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草图 ---- 童年的乐园
一幅草图
那天,三表哥在微信里传来一幅自己画的草图,题为【童年的乐园姥姥家】。我和三表哥都是在姥姥家长大的。姥姥姥爷在我未读书前即已过世,懵懂记忆里,姥姥家人多、热闹、温暖,院子很大,可以撒欢的跑。跑到满身大汗,被姥姥叫到屋里喝糖水。年长我六岁的表哥,凭借着清晰的记忆还原出姥姥家的院子,完善了对于姥姥家所有美好的追忆。
图中所示,右边是大门,与大门平行的是姥姥家北房的后房墙。背靠后房墙的简易平房是邻居家的南房和油毡撇子(意即棚子)。东墙从北向南依次为东侧门、东房和厕所。院子中间是葡萄架,每年夏季,葡萄长得又大又甜,葡萄架下也是乘凉避暑喝茶聊天的休闲处。南墙是姥爷堂弟我们称之为成英姥爷家的后房墙。姥爷和成英姥爷感情笃厚,少年时一起从乡下进城学徒,出徒后各自经营小买卖养家糊口。后来又相约一起在城东的东大街置产。南墙下有碾子、三棵榆树、几株绿植。一条斜坡,几级台阶即可通往成英姥爷家。记得姥姥过世后,成英姥爷成了大家长,举凡族中大事诸如大舅二舅分家等,皆由成英姥爷坐镇主持。舅舅姨姨们也和成英姥爷家的孩子们关系亲厚,彼此和睦,来往频繁。
西面一个四面透风的简易棚子,是二舅家搭建的野灶间,夏季时的室外厨房。西墙外面即是二舅妈的娘家。墙上原本没有门,二舅家的孩子们往返其姥姥家经常翻爬墙头,久而久之墙体塌陷变成一个豁口。
面对葡萄架的老者便是我们的姥爷,大家族的大家长。正自坐在小桌前自斟自饮,桌上一壶烧酒,一碟猪头肉。据说姥爷晚年有个嗜好,几乎每天傍晚总要烫一壶烧酒,不多不少整二两,天冷时盘腿坐在炕上喝,日暖风和时坐在院子里喝。姥爷生前对我极尽宠爱,但是我对他的记忆残缺不全,不完整的碎片,梦境般朦胧。如果不是三表哥的这幅草图,全然不记得姥爷曾经坐在小桌前,一边喝酒一边看着满院子的后辈儿孙各行其是各司其职。透过这幅画,可以想象姥爷一定有个幸福而知足的晚年,儿孙满堂,承欢膝下,其乐融融。撩开岁月的面纱,仿佛看到姥爷捋捋白色胡须,斟一口烧酒,就一块猪头肉,品尝享受着寻常人家的烟火气息。
姥爷旁边不远处,蹲在地上的汉子是大舅,正在盆里搓洗抹布准备擦洗自行车。大舅出了名的讲究,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先用鸡毛掸子把身上灰尘仔仔细细拍打干净,然后开始擦自行车,直至把车子擦的倍儿亮如新,然后才放心吃饭。院子西面站立的年轻妇人是二舅妈,正在喂鸡。其中那只黑色的乌鸡后来跑到东墙外的菜地误食打了药剂的菜叶子丧命。大舅和二舅妈在我出国后的几年内相继猝然离世。世事沧桑,生命无常,一九九五年的那个夏天,成为我与大舅和二舅妈的最后诀别。
院子中央跳皮筋的女孩是大舅家的二表姐静、姨姨家的娟姐和她们的闺蜜芳姐。葡萄架下踩着板凳想要摘葡萄的小女孩是大舅家的三表姐小英子。后面玩弹珠的男孩便是三表哥、大舅家的平哥还有二舅妈的弟弟,站在旁边观战的绿衣服男孩是二舅家的润表弟。在西面玩汽球的两个小女孩是二舅家的梅姐和我。那时年幼,对于表哥画面里的场景,并未留下些许记忆。但是一个大家庭三代同堂的亲情,却温暖了我半生岁月。我的那些哥哥姐姐们,多年以后依然彼此相助和睦共处。每次回国相聚,一壶清茶,几碟蔬果,闲话家常,手足情深,而对于姥姥家的回忆,则是永恒的主题。
院子东面有一扇小侧门,门外有一片小白菜地,菜地中央有一口甜水井,每天黄昏时分大舅穿过菜地去挑水,我则蹦蹦跳跳跟在后面。对于菜地旁边的这一片空地,却毫无印象。据表哥说那块空地是二舅、大姨家的德表哥和一帮大朋友们的天堂,画里的他们正在玩铁蛋珠珠。
姥爷姥姥相继过世以后,大舅二舅随即分了家。过了几年分别拆掉旧屋,盖了新房。二舅把原来的大门洞换成一扇小门。新房的入间深了好几尺,院子的空间缩小。大舅家后来又分别加盖了东房和一溜南房,二舅家加盖了一排西房,院子更被挤压成狭长的一方天井,铺上了方砖。从妈妈记事起就有的葡萄架消失了,长满毛毛虫的三棵榆树也被砍掉了。这幅草图里的姥姥家早已面目全非。
出国多年,梦里梦外,但凡想起故乡,总会想起姥姥家。而姥姥家依旧是老屋旧院,我们也依旧是儿时模样,似乎潜意识里一直在忽略甚至刻意淡忘所有的沧桑变化。地理意义上姥姥家的院子,已渐渐离我远去,消失于苍茫岁月里。姥姥家已变成意识意义上的一种象征,一个符号,一幅图腾,童年记忆的起始与归宿,故土乡愁的原点与终点,所有的美好与温馨,凝结成心灵世界的一座丰碑,支撑和寄托生命里所有的回忆与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