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星期日，丽秋早早地起床，给大家做了早餐。吃完早饭，丽秋和姐姐就出门逛街去了。姐夫则是打开车库大门，推出剪草机，准备打扫院子。

珊珊拿着一本书，快步地跑上了二楼。志嘉的房间不大，一张双人床已经占去了大半个空间，屋内右手边靠墙摆着一张写字台，志嘉坐在一张椅子上，在他的笔记本电脑上写着东西。

小弟昨晚搬来的那张椅子，已经被他带回了房间。珊珊觉得坐在志嘉床上或许有点不太得体，于是她索性坐在了地毯上，用背靠着床沿，仰着头和志嘉讲话。

刚讲几句，院子里就传来剪草机那巨大的嗡嗡声。志嘉起身走到窗前往下望去，只见姨夫戴着耳罩，正沿着院墙直线地推进着机器。一股煤油味飘进屋里，跟过来的珊珊把打开的窗户轻轻地关上。屋内安静了许多。

“你姨妈的院子挺大啊，他们在美国做什么的呢？”志嘉眼睛还在望着院子。

“他们是搞生物基础研究的吧。”

“哦，是这样。”志嘉点了点头。

“对了，今早吃早餐时，姨妈跟我说，明天如果我们想在洛杉矶附近玩一玩的话，可以带我们去他们医院附近的植物园，他们早上把我们放在那里，下班时再把我们带回来。”珊珊高兴地说道。

“植物园！没听说过啊。洛杉矶有名的地方不是环球影城和迪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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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乐园吗？要去就应该去这些地方。”志嘉平淡地说道。

“那都离这里很远，我们又没有车子……”珊珊有些为难。

“没关系，我就是随便一说，等你有了车子以后，我们再一起去。”志嘉转头朝珊珊笑了笑，随后走回了他的座位。

“你要买辆什么样的车子呢？你不是先前告诉我，你要问问你在纽约的爸爸吗？”坐定后的志嘉继续问着。

“他的意思是，如果住在校园边上就先不用着急买车。”背着妈妈，珊珊偷着打了一个电话，不过电话里爸爸态度十分冷淡，只讲了几分钟就说有事情挂掉了。

“纽约离波士顿很近，以后你去看他，我可以陪你去。”

珊珊听了这话，心里一暖，有志嘉陪着去那是最好不过了。她高兴地点点头说：“好，一言为定。”

这时听到隔壁房间有了声音，从敞开的房门往外看，刚刚起床的小弟穿过走廊，快步走进了斜对面的卫生间。珊珊突然想到去环球影城这些景点可以请小弟开车，一会儿下楼问问他好了。

“你还知道其他今年来美留学的同学吗？”

“我们系的你都知道。电子工程系听说有七八个人，生物系听说走了有一半多。”珊珊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怎样措辞去问一个昨晚让她睡不着觉的问题。

“你和佳惠还有联系？她现在在美国哪里？”

“她，她还在北加州吧。”志嘉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轻松地说道， “我跟她联系不是很多，她今年春节回上海时，请我吃了一顿饭，那时候听她这么说的。”

“今年春节，请你吃了一顿饭？”珊珊吃惊地在心里重复着。佳惠是珊珊的高中同学，是一次妈妈请珊珊好朋友吃饭的时候，才和志嘉认识的，珊珊有些心慌意乱地问：“我怎么不知道她春节回了上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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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我说会单独约你，我也就没多问。”志嘉笑了笑，看珊珊还心有不平，就再解释道，“她在美国也学了计算机专业，有大的编程项目，她有时会写邮件问我些问题。”

在大学，经常会有些男女同学请教志嘉有关课程方面的问题，但珊珊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会隔着太平洋去找志嘉。珊珊想了一会儿，还是心怨难平地说道：“下次她要再问，你得让我知道。”

“好，下次就转给你好了，你去帮她吧。她的问题都很简单，你比她聪明一百倍！”

珊珊听了“你比她聪明一百倍”这话，心里好受了一点。生的闷气虽然没有完全化解，但毕竟和志嘉的关系还没有发展到可以要求他，这个不许，那个不能的地步。况且与佳惠相比，珊珊自认为她哪方面都比佳惠强。

下午一点，丽秋她们回来了。一进屋，姐姐就和姐夫讲，刚才丽秋在他们前些时候去看过的那家专卖店，给他们买了一台不锈钢油烟机，她怎么拦都拦不住，丽秋抢着就把钱给付了，还约了时间，过几天就会有人上门来安装。

姐夫正在厨房里热着昨晚的剩菜。听了这事就讲，油烟机这东西，中国家庭实在是需要，否则炒个菜整个屋子都有味道。他们本来是计划买的，丽秋这样也是太有心，太客气了。几个大人坐下来，一边叫年轻人赶快下来吃饭，一边讨论着国内国外的油烟机的品牌和性能。

吃完饭，姐姐让姐夫收拾，丽秋就回了她在楼下的房间。换了件衣服，靠在一张躺椅上，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子，退下一支圆珠笔，开始记起账来。今天的油烟机用了报纸上剪下来的折扣券后，也还要四百多元，美国什么东西都是听起来挺便宜，但付款时都要加上销售税，美国的物价很有欺骗性。丽秋一边写，一边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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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昨天请客买菜的两百元，这几天的开支明显超过了丽秋的预算。丽秋一共有三万美元，其中一半是她几年前在英国进修时，省吃俭用攒下来的。跟姐姐说自己求爷爷告奶奶向别人借钱也是真的，但同事和朋友又能够借多少呢，几千人民币已经很够意思的了。她最大的一笔借款是从妈妈那儿借来的五万人民币。

丽秋合上了小本，心里发着愁。三万美元让前夫坑走了两万，本来指望他多少能还一点，现在看来是没希望了。这次两人来美国的飞机票花了一千八，在上海为志嘉饯行时包了三百，来姐姐这里知道要跑很多地方，办事要麻烦小弟，又给他包了个三百元的红包。出门花钱如流水，现在还剩不到七千元了，珊珊的学费还没付，她在学校的房子还没租，这后面好多事还没办呢。想到这些事，心里就有点烦。丽秋的眼睛不经意地落在了身边的床上，床上是一片凌乱。珊珊起床晚也就算了，这么大的人怎么连被子都不知道随手叠一下，这女孩什么时候能长大呢？丽秋心里嘀咕着。

正想着起身把床收拾一下，房门一开，珊珊走了进来。等她关上了门，丽秋尽量压住声音地说：“你早上起床也不知道叠一下被子，让别人看见多不好……”

珊珊这才想起来，今早洗漱完毕，回房间时，让姨夫叫住了，后来志嘉又下来吃早餐，就把这事给忘了。珊珊走过来，摆好了枕头，边叠着毯子，边小声歉意地解释道：“早上忙着讲话，我给忘了。”

“这么点事情都记不住？”

珊珊一早起来就和志嘉待在了一起，她自知有点理亏，低头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珊珊换了个话题说道：“对了，志嘉想去环球影城和迪士尼乐园玩，我刚才问了小弟，他讲他都去过，他没有兴趣。” 丽秋听了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这女儿是不是以为她妈妈是开银行的呢？我有多少钱可以供你挥霍？这个女儿太不懂事了，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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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父母的辛苦！不对，是根本不知道母亲的辛苦。”

“你怎么天天老想着玩呢？”丽秋有点生气地说。

珊珊这个时候感觉到丽秋的情绪有点不对劲了，她忙着辩白说： “是你前几天告诉我，让我利用这几天，多和志嘉出去转一转。现在你怎么又来怪我。”

丽秋是讲过这话，也是想着让他们二人增进点感情。当初她还提议让他们报考同一所大学，只可惜珊珊没有被志嘉的那所学校录取。

“这事先不说了。大小姐啊，我让你问问怎么在大学里当助教，怎么当助研的事，你有没有打个电话去问一问啊？正经的事情抓点紧，行不行？”

珊珊一听到妈妈又叫她“大小姐”心里就像被一根针刺了一般，反感的情绪立刻就被搅动起来。有事说事，老一代的人说起话来总喜欢给别人先扣个大帽子。珊珊转身坐在床上，也没好气地回道：“现在学校不是都放假了嘛，你打电话也得有人接不是吗？”

“你可以上网查啊，给人家写邮件啊。你的事情，自己得上心啊。”丽秋直起身子，手抓着椅子扶手，有点激动地说，“你虽然有了绿卡，但上加州的大学，需要住满一年之后，才有资格以本州居民的身份付学费，你这一年不干个助教或者助理的工作，我可付不起你那外国人的学费啊！”

“付不起就先休学一年呗，有什么大不了的。”珊珊也生气了，故意仰起头，眼神高高地挂在房角。

丽秋看着女儿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气得要跳脚。她为了女儿省吃俭用，换来的却是这个臭德行。今天早上逛街看见一件喜欢的衣服，想着珊珊的学费还没着落，十几块钱都没舍得买给自己。再看看女儿这副气人的样子，丽秋忍不住说道：“休学一年，你去干什么呢？就你这英文水平，你只能去麦当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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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真打中了珊珊的痛点。虽然自己托福和研究生考试的成绩都很高，但来美国这几天，看电视，听新闻都会有大段听不懂的。上街买个东西，吃个饭，英文表达也是力不从心，服务员总是笑着让她重复她所说的话，倒是在英国学习过的妈妈，用她那慢条斯理的英文还能抵挡一番，每次都帮她解围。

见珊珊不出声了，丽秋知道终于找到女儿的软肋。生活中，家庭里最亲近的人往往会像拳击比赛的选手一样，利用亲人暴露出的破绽，挥拳猛击，恨不得一招就能分出胜负，制敌于搏击台上。丽秋为了要掌握日后的绝对权威，彻底打消珊珊休学的念头，于是痛下杀招地说：“你去麦当劳，你也是个后台翻肉饼的，在前台当收银员，你听不懂。”

这记重拳可算是彻底把珊珊的自尊心打翻在地。平日和妈妈朝夕相处的日子就不多，而真在一起时，能和她不吵不闹地过上三五天那是何其的困难。这次旅行，两个人也算是奇迹般地和和气气地生活快十天了，已经打破了纪录！

珊珊猛地站起来，真是不想住在别人家里和妈妈吵架，特别是在志嘉面前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珊珊咬着牙，压低声音但又是一字一句地说道：“翻肉饼就翻肉饼，我愿意！你女儿在美国就配干这个！”说完快抢几步，尽力轻声地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丽秋一个人被留在屋中，心里又气又恨。都说儿女是上辈子的债主，这辈子是来讨债的，这话看样子是千真万确。这个女儿在上海跟外婆和亲戚说话都是和颜悦色，唯独跟她那是点火就着，说起话来咬牙切齿，活脱脱一个冤家仇人。以前外婆给她算过命，说是她和珊珊母女二人命里相冲。现在看来，这好像是真的。

另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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