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级男人通鉴》第73章 大男子主义
“我看还是把头发散开吧,”母亲对落地镜前的邵艾说,“挽这么个髻,太显老了。”
“就是要看起来成熟一些嘛!”邵艾望着镜子里灰色西装套裙的自己,声调依然是小女孩在父母跟前撒娇。要说她的五官原本是种简洁知性的新潮美,回家住了两个月后,脸蛋子神奇地被婴儿肥填满。不打扮老成一些,人家还以为她是高中生。
“可你才只有23岁呢,”母亲一身飘逸的印花长裙,心疼地对女儿说,“我更希望你像其他同龄人那样吃喝玩乐,谈恋爱——当然,我是说跟那谁。”
邵艾白了母亲一眼,从沙发上拎起包,出门坐进私家车后排。今天是2004年7月20号,一个特别的日子。上周五她刚从暑期厨艺培训班顺利毕业,下月初又要陪父亲去汕头出席药企高峰会,会议结束后她就于当地直飞美国了。接下来待在苏州的两个星期,父亲安排她去总公司熟悉一下业务。董事会每周一例行召开薪酬与考核委员会,邵艾被准许旁听。
干嘛这么急?倒不是急,主要是去露露脸。自从姑父健康状况出了问题,总公司和各个分公司里都有焦虑甚至惶恐的情绪在暗涌。邵氏药业虽然是父亲创办的,但姑父一路陪着他走过来,和于伯伯二人是父亲的左膀右臂。于伯伯毕竟年纪大了,上次电话中小姨父就想说于伯伯“一只脚迈进棺材”,后半句最终虽未出口,邵艾到现在想起来还有气。
而她邵艾作为没有悬念的家族企业继承人,“在读女大学生”这个名号让大家心里不踏实,这也情有可原。所以剩下的两周里她要多去亮下相、发个言,让叔叔阿姨们自己判断——她邵艾是不是他们想象中那个流连于Ball场与名牌店、遇上点儿麻烦就哭鼻子的富家千金?
车开后,邵艾从包里摸出手机,抱着侥幸心理去按方熠的号码,那边已经关机了。今天特别,倒不是因为初次参与董事会事务。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方熠这时应当已通过广州机场的安检,动身飞往波士顿了。为何要提前这么多天启程?卡尼教授实验室的主力博士后最近找到了亚利桑那大学的教职,全美药学专业排第20名的学校,算很理想的工作了。博后还有两周就要离开波士顿去新学校赴任,卡尼教授希望他走之前能“带一带”方熠,帮他的这位新秀接班人尽快上手。
没关系,他俩前后脚到而已。邵艾已经打越洋电话和公寓管理员交代过,方熠去了就住她那里,原本也是为了他才租的两室一厅啊!接下来的这些日子,他会每晚坐在沙发上她坐过的角落看书,用她用过的热水壶烧水,她夹过菜的筷子夹菜。想到这些,婴儿肥的脸蛋又滋成棉花园里的两朵棉花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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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刚强,你给我出来!”
七月中旬的某天下午,刚强正在陆丰建设局的一间会议室跟几个同事凑堆,分着吃郑秘书从街边买回来的炒粿条。光看菜式以为同广州的干炒牛河差不多,都放绿豆芽,吃起来却不尽相同。粿条里掺了油面,口感丰富不单一。
“我一直奇怪,”刚强问郑秘书,“粿条看起来跟河粉相近,为何吃起来要软嫩许多?”
郑秘书老家是福建泉州,据他说,他三舅爷年轻时是开粿条作坊的。“这个问题好。河粉为了吃起来劲道,制作时在米粉中添了一定比例的薯粉和淀粉。而粿条才是纯正无掺杂的米粉。”
此刻是下午四点来钟,离晚饭时间还早,大家都有些肚饿,一大盘炒粿条几分钟内就见底了。唯一的遗憾是天儿太热,头顶的吊扇已经开到最大档,刚强上身穿的短袖花衬衣还是不可避免地湿透了后背。陆丰是穷地方,上次刚强去拜访陈市长的时候,见市长办公室也只是装了台老旧的挂墙式空调。
说起这件花衬衣,刚强向来喜穿单色衣服。这件衬衣是在街边闲逛遇上打折买回家的,二十块都不到。同事们却认为高档又时髦,赞不绝口。
“呐,穿花衬衣的秘诀就是要身材好,”小邢当时是这么说的,“像许主任这样有骨架有肌肉,花衫能撑得起来,如果颈上再挂条金链,可以冒充港商。换成我这种干瘪含背,又或者肥臃挺着肚子的身材,花衫就会让人显得猥琐油腻。”
小邢是刚强办公室里的下属,这番话里到底有多少真实多少恭维,刚强不好判断。此刻听走廊里有母夜叉唤自己的名字,刚强拿餐巾纸抹了下嘴,离开会议桌。一条腿迈出会议室的门,伸头在长长的走廊里踅摸,见穿着短袖警服的郭采莉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
刚强回头冲郑秘书道谢,口中犹自回味着炒粿条的锅气,慢悠悠地踱回办公室门口,问气鼓鼓站在那里的郭采莉:“找我什么事?”
“是不是你跟……”话说到一半,女警大概意识到这个话题不适合在户外谈论,自己走进刚强的办公室。刚强跟进屋,将门在身后关上。
这还是郭采莉头回在他面前以警服出现,浅蓝色短袖上衣,藏蓝色长裤,配动感矫健的身材挑不出毛病。就是那张脸太嫩,一双眼睛里倒映的世界过于简单。如果对手是披着羊皮的狼,那郭就是做警犬打扮的小白兔。
“你是不是给后西村的人通风报信了?”她抬手拂去额上的汗珠,依然是质问的语气,但少了凌厉。“他们村头农田边儿的那间砖厂你注意到了吗?一看就有问题。我们支队今天下午去突击搜查,结果什么异常都没发现。”
“啥啥?你们刚才突袭后西村了?”刚强的表现就像听人说起领导偷情被抓,想保持严肃但没能忍住笑,“去了多少人?都什么装备?”
“你这是幸灾乐祸吗?”小白兔噘起嘴。
刚强寻思,这么热的天刚从后西村回来,多半渴了,俯身从地上的小冰箱里取了两罐王老吉出来。小冰箱是奢侈品也是必需品,刚好能塞进门边搁暖水瓶和茶杯的桌子底下。在这种炎热地区生活又没有空调,只能靠冰水冰块解暑。
“我可从没说过砖厂有问题啊,”一罐王老吉递给郭,他自己打开一罐,“是你们自己判断失误,现在反倒把我给赖上了?”
“别岔开话题,就说是不是你通风报信的吧?”
“你当人家村民们傻呢,”刚强抬眼望着窗外,将彭家兄弟和黄主任那些老狐狸在闹海中像演员表一样挨个儿过了个遍。一个人有多少心机,与是否受过高等教育没有必然联系。
“就算村里头真有猫腻,也可以在外面搞个幌子吸引注意力啊。一旦砖厂被查,人家就知道警察盯上他们村了,赶紧把暗里的非法生意暂停转移。你说你们这次是不是打草惊蛇?”
“啊?那些人有这么狡猾吗?”郭采莉像是被手中的冰镇饮料烫到了嘴。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啦,聪明的罪犯多了,要不然会有那么多破不了的案?另外,别跟我扯什么男女平等,有些事情、有些行业就该男人去干的。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让人摸不透,那要分什么情况。男人在小事和情爱上大部分是天生的懒汉,不爱费神去思考而已。真到了需要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卧薪尝胆十年磨一剑的时候,你再看?”
郭采莉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你们男人比我们女人要坏,对吧?”
“嗯嗯,差不多吧,”刚强半敷衍半认真地说,“大坏事,都是我们做的。就连历史上被认为红颜祸水的那些美女,她们还真有能耐倾城又倾国么?无非是犯了弥天大罪的男人把屎盆子扣她们头上而已。你们这次的行动是刘勋带头?”
刚强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那天在娱乐厅外的汽车里等候郭采莉的就是他们经侦支队的队长,叫刘勋。
“当然啦。”
“有没有跟局长汇报?你们局长多大年纪?”
“五十来岁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刚强用右手食指敲了下自己的太阳穴,“我一个外行都能想明白的事,你们局长会犯糊涂?”
“你什么意思?”她警惕地后退一步,“我们局长可是好人。”
“好人,坏人,都要挣钱吃饭的嘛,”刚强将空罐随手扔进门边的垃圾桶,走回自己办公桌后坐下,打算在下班前再工作一会儿。这些日子他和郭采莉也混熟了,不需要当客人那么接待。
“干警察也就是一份工作而已,”刚强拖着长腔说,缓慢的吐字同手中的奋笔疾书形成对比,“你们局长干这行几十年了,不可能像你这种新人每天一惊一乍的。然而警察也好,坏蛋也罢,谁也不能干坐着不开工。所以该突袭还是要突袭,至于成果如何,能不能破到案,也不是人力能控制的对吧?”
郭采莉留在原地思索,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最终朝着刚强走近两步。“喂,你年纪比我还小,说话的口气怎么跟我爸一样?他可是名老警痞了。”
不知为何,刚强竟然想到殷厅长。殷世驹是厅长的独子对吧,没听说有姐妹,眉眼也不像啊。将这奇怪的念头抛到脑后,刚强继续劝道:“女孩子,新鲜两天之后还是换份工作吧。我知道你们这些新女性认为我大男子主义,可我说的是实话。”
郭采莉踱到窗边,把脸贴到玻璃上观察外面正在迅速转暗的天色,“预报会有暴风雨……喂,你将来的太太是不是必须待在家里做全职主妇,你才满意?”
这话让刚强想到邵艾,忽然间有些心灰意冷。“这个、呵……只要她愿意,我没意见。”
郭采莉瞅了眼手表,决定离开了。临出门前又回过身来,心有不甘地对刚强说:“我们也是为那些村民好,他们根本不清楚从他们手中收购假钞的团伙是什么性质的亡命之徒。根据刑侦处送来的情报,当前陆丰一带最大的假币购买商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犯罪团伙。几个主要成员本是澳门人,澳门回归后以南澳做为据点,开始在大陆从事犯罪勾当。”
南澳是澳门南部?不对,好像是汕头辖区内的一个海岛,五六万居民的样子。刚强自从搬来陆丰,对我国南部沿海的地理环境有了更为细致的了解。
听郭采莉接着说:“最近一年据说干得不太顺手,四月份时走私一批昂贵货物被警方查获,损失惨重,目前在资金周转方面应当是出现了严重问题。根据他们最近的一系列行为分析,很可能是来陆丰这里订购一批假澳元,拿到钱后就撤回澳门老家。所以我们警方也打算尽快收网了。”
刚强听完最后这段,将手中的笔扣到桌上。带着凝重的神色离开办公桌,来到郭采莉面前,小声说道:“要是这样的话,我看不如放他们走吧。打狗留个沟,这种穷凶极恶之徒一旦被逼上绝路,什么都做得出来。”
郭采莉沮丧地甩了下手,“妈呀,我可真是服了你了,还好你不是我同事。捉拿罪犯就是我们人民警察的头号使命。依着你,我们白跟踪了大半年,最后由着他们跑回老家继续祸害人?”
一声惊雷于头顶上空炸响,由于覆盖面积太广,紧随其后的各种回声如碎玻璃雨般弥漫于天地之间。片刻前屋外的世界还热得跟蒸笼一样,刚强此刻却能感觉到门缝里钻进来的青灰色海风。
“要下雨了,我得赶紧回去,”郭采莉夺门而出。
“不听劝,”刚强站在门口冲她的背影说道,语气像管教逆子的老太太,“真要出了大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