清河县上上下下开展了“转作风，提效率”的行动，县政府办公室要求各县属局、委、办、乡镇、街道及驻清河县各垂直单位和部门，在规定的时间内拿出一个整改措施，最大限度压缩办公时间，提升办事效率，并将行政审批程序时限报送县政府办公室确认、备案。

唐旭粗粗翻看了一下，就觉察到了存在的问题，随即皱起了眉头。

“志超，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每个单位都给自己留出这么长的余幅？这样向社会各界公示有什么意义？这不成了一本厚厚的反面教材吗？”

唐旭重重地将这一沓《转作风、提效率，清河县各部门简化行政审批程序限时承诺一览表》扔在了桌子上。

“唐县长，现在各部门办理这些事项，在办理时限上大都没有明确的法律法规规定，一般都是根据各部门自行设定或是约定俗成的时限来办理，长短迟早都不一样，县委县政府这次催办此事，要求各单位最大限度地提升办公效率，遇到了很大抵触，各单位大都比较反感，所以在呈报的材料中添加了不少水分。”张志超说。

唐旭冷冷地打断了张志超的话头：“不是添加了不少水分的问题，而是太多水分！你去市里看看，现在市里成立了行政服务大厅，各行政事业单位办事机构入驻，在行政审批时都实行了首问负责制和一站式办理模式，前去办事的群众只要带齐了所有的资料和手续，在行政服务大厅只需半天时间就能全部办理妥当。你再看看，如果放在咱们县里，把这些部门承诺的最短时间需要多久？哼，这就是咱们清河县政府机关的办事效率！”

张志超默不作声地听着。

“我看，这些机关干部是懒散惯了，现在要求他们压缩时限，就怕自己被套上缰绳，一个个变着法子拼命把办理审批的时限无限延长，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办完就行了。真是打的好主意啊，可他们怎么就不想想人民群众对他们的看法？怎么就不看看外来投资者对清河县的看法？这样下去，怎么能让外来投资者满意？尤其是那些来自沿海发达地区的投资者，他们都是习惯了快节奏的，我们这样的办事效率，只会吓跑了他们！”

顿了一顿，唐旭补充道：“我没奢望在每件事情上，都能够把办事效率发挥到极致，但你看看各部门报上来的东西，这样绝对不行！”

说着，唐旭站起身来，背起手在办公室里踱着步子，一脸严肃地说：“让县政府办公室下个通知，今天下午两点钟在政府会议室召开各单位一把手会议，各单位一把手，只要在清河县的必须亲自参加，不得缺席，不得安排副职代替。我要让他们一个个当面给我讲清楚，办个审批到底需要多长时间？如果连服务工作都干不好，他们还会干什么？哦，要求县政府副科级以上干部全部参加。”

唐旭想，自己虽在市里工作多年，但年纪轻，资历浅，比起县里各乡镇领导、绝大多数局的局长们都年轻得多，况且，自己不到一年前来到清河担任县委副书记，不到一年时间就成了代县长，县里的有些干部一定不服气，拿着自己这个代县长不当一回事。这次全县上下开展“转作风、提效率”行动，难免会有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搞阳奉阴违，到头来落得个雷声大，雨点小，还是走了过场，反倒让他们看轻了自己。

唐旭既已起了杀心，又不想亲手举起这把屠刀，待张志超离开后，立即赶到了县委书记曹永麟的办公室，当面邀请他一起参加下午召开的清河县关于转作风、提效率，简化行政审批程序，改善投资环境动员大会。

唐旭向曹永麟简要汇报了全县各相关单位在转作风、提效率，简化行政审批程序工作中的态度，以及所遇到的问题。曹永麟皱皱眉头，心想，自己来到清河工作时间不久，想要踢开头三脚，很有必要拿一两个不长眼的人开开刀，这叫做杀鸡骇猴，树立自己一把手的权威。县委县政府搞这次转作风提效率的工作整顿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心下已经与唐旭达成了默契。

书记县长同时出席，县委副书记李玉明主持，会议的层次一下子就提升到了全县的最高级别。

县政府办公室上午在下达会议通知的时候，明确指出唐旭代县长要求各部门、各单位一把手在会上汇报简化行政审批程序的措施和承诺，并没有说县委书记曹永麟参加。正如唐旭所料想的那样，自己来到清河工作已有一段时间，过去一直担任一个不是那么显眼的县委副书记，政府部门的一些局长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听说只是参加一个例行的工作汇报会，并没有引起足够重视。

唐旭想，今天可是有好戏看了。

下午一点半钟，县委书记曹永麟、代县长唐旭，肩并着肩，走进了清河县人民政府的大会议室，在圆形会场中间的两个位子上端坐下来。两人看似气定神闲地谈论着什么，其实，眼睛都盯着会议室大门，观察着每一位局长进入会议室时候的精神状态。

李玉明原本是想按照惯例提前十分钟入场的，听说书记县长都已经落座，便急匆匆地赶了来，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心里面不停地打鼓，却是面无表情地端起水杯，吹了吹杯口冒出的热汽，微微呷了一口。

通知开会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已经到了两点一刻，张志超小声汇报，仍然有两个局的局长没到，另外还有一个局是副局长代替局长前来开会。

唐旭在曹永麟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朝李玉明点了一下头。

李玉明立即会意，清了清嗓子，宣布会议开始：“好了，现在是两点十五分，还有三位局长没来，我们不等了，现在开会。今天下午的会议议题只有一个，就是落实县委县政府联席会议‘关于转作风、提效率，简化行政审批程序，改善投资环境’的精神，前段时间，县里面专门下发了文件，要求全县具有行政审批权限的所有部门进行一次调研，进一步压缩办事时间，提升办事效率，但从各单位目前上报的材料来看，很难令人感到满意……”

李玉明举起手中厚厚的一沓材料，正欲继续讲下去，只听“哐当”一声，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县物价局局长章大斌满脸涨红，一步三摇地晃了晃，一只脚跨了进来，一边斜着身子往里走，一边举起右手，腆着脸向主席方向上打招呼：“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今天中午陪着市局领导吃了顿工作餐，来晚了两分钟，来晚了两分钟。”

李玉明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怒意，但还是强压住没有作声，曹永麟和唐旭却都一脸平静，对眼前的一切仿佛视而不见。

“老章，你这是怎么回事？上午不是下通知要求一把手按时参加吗？你又不是没接到通知，怎么还喝成这样？”张志超见状赶紧走上前去打圆场，一把扶住章大斌，把章大斌引到摆放着“物价局”桌牌的空位子上，压低嗓音，小声在章大斌耳边嘀咕了一句。

“呃……，呃……”章大斌连着打了几个酒嗝，说：“实，实在是没、没、没，办法啊，我也是不，不，不，想喝酒，可市局下来，考核工作，我也只好硬，硬，硬，着头皮喝了两杯白酒，就两杯，就两杯，不，不，不耽误工作，不，不，不耽误工作。”

酒后失态的章大斌，显然没有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大嗓门。此时，整个会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看着章大斌的表演。

坐在主席台上的李玉明，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曹永麟，又瞄了一眼唐旭，瞥见唐旭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个大字：杀！

李玉明心中一凛，心领神会。

“各单位报上来的关于行政审批时限问题，县里面认真研究过，我在这里想问一问你们在坐的各位，不知道这个报告在报到县里的时候，你们各位局长们是否看过，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报批手续，长的，在你们那里竟然需要一个月，短的，也需要一个星期。你们自己摸摸胸口问一问，究竟是你们的工作人员在能力上存在问题，还是思想上存在问题？”李玉明言语犀利，句句直入要害，直听得下面在坐的各位局长们背若芒刺，如坐针毡。

然而，李玉明更加犀利的言辞还在后面。

“现在，我把各单位上报的行政审批时限，再一次发到你们各位手中，希望你们在座的各位局长和委办主任们，逐条逐项地仔细看一看，好好地琢磨琢磨每一件审批事项，在你们的权力范围之内，究竟需要多少时间能够办好，如果你拿不准，你可以回去问一问下边的办事人员，县里搞这一次治理整顿的目的，就是要提高办事效率，全力打造一个服务型政府，全面改善清河县的工作作风和投资环境，决不是一阵风，走过场！”

李玉明讲完之后，请曹永麟做重要讲话。曹永麟示意让唐旭讲。

唐旭没有推辞，把摆放在桌上的话筒拖到自己面前，轻轻拍了拍，环顾了一下会场，一脸严肃地强调：“今天开会前下的会议通知，是要求各局、委、办和垂直单位的一把手参会，我不知道是县里下的通知不明确，还是你们接电话的同志没听明白，或是你们根本就没拿县里的通知当回事？政令都落实不下去，人民群众办事有多难就可想而知了！”

“今后，县委县政府会安排工作组到各单位去进行督导检查，如果检查到你们哪个单位的工作作风依然稀松拖沓，或者是在人民群众面前摆官老爷作风，把老百姓反映的问题不当回事，那就说明你们还没有从根本上转变工作作风，摆正自己的位置，更进一步说明你们这些当领导的根本就是不称职，或者说不在状态，等到县里真得处理起来，杀一儆百也好，杀鸡骇猴也罢，我希望你们宁可做那只见血的猴子，也别去做那只被杀的鸡，别到了那个时候为自己喊冤叫屈！”

会议结束，参会的各个局长、委办主任们有的脸上写满了平静，有的满脸兴奋，有的则是耷拉着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