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泱——第五十九章

一天，丹尼尔给林少华打来电话，他通知林少华和雪儿去伦敦开会，他还让林少华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整一下，开完会可以在英国、法国多玩几天。

几天后，林少华和雪儿在A城机场与莱丝A城品牌经理吴小姐汇合，他们三人一起飞往伦敦。

飞机在第二天早上到达伦敦希思罗国际机场。

他们在机场打了一辆黑色老爷出租车，这种款式的车子在英国老电影里经常出现。

司机是个土耳其移民，一路上不停地抱怨，说他一家抱着对大英帝国的美好梦想来到伦敦，可今天的英国已经不是他梦中的英国了，在这里看不到绅士，满街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失败者，他们酗酒，吸毒，抢劫……把伦敦搞得乌烟瘴气，早知这样他还不如待在土耳其。

三人静静地听着司机的唠叨，司机对这三个哑巴非常不满，他借口前面修路，把车停在了离酒店二三百米远的地方。

他们只好下车，拖着行李徒步往酒店走去。

现在是伦敦早上七点钟左右，街上空无一人，天气非常冷，但是没有看到传说中的大雾。

吴小姐脚穿凉鞋，身穿单薄的衬衫，冻得瑟瑟发抖。

雪儿说：“天太冷了，咱们跑吧。”

三个人拖着行李在街上跑了起来，寂静的大街上响起了轮子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响声。

来到预订的酒店，办完入住手续，三人各回房间。

林少华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一身新衣服，站到窗前。马路对面是一个教堂。教堂院子里有许多参天大树，大树枝叶繁茂，遮住了阳光，使教堂显得阴森森的。从枝叶的空隙间看去，院子里隐隐约约有许多墓穴，让人毛骨悚然。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林少华打开门，是雪儿。

雪儿笑着说：“林经理，走吧。”

林少华打量了雪儿一眼。

雪儿胳膊上搭了一件暗红色夹克，身穿红色高领羊毛衫，羊毛衫很紧，显出她丰满的胸脯；下身穿一条浅蓝色弹力牛仔裤，脚蹬一双咖啡色短靴，显得楚楚动人。

林少华和雪儿乘电梯下楼，吴小姐已经等在大厅。

三人乘出租车来到伦敦分公司。

伦敦分公司位于温布顿网球中心附近。这是一条古老的街道，石板马路，路两旁是花园洋房。街道很清静，远处有三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警察在巡逻，幽静的街道里回响着清脆的马蹄声。

伦敦分公司是一栋平顶三层楼，灰白色的墙，窗户很大，从地面开到屋顶，这栋楼在周围那些坡屋顶、红砖墙、小木窗的房子中间很显眼，

林少华在街边四下张望。

“林总经理！”冷冰呼喊着从楼里跑了出来，她笑容满面向林少华伸出手。

林少华上下打量着冷冰，来英国一年，她开放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已经没有了原来的紧张和拘谨。

“恭喜你呀，林总经理！”冷冰笑着说。

林少华笑着问：“恭喜什么？”

“丹尼尔给各销售公司都了发通知，说斯蒂夫已经辞职，以后你就是莱丝品牌公司的总经理。林总经理，你知道吗？让你当总经理是各销售公司的呼声，各销售公司一致向丹尼尔建议，由你来统一管理五个品牌。上一季你负责的四个品牌什么问题都没有，陈经理负责的S品牌搞得乱七八糟……”

吴小姐显得有些不耐烦，她催促道：“林经理，快进去吧，开会了。”

他们来到二楼会议室。

分公司经理们已经到了，大家多次见面，又经常有邮件往来，相互都很熟悉。见到林少华，他们纷纷过来与他握手表示祝贺，他们很高兴五个品牌又重新由林少华统一管理。

会议开始后，先由吴小姐介绍新一季的设计。

很快大家就围绕颜色问题争论起来：法国的梅兰尼认为这一季粉色用的太多；德国分公司经理莫妮卡说德国人不喜欢军绿色，军绿色让人联想到纳粹。

吴小姐很少说话，她面带微笑看着大家，不断摊开双手耸耸肩，做出一副无能为力的表情。

很快就到了中午。

午餐就选在附近一家不错的西餐馆。伦敦分公司的全体同事和各分公司经理一起聚餐。

冷冰和丽莎坐在林少华对面。丽莎是伦敦分公司的文员，她搂着冷冰的肩膀对林少华说：“少华，冷冰想回中国，你不要让她回去。”

林少华问冷冰：“你真的想回去？”

冷冰笑着点点头。

林少华开玩笑道：“你该不是想符主任了吧？”

冷冰脸红了：“不是，我妈妈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催我回去结婚。”

丽莎笑道：“我们的冷冰小姐着急出嫁了。”

冷冰跟丽莎开玩笑：“我可不想学你，快四十了还不结婚。”

丽莎叹口气：“我不是不结婚，我是没钱结婚。伦敦什么都贵，我一年才两万英镑，让我拿什么结婚。我和未婚夫商量再攒两年钱，估计可以应付婚礼的费用。”

林少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一月两万英镑还是一年两万？”

丽莎大笑，“当然是一年两万啦。”

林少华摇摇头：“这个工资在伦敦消费可够难的了！”

丽莎苦笑道：“有什么办法，有这份工资已经不错了，过一段估计这份工资也找不到了。”

“为什么？”林少中好奇地问。

“为什么？这要问冷冰小姐。”她笑着瞅了一眼冷冰。

冷冰反问：“丽莎，为什么问我？”

丽莎认真地说：“当然要问你了，你一个月才五百英镑，用不了多久丹尼尔就会把伦敦办公室的所有文员都换成你们中国人，我们这些英国人迟早要失业。”

见丽莎认真，林少华便岔开了这个话题。

会议开到第三天上午才谈到生产。

很多分公司经理都对林少华提出了同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把每款的起订量定为五件？

林少华解释：“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这个款的总数在五百件以上，五百件是保本生产数量，少于五百件工厂就会亏损。”

大家皱着眉头，显然没有理解。

林少华拿起一件衣服解释：“以这一款为例，如果生产两千件，每件生产成本为两个欧元；如果生产一千件，成本是三欧元；如果生产五百件，成本就会升到五欧元；如果生产二百五十件，成本就会暴涨到十欧元。”

各分公司经理非常吃惊，他们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最后迈克尔说话了，他问林少华：“如果把成本控制在三欧元一下，你认为每款的起订量应该是多少？”

迈克尔现在已经从巴黎分公司经理被提升为欧洲销售公司总经理。

林少华考虑了一下说：“十件。”

迈克尔点点头，然后对在场的各分公司经理郑重地说：“从今天开始，每张订单每款的起订量为十件。各分公司必须严格执行！”

会议结束后，迈克尔走到林少华面前，“少华，我带你出去转转。”

他们俩走出公司大楼，林少华坐进迈克尔的奔驰车。

迈克尔带林少华围着温布顿网球中心转了一圈。

几个月前林少华和迈克尔在河东打过一次网球，当时林少华跟迈克尔说他非常希望看一场温布顿网球公开赛。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迈克尔心这么细，还特地带他到温布顿网球中心转一圈。

迈克尔说：“少华，今年你来早了，网球公开赛还没开始；你明年比赛时来，我请你看比赛。”

下午，迈克尔带林少华去参观商场。

他们在牛津街的一个街口下车，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人行道两旁有很多黑皮肤和棕色皮肤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他们打扮奇特，还不时怪叫着做出各种挑衅的动作。

林少华很好奇，他拿出相机想拍张照片。

“快走，少华，别惹他们！”迈克尔拉了一下林少华的衣服，然后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他们走进一家商场，来到莱丝品牌柜台。

林少华非常高兴，他终于在柜台上看到了自己生产的服装。他拿起一件衣服，上面标价二十英镑。

他问迈克尔：“这款你多少钱卖给商场？”

“十英镑。”

林少华在心里算了一下，这款他以1.3英镑卖给A城莱丝，A城莱丝3.9英镑卖给伦敦莱丝，伦敦莱丝以10镑卖给商场，商场以20镑卖给最终消费者。他到这时才知道自己在这条价值链中的地位。河东工厂四五千人辛辛苦苦，但在这条价值链中的地位微不足道。他感到一丝悲哀，貌似强大的工厂，实际上处于这条产业链的最低端。

当晚，迈克尔请大家在伦敦著名的意大利餐厅吃饭。

吃完饭，迈克尔又带大家去酒吧。

十几个人围坐在一张长桌旁，桌上点着蜡烛。大家一边喝红酒，一边随便聊着各种奇闻趣事。话题很快转到了全球化。

迈克尔说：“我看这个世界很快就会成为一体，欧洲现在已经一体化了，再看看今晚我们在座的，有英国的、法国的、德国的、瑞典的、西班牙的，欧洲主要国家都有了，还有来自中国的、墨西哥的、孟加拉的，我看全世界用不了多久就会一体化。”

莫妮卡表示反对，她说：“我看不一定，目前的全球化是发达国家的资本家和不发达国家的资本家联合，利用不发达国家的廉价劳动力和发达国家的市场，这种模式的受害者是发达国家的普通劳动阶级。随着资本和产业不断向不发达国家转移，发达国家的普通劳动阶级失去了高薪，甚至失去了工作，他们变得相对贫困，或者是绝对贫困。这样下去，迟早会引发发达国家的社会问题，这些问题最终会打断全球化的进程。”

林少华问莫妮卡：“在这个过程中，发达国家的资本家赚到了比原来高出很多倍的利润，他们是全球化的最大的受益者，社会有理由让他们出让一部分利润补贴穷人，服务社会。”

莫妮卡笑了：“少华，你说得对，如果发达国家是社会主义就会那么做，可惜不是。”

林少华也笑了：“看来还是我们中国的一句古话说得好，‘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大家都觉得林少华这句话很有意思。

接着，话题又转到古老的文明。有人说，也许解决未来问题的钥匙是文明的融合；也有人说，也许文明差异是引爆未来世界矛盾的导火索，很有可能发生世界大战。大家争论起来，谁也没能说服谁。

就这样漫无边际地一直聊到十二点，大家才返回酒店休息。