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集中營》

花團錦簇與殘酷無情 美麗又駭人的《夢想集中營》 （The Zone of Interest）

南加州大雨滂沱中，看了一部冷徹心骨的電影 - 夢想集中營 （The Zone of Interest）。它已經在坎城得了評審團大獎，現在代表英國繼續角逐2024年奧斯卡最佳影片、導演、改編劇本、國際影片及音效五項。原著是2014年馬丁·艾米斯（Martin Amis）的同名小說。劇情根據真人背景，但是虛構的部分非常聳動。中文譯名滿滿反諷意味。

《夢想集中營》的導演強納森·葛雷澤（Jonathan Glazer），又重新演繹了奥斯維辛集中營（Auschwitz）的大屠殺。這一回沒有血腥的現場、也缺少愛聽古典音樂的德國軍官、不存搬運骨灰的猶太人、更不見死囚逃亡的驚險。觀者所見、所聽全是側面領會，然而悲戚鬱塞心胸，無法釋懷。

溪中戲水 撈出人體殘骸

花團錦簇遮蓋殘酷無情，沃土來自浸入的骨灰？主角是當年設計毒氣大統艙的魯道夫·霍斯 (Rudolf H?ss，克里斯蒂安·弗里德爾，Christian Friedel飾)，演他太太海德薇·霍斯（Hedwig H?ss）的，是桑德拉·惠勒（Sandra Hüller）。桑德拉·惠勒今年以另一部電影《墜惡真相》（Anatomy of a Fall）入圍金像獎女主角。克里斯蒂安·弗里德爾在2009年的《白色緞帶》（The White Ribbon）的演技，也讓我銘刻記憶。

無字幕開場全黑，長達好幾分鐘，之後也出現全紅。葛雷澤用中距或遠距，面部特寫只有一幕：魯道夫冷臉騎在馬背上。音效響起：躁雜、機槍、虐待、雷鳴、響鑼、蜂鳴、犬吠聲音重複在霍斯家人野餐、游泳、酒會、睡眠、賞花之際。某次男主領孩溪裡游水，撈起一物，赫見是人體殘骸，他立刻嚇得激流裡拉著小船回家。只見女僕拼老命給孩子擦洗，孩童不解地嚎啕。

華美家園 牆外卻是煉獄

攝影機不近身角色，演員都靠聲音或肢體表達，這是導演的手法。繁花盛開，知道是陽光燦爛的盛夏，怎麼白天跟夜裡總是霧霾瀰漫？霍斯家有五個孩子，最小的母親以及女僕都懷抱著；但是女嬰早晚啼哭，難道單單她才直覺到近鄰的悽苦？人人都穿淡色衣裳，不過各色花瓣卻是近景，朵朵光亮剔透。霍斯夫婦努力在集中營附近建立美滿的家園，屋宅寬敞乾淨。鲁道夫在家裡走動，得豋樓梯，地下室的房間昏暗，出去必須上鎖。

女客常來訪，言談豪華的財物。某句說找到一顆鑽石，藏在牙膏裡；她們穿來源不詳的皮貂；鲁道夫坐下細數綑綑鈔票。一天海德薇的母親來訪，女兒驕傲地到處展現她的房子和院子，母親的耳目犀利，剛開始很欣賞院子、花房、游泳池等等。不久她發覺四散的灰塵還有噪音，其實才是真相，因此次晨草草速離。魯道夫事業經營成功，受上級遷升，想不到海德薇戀寨，不肯離開。人心冷冽若此！

終曲寫魯道夫進出藝術廳、辦公室之內，有重重走不完的方型房間、層層上下樓梯，象徵納粹自己造成的囚籠。他矍然反省，不禁乾嘔在樓梯處；霧塵倏忽離開，他家圍牆後頭，那幢毒氣大廈居然清楚矗立。然後著筆奥斯維辛集中營開放公眾之前，服務業兢兢吸塵、拖地、打掃。刷清了三面大窗，露出儲藏室成疊的鞋子、衣服和拐杖。

鏈接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lifestyle/magazine/hiding-in-n-virginia-a-daughter-of-auschwitz/2013/09/06/1314d648-04fd-11e3-a07f-49ddc7417125_story.html 可以查出霍斯一家人的後半輩子：霍斯家三女碧姬（Brigitte H?ss）道出家人的結局。二戰後各分西東。魯道夫被捕後，交在波蘭政府手裡。4/16/1947那天受絞刑死。海德薇安息後則葬在猶太人、基督徒和回教徒中間。

人性善惡 難有明確界線

他人對待碧姬，卻顯示了人性的純良：她一直在服裝業工作，多年的雇主是逃出德國的猶太後裔，他們並不記恨，因為畢竟碧姬從未參與屠殺的罪行。她談起作孽多端的父親，倒盡是孺慕與護短，說他是世上最好的人，他跟孩子玩，講床邊故事給他們聽。單個人性表現的善惡，分裂原來可以這麼大！

戲中有一幕表達父愛：魯道夫說的故事，正是格林童話（Grimm's Fairy Tales）的《漢賽爾與葛麗特》（H?nsel und Gretel）。我看時有矛盾還有角色混亂的感覺：姐弟葛麗特跟漢賽爾命運多舛，先被後母拋棄到森林，（霍斯建造的樂園，豈非一座鬼魅的森林？）又被女巫陷害。魯道夫提到惡毒的女巫時，是否聯想到自己殺害無辜的生靈？或者他老早心裡設防，不為所動，才能表面上作個好父親呢？世界周刊 3/3/2024 P.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