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和家暴 （小小说）

我是因为找房子认识玛丽亚的。那年，刚刚搬来南加州，需要买一套学区好价格适中的房子。我看到网上一间屋主自售的房子，在我们心仪的学区，价格也比同类房子便宜一些。从名字和姓氏来看，广告联系人玛丽亚，应该是一位华人女性，我决定打电话问问。接电话的果然是一位华裔女性，她说，权衡再三，她决定暂时不卖房子了。但是她很热情，邀请我们过去看看，了解一下房型，也熟悉一下小区。就这样，我认识了玛丽亚。

玛丽亚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紧致但瘦削的面庞，单薄的身形，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从门口望进去，屋顶高挑的前厅阳光明媚，中央茶几上巨大花篮绢花锦簇，那种高雅宽敞的氛围，让住惯了公寓的我，有了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震撼。玛丽亚对我一见如故，据她后来说，她没听出我的口音，加上我看上去温和内敛，让她以为我来自台湾，生出遇见老乡的亲近感。

我不但和玛丽亚成了朋友，还搬到了她家附近的社区。和玛丽亚同住的，有和她年龄相仿的白人男友Tony，他形象英俊身材适中；还有两个10岁上下来自前夫的孩子，乖巧的兄妹凑成一个“好”字。玛丽亚好客又大方，她喜欢开Party，来宾呢，就是我，还有我的新结识的来自大陆的一帮华人。相处久了，玛丽亚告诉我，几年前因为离婚，惊动了关系紧密的台湾人社区，惹了一身骚。从那之后，她就脱离了台湾社区。看来，已经站稳脚跟的玛丽亚，和我们这帮没有根基的大陆人混在一起，也是出于无奈。

我们和玛丽亚越来越熟，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客人，玛丽亚拿出漂亮的茶具，搬出新买的零食，我们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热情。玛丽亚的男友Tony也和我们打成一片，他愿意尝试我们带来的食物，不介意跟着我们一起玩牌。我们欺负Tony绅士，常常聊着聊着就顾不上他了，他不恼，傻坐一会，就上楼躲清闲去了。

有一次聚会，玛丽亚侧脸部有一片很明显的淤青，手臂接近手掌的地方也是一大片淤青。一个朋友感觉诧异，问玛丽亚发生了什么，她轻描淡写地说，装灯的时候，不小心从凳子摔下来碰的。我们提醒她多加小心，就没心没肺地接着玩了。

公司里有一位来自台湾的女同事，渐渐熟悉之后，她特意问我：我知道玛丽亚是你的好朋友，其实，我对她的印象也不错，但她在我们台湾社区的名声挺差的。你知道吗？听说她的意大利男朋友打她。我表面不置可否，内心却震惊不已。如果我们看到的那些淤青是打的，那可是用了往死里打的力气呀。

玛丽亚和Tony最终没有走在一起，玛丽亚不知流了多少眼泪，才小心翼翼开始新的尝试。玛丽亚是外貌协会的，兜兜转转之后，情定小她很多的Jason。Jason没有Tony帅，但有Tony没有的活力。

我不看好他们。我不相信无条件的爱情，在我看来，所谓的爱情和婚姻，和所有的契约一样，根基都是等价交换。我提醒玛丽亚，你喜欢Jason，是因为他的年轻和活力。你要想想，你能给他什么。你更需要知道，你受不起更多的伤害了。玛丽亚听不进我的话，她问我，你不相信爱情吗？面对这么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女人，我还是闭嘴吧。

玛丽亚和Jason很快成了一对怨偶，吵了和，和了吵。玛丽亚承担Jason的日常开销，甚至帮他还卡债。玛丽亚虽然是恋爱脑，钱上面却一点不糊涂，她没答应Jason的求婚，财产也早就信托给了孩子。我告诉玛丽亚，我如果是Jason，大概也不会满足于此，我会要更多，比如婚姻和财产。这时，玛丽亚就会很少女地问我：钱财之外，难道没有爱情吗？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我再次决定闭嘴。

有一天正做晚饭，急匆匆的敲门声催促我冲向大门，猫眼看出去，外面是失魂落魄的玛丽亚。她说，Jason喝醉了，威胁着要打她还要砸车，她只好把车开过来躲一躲。不记得过了多久，Jason打来电话，向她道歉，求她回家。玛丽亚不好意思地谢过我，开开心心地回家了。

又过了一段，半夜被急促的座机铃声惊醒，我吓得心砰砰乱跳，以为我们在国内的老人出了状况。电话是玛丽亚打来的，她说Jason喝醉了，在家里砸东西，她只能来我家躲一下了。我忍着困倦，坐在客厅里陪她。过了一会，玛丽亚的手机响了，警察打来的，是玛丽亚的房客报的警。Jason在警察来之前跑了，警察要求玛丽亚回家。

玛丽亚家地上一片狼藉，警察和房客在客厅里等我们。玛丽亚是个节俭的女人，她把家里空置的房间分租，以减轻供房的压力。房客说，他感觉生命受到威胁，不得不报警。警察说：这种情况我见多了，最终没有一个有好结果，不是死就是伤。听我的劝告，这种病态的关系必须终结。房客在一边摇着头附和：这不是第一次了，有时还当着孩子的面，我都担心孩子受伤害。

我当时有点纳闷，美国人一般不评论和插手别人的关系，这个警察是不是管得太宽了，直接让人家分手。后来，我才渐渐意识到，在美国，对家暴是零容忍的。

玛丽亚和Jason的关系还在继续，也许因为我知道太多让她难堪，她不再频繁找我。但是之后，她又找了我一次。那是一个的夜晚，我已经准备要洗脸刷牙上床睡觉了，玛丽亚打来电话求我帮帮她。她说，Jason不回家，她去Jason的工作地点找他，Jason不但不见她，还威胁要报警。玛丽亚说，她只是想见他，和他说说话。因为我和Jason的关系不错，想让我帮着劝劝他。

我没有多想，开着车冲向玛丽亚给我的地址。玛丽亚在停车场等我，领着我走到Jason办公室的窗外。Jason面对电脑目不斜视，玛丽亚给他打电话，我们敲窗子，Jason都没有反应。又过了一会，过道端头出现一男一女两个警察，口中念着我的名字，命令我们站在原地不许移动。我吓坏了，无端被警察点了名，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

警察走到办公室门口，让Jason出来，告诉他可以离开了。Jason移动的时候，警察看着玛丽亚和我，保证我们没有动作。Jason走了之后，玛丽亚委屈地告诉警察，她不过是想和Jason说话，并没有其它企图，不明白Jason为什么要报警。她抱怨，Jason才真的有家暴问题，他经常喝酒，酒后控制不住自己。警察查看了我们的驾照，并没有为难我们，但离开的时候，他们给了玛丽亚同样的忠告，尽快结束这种可怕的关系。

回来被家人狠狠骂了一顿，我自己是后怕又庆幸，有惊无险，人生又多了一次体验。我和玛丽亚的联系越来越少，最后一次电话，她告诉我她搬家去了外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