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连长(02)文学城首发
第二章
结束了在五连的蹲点,我随副政委回到机关,正准备着手写基层蹲点的汇报材料,任连长的传奇故事却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于是,我拔通了五连的电话,沈彪在电话里嘻皮笑脸地说:“嘿嘿,任连长明天回来,星期天你到我们五连来,咱们兄弟几个好好喝几杯。”
从机关到五连,十几公里的路程。星期天一早在机关食堂吃过早饭,我就骑上单车就往五连赶。一路上,我不断地猜想着老任故事的答案,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嘛,心里面盼望着,黄莺会是现在的嫂子,可又隐隐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胡思乱想了一通,索性不再去想,反正很快就能见到任连长了。
在五连蹲点半个月时间,早就和连队的干部战士们混熟了,文书小王一见我来,把胸脯一挺,打了个敬礼。我回了敬礼,问:“连长在么?”小王好像知道我这天要来,说:“我们连长和指导员正在连部里盼星星盼月亮呢。”我对小王说:“去你娘的,什么时候学会油腔滑调了。”小王做个鬼脸,引领着我去连部。
见了面,免不了一番寒暄。任连长紧紧握住我的手,说是在我蹲点的这半个月里,连里没接待好,特此表达歉意。我诚恳地说:“任连长,您是老大哥,我今天是来向您取经的。”
任志强说:“你向我取什么经啊?我就是一粗人,你和沈指导员都是科班出身,我是真想听听你在军队正规化建设方面的见解。”
我说:“今天是星期天,休息时间,我可不是找你来谈工作的,听沈指导员说,你这里有好酒。”
任志强说:“我就喜欢爽快你,今天让你见识一下咱们五连的战斗力。”
沈指导员因为值班不能喝酒,只能以茶代酒。任志强带着副连长杨录以及三位排长一同入席。任志强说,为了公平起见,咱们不搞车轮战,无论是谁,一律平端。
任连长酒量不小,我也是来者不拒,一斤高度白酒下肚,依然不觉过瘾,我们一边喝酒,一边高唱军歌,你唱一句“日落西山红霞飞”,我唱一句“练一练手中枪,刺刀手榴弹”。说是唱,其实是吼,谁吼完了,谁就干杯。沈指导员坐在一旁,给我们倒酒。兴许是喝得高了些,我揽着任连长的膀子说:“任连长,老任,老大哥,嗝……啥时候把嫂夫人带来,让小弟俺认识认识,嗝。”
任志强说:“老弟,你嫂子要是见到你这么一个好兄弟,一定很高兴,不过,她在医院里当护士长,平时很忙,离不开呀。”
我虽然喝得涝了些,但头脑还有些清醒,听任连长说嫂夫人在医院里当护士长,心里就咯噔一下,按照沈指导员的说法,黄莺读的是师范院校,学的是应用物理,怎么就成了护士长?
杨副连长和几位排长跑去厕所大吐特吐,回来之后依旧斗志昂扬,一顿酒从中午直喝到傍晚时分,方才散席。我和任连长手挽手走出连队食堂,冷风一吹,我打了个激灵,对任连长说:“这可真是‘日落西山红霞飞’啊,咱们跑个五公里吧?”
任志强吃惊地看着我,问:“现在?”
我说:“现在!”
任志强说:“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杨副连长,集合全连干部一起陪着隋干事跑五公里。”
沈指导员当裁判,我和任志强、杨副连长以及三位排长沿着五公里越野坡道展开了竞赛,最后的结果是任志强第一,我第二,杨副连长垫底。我估计这个比赛结果有五连干部让着我的成份,不过即便如此,我这个政工干部的酒量和越野能力,也让素以野战素质过硬著称的五连干部着实不敢小觑。
转眼到了新年,元旦和双休日连在一起放三天假。放假前,任志强打来电话说,连里的干部战士都很想念我,约我元旦到连里和战士们包水饺。我痛快地答应下来。
中午在连里面陪着战士们吃完水饺,我就拽着任志强讲他的故事。任志强说,自己没什么故事。我说,那你就讲讲战场上的经历吧。他说,只不过在战场上挂了点彩,没什么经历。我说:“没什么经历就是经历,你总不能到战场上拉泡屎撒泡尿打了一逛就回来了吧。”任志强笑着说:“亏你还是政工干部,拐着弯骂人。”
任志强答应讲他的故事,不过,他给我提出个条件,在连里住上两天,给战士们上上课,讲讲海湾战争,让大家伙开开眼。
我答应下来。于是,在此后的两天里,我除了给战士们讲课,就和任志强促膝长谈,渐渐地,我走进了任志强的世界。
第三章
任志强的夫人名叫钟华,不是黄莺。
发生在南疆的“5·31”战役,是两支军队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较量,双方均投入了团以上规模的作战兵力,在方圆不足十平方公里的区域展开了一场拉锯战,不惜血本,欲置对方于敌地。是役,任志强为了完成上级下达的作战任务,率领一支小分队抵进至距敌方前沿阵地不足二十米处实施抵近侦查,回撤过程中,一名战士不小心踩到地雷,引来了敌军猛烈的炮火轰击。任志强本已经撤至安全地带,回头一看敌军的炮火把战友拦阻在后面,就返回去解救战友,战友是救出来了,可一块弹片卡在了他的心包上,任志强在前方野战医院整整昏迷了四天四夜,输了7500毫升鲜血,做了三次手术,才苏醒过来。
曾经有一位名叫李培阳的军旅作家,他是原济南军区步兵第67军199师政治部宣传干事,跟随部队赴前线采访。李培阳以这场战役的采访笔记为蓝本创作了11万字的长篇小说《死亡地带》,1988年6月在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单行本,随后在解放军出版社的双月刊杂志《昆仑》上公开发表。作者李培阳在扉页上写了这样一句话:“这是一部小说,若世人有相同经历,纯属巧合。”
我觉得李培阳写的这句话纯属多余,世人哪会有这样相同的经历?一个满编的甲种团被打残,营与营、连与连、排与排之间失去了建制,整个团丧失了战斗力,这在1979年至1989年长达十年的两山作战中绝无仅有。所以,除非是经历过这场战役的人才可能有相同经历。
与其说这是一部长篇小说,不如说是一部纪实文学。《死亡地带》的第一章是这样写的:
“八一”节刚过,其实这天并不是八月一日,而是七月的二十九,在前线,不论是什么节日都是提前过的,我上阵地后的第一个生日就是提前三天过的。
“八一”节一过,我连就接到上级的命令一撤出防御阵地!
听到这个消息,刹时,东山防区的一线猫耳洞里疯狂了起来,一阵乱喊乱叫,不知是谁连呼了三遍毛主席万岁!郑师长万岁!因为蹲了五个月零八天猫耳洞,战士们盼的就是这一天。这种狂欢的心情,我是理解的。
他们实在不愿在这潮湿阴暗的洞子里多呆一分钟。
按命令我连要把坚守了五个月零八天的东山防区的十一个哨位,全部交给接替我们的一营一连。
一营一连是“双大功”连,是抗美援朝时的“牌子”连,那是铁牌子!把阵地交给这样的连队,还说得过去。
“撤出防御阵地,我连有新的任务……”
尽管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已经传到战士耳朵里,但指导员沈传泽还是一板一眼地按上级的要求,把这道命令用电话正式传达到阵地上十一个哨位。这简单的一句话,也就是指导员搞了一次移交防御阵地的动员大会。
……
请原谅我不能过多地摘录李培阳的作品,否则那就成了抄袭。
《死亡地带》的出版,使李培阳收获了众多粉丝,在当代中国文学界获得了很高评价。1988年9月2日,上海《文汇报》撰文写道:“《死亡地带》真实地讴歌了战士们的崇高品质,同时鞭打了战场上那些官僚主义的恶性膨胀,读后令人震憾。”同年10月10日,《解放军报》评论说:“李培阳的《死亡地带》是一部真实描写云南前线的战斗生活的作品,读后使你懂得了战争是什么,战争中的军人是怎样的。”
李培阳后来一发不可收拾,相继出版了《大兵营挽歌》《英雄启示录》,在上世纪的80年代末期至90年代初期一度十分畅销,在军地各界产生了很大影响。李培阳由此在军事文学中独树一帜,被誉为当代军事文学第一人。
所谓成也萧何,改也萧何。1993年3月,时任总书记在给军委副主席刘华清、张震的一封信中写道:“我军在实际工作中确实存在一些问题,但要提出善意的批评,像《大兵营挽歌》这样的作品,就是‘丑化军队,毁我长城’。”刘华清、张震在收到这封信以后,立即作出批示:“《大兵营挽歌》确实‘丑化了部队,损坏军队声誉,一定要严肃处理。”最高层发了话,定了性,那位曾经风光一时的战地记者、军旅作家、宣传干部李培阳随即被按照战士复员处理,回到了河南老家,他的三部曲也被列为禁书。
时过多年,人们或许早已忘记三部曲的名称。不过,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人,或者还记得当年在战场上流行的那几句话:“大官发大财,小官发小财,当兵进棺材(《死亡地带》)。”“男兵青春献国防,女兵青春献首长。(《大兵营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