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县委副书记（024）

“和了，自摸。”章大斌嘴里叼着大中华，得意洋洋地吐了一个烟圈，双手抓起台面上的一把钞票，往自己门前扒拉。

全自动麻将机哗啦哗啦地洗着牌。俗话说官场失意，赌场得意，他章大斌却从来都是官场也得意，赌场也得意，麻将桌上的常胜将军，无论是房地产开发商，小区的物业主任，还是医院院长，在他面前从来都是逢赌必输，俯首称臣，每年单单这打麻将一项的收入也得有个二三十万，在章大斌看来，那些个地产开发商和医院的院长们，不过是一群智商低下的土鸡瓦狗。

“咱章局长可是清河县响当当的人物，在《清河工作》当过总编辑的，连支部书记魏远征都屁儿屁儿地跟在后面。”县医院王副院长说。

“吃，幺鸡！”

“九万。”

“东风。”

“碰，发财！”

“章局，听说今天下午开会你去得晚了那么几分钟，叫唐旭给逮住了？”县物价局办公室主任景树田没资格上桌，却是常常围在左右端茶倒水地伺候着，找着个机会就拍上两下，也不管章大斌受不受用。景树田之所以只说是叫唐旭给逮住了，而没有提到曹永麟，是因为唐旭是代县长，主抓县政府工作，而且唐旭比他这个副科级的物价局办公室主任还年轻，心中自然不忿。

“逮住个屁！”章大斌轻蔑地吐了一口吐沫，七个不服八个不愤地说：“我能去开会，就是给他唐旭面子，啥事都要我这个局长去干，那还要副局长干啥？你让唐旭去打听打听，这年头哪个局长亲自办业务？”

“不过，县里既然是开了会，总还是收敛收敛的好。”环球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万金宝说。

“收敛？你也不在清河县上上下下打听打听，我章大斌什么时候收敛过？”章大斌不屑地说着，眼睛却没有离开台面，坐在自己上家的万金宝打出一张五筒，自己手中有四筒和六筒，正要吃这个嵌张，而坐在自己下家的许云虎想要碰牌，章大斌急忙示意许云虎住手：“老许等下。”

许云虎自然知道章大斌要吃这张五筒，赶紧装作思考的样子，然后装模作样地说：“我手上这对五筒可是将牌，不碰，不碰。”

章大斌满意地看了一眼许云虎，吃下这张五筒，叫听。

许云虎是清河一中校长，行政级别上是副处，而他章大斌只不过是一个正科，但县物价局在清河一中招收线下生收取择校费的问题上，动不动就去搞检查，开罚单，弄得许云虎隔三差五就要陪着章大斌打麻将。纵然章大斌的牌技如臭狗屎一般，许云虎也不得不给章大斌拱手送钱。羊毛出在狗身上，送给章大斌的自然是公款。

政府整顿工作作风大会召开后当晚，许云虎又变相给章大斌送上了四五千元赌资，环球地产总经理万金宝绞尽脑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输给了章大斌五千多元。

章大斌在揣着厚厚的一沓钞票出门时，心满意足地对许云虎说：“老许，你们学校今年收择校费的时候悠着点儿，别闹得满城风雨。”

转过头，章大斌又对万金宝说：“万总，我看你们新开发的那个绿园小区，可以先打个报告，让物业公司先行运转起来，该收费还是要收的。呃，我们家的老爷子年纪大了，想着从绿园买套房，要个一楼带小院的东户。”

景树田拉开车门，用右手一挡小车的顶部，提示章大斌别碰着头。章大斌一屁股坐了进去，很快就合上眼皮打起呼噜来。

看着章大斌的小车悄然消失在夜幕之中，万金宝叹了口气，对坐在副驾驶上的副总说：“依我看，县里刚刚换了一二把手，正是拉人马、排队伍的时候，保不准正在磨刀霍霍，要拿下几个不长眼的开开刀，祭祭旗，章大斌这块生夹钢这个时候还是一脸的不在乎，难保不出事儿。”

唐旭此时的确正在磨刀霍霍。下午会议过后，他就安排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张志超进行了一番调查。当天上午，县物价局并没有接待上级检查工作，中午章大斌更没有陪着市局领导吃饭，而是跟一帮狐朋狗友喝酒去了。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唐旭就打定主意，是该让这章大斌小孩拉屎——挪挪窝儿了。

小车开到了章大斌家楼下，章大斌却睡得如死猪一般，打着呼噜。景树田轻轻呼唤了两声，章大斌仍然没有反应。

景树田怕出事，赶紧摁响了章大斌家的门铃，章大斌老婆从院子里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来，扯起嗓门喊了起来：“章大斌，你又去哪里灌了一肚子黄汤？”

说也奇怪，听到这一嗓子的章大斌立时从后座位上爬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对老婆说：“今天下午市里下来检查，晚上陪着市局领导吃了顿便饭。”

景树田夹着章大斌的皮包，手里拿着一个纸卷儿，把章大斌送到家门口。章大斌问景树田：“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这是许校长画的画子，说是请你给点拨点拨。”景树田说。

“许云虎画的画子？”章大斌有些不屑地对景树田说，“没那金刚钻，偏要去揽那个瓷器活，不是那块料，却硬是装斯文，搞什么附庸风雅，在县美协给自己讨了个名号，就敢自诩是著名画家，不过是想给自己的脸上贴贴金罢了。你看看他那墙上挂着的都是些东西，乌黑乌黑一大片，那也叫山水？也就是三五岁小孩儿的水平。据说这老伙计最近正在构思一组作品，叫什么‘清河八大景’，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得啥模样？”

“那这画……？”景树田有些迟疑。

“你拿回家去擦腚吧。”说罢，章大斌头也不转地进了门。

却说在清河一中，许云虎因为推广孝文化碰了一鼻子灰，就转而一心一意地忙着涂鸦，校长带头不务正业，教学质量不用说也是每况愈下。

为了提升广大师生的素质教育，清河一中高一年级开展了创新作文大赛，鼓励同学们充分发挥想像力“任思想自己驰骋”，高一（九）班宋晓筠同学创作的一篇科幻作文《发现奥特曼》获得创新大赛金奖，在全校范围内巡回展出，一时引起轰动。

发现奥特曼

这天清晨，清河一中唐元明老师在操场上首次发现并捕获一只野生奥特曼！这种星际濒危物种在渤海境内被发现，对进一步研究和探索宇宙大爆炸的起源演变，及地球在宇宙中的定位论断，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第一手资料。

清河一中校长许云虎向同学们介绍，这只奥特曼是由清河一中唐元明老师发现并通知大家围观的，奥特曼已明显出现了躁动不安。许校长当即疏散了围观师生，并用脑电波发射仪与其进行交流，但由于奥特曼警惕性高、自我防护意识强，教学人员始终无法接近。双方僵持两个小时后，随行的一名教师郑云新只身上前，用树枝敲击奥特曼头部，导致奥特曼受惊，脚部喷火欲飞走，但被埋伏在大树上的另两位教师当场用砖块击昏。据现场的清河一中某化学老师分析，当时奥特曼脚部喷射的火焰极有可能含有火箭推进燃料偏二甲肼，保守估计温度在5000-7000度之间。

清河一中校长许云虎对同学们说，近年来，清河县加大了对环境的保护力度，县域内的整体生态条件有了极大改观，今春以来，在我省其他地区相继发现了秦岭虎、霸王龙、猛犸象及阿特拉斯棕熊等多种已经灭绝的物种。此次奥特曼的发现，不仅有力地证明了清河环保事业取得的巨大成就，更为日前国外学者论证奥特曼是否为地球原住居民的猜想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据。

据悉，国务院已决定会合美国、澳大利亚、德国、法国、韩国、日本等12个国家和联合国安理会（ESP）专家在清河一中小礼堂召开了奥特曼问题国际学术研讨会议。

宋晓筠同学在这篇作文的后面，还附加了奥特曼的背景资料，对科学知识进行了普及：

“奥特曼，又称凹凸曼、适能者、獠教曼、咸蛋超人，属宇宙稀有的星系一级保护物种，属于瞳形目鸭科，它与阿童木、葫芦娃、美猴王、变形金刚齐名，同为银河系系宝，已被列入星际濒危物种红皮书和宇宙灵长类保护委员会濒危名录。据文献记载，奥特曼来自外星系，一般体长20米左右，体重约46000吨，致命武器一般有索尔捷特光线、斯派修姆光线、动感光波等。自1966年在日本东京发现佐菲·奥特曼以来，联合国对外认可的奥特曼共达到77具，但奥特曼幼体的出现，在整个人类历史上尚属首次。”

《发现奥特曼》这篇想像力极其丰富的创新作文，在清河一中的校园里引起巨大反响，在校长、书记的大力倡导下，全校师生纷纷效仿，建校六十年来培养起来的“读经典、诵经典、用经典”传统，几乎在一夜间就被摒弃，荡然无存。

两次会议过后，整顿机关工作作风，提升行政效率的成果，在一些单位和部门很快显现出来，全县上下各行、委、办及乡镇和街道，纷纷制订出了切实可行的整改措施，并向社会公布了服务时限和服务承诺，接受社会监督。

县房管局承诺：简化和优化业务流程，严格落实一次告知、首问负责和限时办结制度；对服务对象态度热情、用语文明、服务周到。积极开展预约上门服务、延时服务；推行政务公开，打造“阳光房管”，利用窗口、网站等多种渠道，公开办事依据、程序和收费标准，自觉接受群众监督等等。

县供电公司承诺：城区范围内的供电可靠率不低于99.90%，居民客户端电压合格率96.00%；农村地区的供电可靠率不低于99.70%，居民客户端电压合格率不低于96.00%；提供24小时电力故障报修服务，供电抢修人员到达现场的时间，城区范围45分钟之内，农村地区90分钟之内；供电设施计划检修停电，提前7天向社会公告，对欠电费客户依法采取停电措施，提前7天送达停电通知书，费用结清后24小时内恢复供电。等等。

就在清河县上下红红火火开展整顿机关工作作风的风口浪尖上，县物价局却又一次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居住在清河县城一位叫做牛家儒的居民因长期患有狂噪症，在家人的带领下去县医院去看了两回病，县医院两回都给开了氯丙嗪。因服用后效果不怎么明显，家人便带着牛家儒去省城瞧病，结果省立医院给开的药也是氯丙嗪。牛家儒的家人把药拿回来一看，竟是同一个厂家生产，包装、药量也都完全一样。但令他们无法接受的是，县医院所卖的氯丙嗪是300元一盒，省立医院所卖的氯丙嗪却是200元一盒。这县医院仅仅是一个二级乙等医院，而省立医院可是正儿八经的三级甲等，这可是最高级别的医院啊。当下，全国各地都对药品零售进行了限价，根据相关规定，医院零售药品价格是在进价基础上，乘以医院的级别系数，所以，级别越高的医院药价赵高，级别越低的医院药价越低，显然，县医院是哄抬了药价。

于是，牛家儒的家里人开始较起了真，他们找到了县医院医政科，医政科科长答复说，这个价格是经过县物价局批准了的，让他们去找县物价局。牛家人又找到了县物价局，物价局一查，县医院确实是突破了国家规定的药品最高限价，就把县医院的人找了来，责令当场退还了差价。

原本以为，这件事情的处理到此就结束了，可牛家人却偏偏逮着物价局不放。他们提出的质疑是，县医院多收了他们药费，是偶然间发现的，牛家儒在县医院看病这么多年了，不知道被县医院坑了多少钱去，因此，牛家人要求按照食品药品法的相关规定，按照十倍的标准追索这十几年间的损失。

对于这一要求，县医院肯定不干。物价局分管副局长和相关科室都拿不定主意，就去请示章大斌。

章大斌张开口冲着他们一顿咧咧：“不是给他们退了钱了吗，还不知足吗？这点屁事也来找我。”

章大斌定了调子，分管副局长和相关科室工作人员就有了底气。当牛家人再来讨要说法的时候，就对人家置之不理。牛家人要求见一把手，办公室主任景树田说：“你们去问问，现在还有哪个一把手亲自办业务？”

面对物价局的推三阻四，牛家人开始另寻出路。他们先是从清河县政府的官方网站上，找到了物价局的局长信箱，给局长写信反映问题。然而，在长达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们给章大斌写了不下十几封信，物价局局长始终坚持有来信无回音。

无奈之下，他们通过不同的网络论坛，发布了题为《史上最牛物价局长》的贴子：“清河县物价局在当地政务网上开通了局长信箱，并声称，为拓宽政府与群众联系的渠道，广泛听取各方面的意见，努力改进政府工作，更好地为社会各界服务，促进经济和社会的更快发展，真诚欢迎各界人士通过公开电子信箱提出意见、建议、批评和要求。局长信箱开通至今，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对群众提出的问题坚决做到‘一字不回’，清河县物价局长堪称‘史上最牛物价局长’。”

《史上最牛物价局长》的帖子，立即引起了网民的关注，同时，引来了《渤海晚报》记者前来清河县采访。

面对记者的采访，清河县委宣传部要求章大斌立即作出正面回应，同时要立即想办法消除网络舆情，把对清河县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限度。在县委宣传部的积极协调下，《渤海晚报》考虑到与清河县委、县政府的关系，也就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